“三位警官这边请。”前台为三人引路, 一路上了公司6楼,侧身示意方向后,继续前行。
宋舟带着林越和辛映紧随, 路过会议室时, 见门口坐着一排人,表情看起来很是紧张,隐隐能听见会议室里的质问声。
“你好, 我叫朱玉,今天是来面试贵公司的运营……”
面试官打断了面前女生的自我介绍, 轻蔑地笑了一声:“不用说了,这些东西简历里都有,我自己会看。你的学历、工作经验都还行, 但不好意思, 你不合适我们这个岗位。”
“为什么?您不是说我的学历和工作经验都……”
“是这么说没错。但你今年都26了,过不了一两年就要结婚,然后一胎完二胎,二胎完三胎, 我们公司是发展型企业, 等不了你这么久,所以不好意思,你不合适。”
听着会议室里的动静,面试者窃窃私语,“二十出头的嫌没有工作经验, 三十左右的嫌要结婚生子育儿, 四十了又说不是新鲜血液、带动不了公司气氛, 怎么这么挑啊?”
一旁的面试者低声回答:“看不出来吗?这家公司就是不想要女员工, 你看他们上一轮面试男员工的时候, 是这个态度吗?”
“女员工怎么了?”等待区有女生实在忍不住抱怨,她早就听不下去了,要不是现在工作不好找,她早就走了。
一位面试者呵笑,“小妹妹,大势所趋就是这样,你问我也没用。不如趁早换一家公司试试,这家公司就算进了,估计你们女性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发展型企业说起来好听,但说直白一点,就是公司正在起步阶段,急需劳动力,要大家埋头苦干、奉献自我,真不适合大部分女性。
辛映冷哼,她刚入伍,教官给他们安排训练时,总是出于好心,减少女兵的训练强度,但她不喜欢这样的区别对待。
她不喜欢偏见,但也清楚偏见一旦形成,短时间内不会消失,因此所有训练,她都和其他人一个训练量,不管多苦她都会扛下来。
她要告诉所有人,男人能办到的事,女人也能!
前台见三名警官站在会议室外没跟来,细声提醒:“警官,唐总和严总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们公司……”
辛映刚想质问公司面试的偏见,就被林越拦了下来。
林越低声道:“我知道你气不过,但这是普遍的社会问题,不改变思想只改变行为,是没有用的。”
他们管得了一个会议室,但管不了整个社会。出了这家公司,外面还有层出不穷的问题,这些问题一时半会是改不掉的。
宋舟看得出辛映不是愿意吃亏的人,于是道:“我月底会去一趟省厅,需要带一份倡议书吗?”
确实,他们是改变不了所有人,但只要尽力而为,就不算没有作为。
所有事都需要有一个开端,总要有人去做,它不一定会有成效,但它能够成为后人的路标。
改变是一件很漫长的事,但只要这个改变值得,他乐意奉陪。
辛映眼睛大亮,重重点头,她看懂了队长的暗示,也明白林越的意思。想要改变这根深蒂固的偏见,仅仅对一个会议室是不够的。
这种偏见,笼罩的是整个社会,他们必须要做点什么。
唐屏听见敲门声,停下了与严理的交谈,喊道:“请进。”
见三位警察进门,两人立即起身迎接,“三位警官找我们有事吗?”
宋舟出示警官证,开门见山道:“我是江心分局刑侦大队宋舟,我们是为了黄大康的案子来的。”
唐屏和严理面面相觑,眼中多是不解。
严理率先一步问道:“警官,这个案子不是很多年前的吗?”
宋舟颔首,“近日警方对于本案还有新线索。证人对黄大康突然的升职表示质疑,二位怎么看?”
唐屏沉默了一会,试探地问道:“那个证人是蒋伟吗?”
“蒋伟是谁?”林越反问。
唐屏一看自己说多了,但在警察面前又不好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于是道:“黄大康死前,我们公司还出过一件事。一个女员工跳楼了,蒋伟就是那名女员工的父亲。”
宋舟立即给苏眠发了条短信,让他帮忙调出黄大康之前公司女员工的跳楼案。
苏眠虽然总是一整天没睡醒的样子,但他的效率极快,不到三分钟,资料就发到了宋舟手机上。
“死者蒋婷婷,25岁,在黄大康案发前一个月跳楼自杀的,监控显示蒋婷婷确实是独自走上天台跳楼的,所以警方给出的调查结果是其不堪工作压力而选择轻生。”
宋舟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后对唐屏和严理问道:“为什么说黄大康出事,蒋伟会是证人?”
不是说这个案子是自杀案吗?
回忆起过往,严理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想点根烟来抽。
他递给警察两根,见他们都摆手拒绝,于是自己点燃了香烟,在云雾里沉声道:“这件事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黄大康为了升职无所不用其极,我们当时都只是小职员,敢怒不敢言。”
唐屏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们在他手底下做事,起初觉得他人挺好的,不嫌弃我们这些新人什么都不懂,但慢慢的我们就发现不对劲了。一开始是我们做的工作计划,他抢着汇报,后来他就开始变本加厉,直接抢走了我们的单子,以他的名义提交。”
黄大康抢走了所有人的功劳,他们向黄大康声讨,但他只回了一句:“你们都是我辛辛苦苦一手带起来的,这些功劳是我应得的,爱干不干,不爱干滚蛋!”
那个时候他们也想直接撂挑子走人,但想到直接走了一分钱都拿不到,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那个混蛋一边提高绩效门槛,一边拿走我们的劳动成果。蒋婷婷家里本来困难,被黄大康这么对待,估计是因为一时气不过才想不开吧!”严理说着,抖了抖烟头的灰。
唐屏也跟着摇头叹气,心里还是在为蒋婷婷感到惋惜,她当初要是再撑一个月,或许就不会寻短见了。
宋舟仔细回想两人之前的话,再问:“一开始我和你们说黄大康的案子有进展,你们马上就提到蒋伟。看来你们对他的印象很深,和他有接触过?”
蒋婷婷出事,作为父亲蒋伟如果只是寻常地来办理手续,唐屏他们记性得多好,十年了还能记得。
所以他猜测,蒋伟应该做了什么事,让他们有了深刻印象。
严理深吸了一口,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沉默了许久,才说道:“蒋伟也不容易。”
“有必要提醒一句。”辛映不太喜欢烟味,在鼻子前挥了挥,“蒋伟有没有作案嫌疑,是由警方斟酌的,我们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唐屏想着警察说的确实有道理,万一真是蒋伟做的,他们就是包庇了,也得不偿失,于是道:“黄大康出事之前,蒋婷婷她爸来过公司,一口咬定就是黄大康逼死了自己的女儿。他的态度很恶劣,还和黄大康打了一架,说了一些要他好看,咒他不得好死之类的话,结果真应验了。”
“但我觉得不可能。”严理持反对意见,“蒋伟是个残疾人,他没有杀人的能力啊!”
宋舟眉头一挑,立马让苏眠着手调查。他看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儿神,想到自己刚才在路上看到的幻觉,越发觉得头疼。
“林越,你和辛映继续补充笔录,我出去一趟。”宋舟紧握着手机起身走出办公室。
林越看着队长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他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站在窗边,宋舟犹豫了一会,输入了一串号码,这是当初接到江昔言电话时显示的号码。
但不出所料,电话里传出熟悉的女声,提醒号码是空号。
“我在想什么?上次说不定真的是做梦呢?”宋舟自嘲一笑,准备转身回办公室时,恍然间那种奇怪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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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听着最后一道门锁解开,仅剩下一道反锁堪堪维持。江昔言顾不得其他,奋力朝窗边跑去,企图从窗户逃走。
但门口的人似乎预料到他的举动,江昔言只听见屋外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他甚至来不及关窗,窗户就被一只手拦住。
窗外一名身穿黑色连帽衫,带着口罩的男子微笑看着江昔言,“小家伙,这招数用一次就够了。”
江昔言迅速后退至门口,已经是危急关头,他强迫自己保持理智,趁着对方不在意,他的手背在身后,企图拨打报警电话。
男子看着江昔言的动作眯了眯眼,冷声道:“我说了,招数用一次就够了。”
他话音落下,大步上前一把擒住江昔言的肩膀,直接抢走他手里的手机,用力摔在了地上,像是不解恨般的,多添了两脚。
“为什么一定要杀了我?”江昔言不断后退,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大门,心里计算着自己逃到门边,并且打开门的时间。
听到他的问话,男子觉得好笑,大笑了两声反问:“你问我?是你妨碍了我,还串通警察来查我。我知道你聪明,所以为了永绝后患,杀了你对我来说更安全。”
对方每靠近一步,江昔言便向后退一步,之前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他不想死,他不甘心!
他现在应该怎么办?他的手机刚被摔坏,如果他要报警,就必须绕过这个人,去客厅另一头的座机,这样一来,他更逃不掉了。
可他妈妈是被骗出去的,大概率没有这么快找到爸爸,如今之计,他只能拖着,找机会从大门逃出去。
“妨碍?”江昔言质问,“你那是在杀人!”
“那又怎么了?”男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仿佛根本不在乎一条人命,“你根本不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这道理你不懂吗?”
“我懂。”江昔言心里止不住地畏惧,双手不停颤抖,但面容依旧淡然,尽量稳住面前的人,“但你杀了他,又得到了什么呢?你是报复成功了,可你也把自己搭进去了,为了过去的事,赔上现在和将来,值得吗?”
他说着,双手背在身后,只要再退两步,他就能摸到门锁。
男子后槽牙微微咬紧,沉默良久,随后低声一笑,满目凄凉。
如果不是盯了好几天,他都快要相信眼前的人真的像是表面这般单纯。他看着是在规劝,但其实心里另有算盘。
他冷眼看着江昔言,动作迅速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段绳子套住江昔言的脖子,靠着他的耳边喃喃:“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了你。”
他故意挑了个不近不远的地方,让这家的女主人放松警惕,用不了多久,她应该就会反应过来了,他必须速战速决。
等处理好江昔言,他就会马上离开这里,警察不会找到他的。
男子说着,双手缓缓收紧,听着面前人逐渐低微的呜咽,肆意大笑,仿佛是在嘲笑江昔言的弱小,和他自己的可悲。
“我的未来啊,早就被毁了。”
江昔言吃力地站着,双手扣着脖颈的绳子,想寻求一线生机,但绳子逐渐收紧,他只能抓住男子的手,为自己抢夺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身体的力气随着逐渐微弱的呼吸而被抽离,他的所有挣扎都成了负隅顽抗。
谁来救救他?他不想死!
警察叔叔,对不起……他终究还是辜负了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
他好不甘心,他甚至都没有亲口和那位警察叔叔说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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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舟刚往前走一步,锥心的疼痛令他难以呼吸,攀扶着墙勉强站起,刺耳的嗡鸣声在脑子里不断回荡。
拨开杂噪,他好像听到有人喊他。
“江昔言……”
宋舟靠着墙,紧咬着牙关,他刚才打了好几通电话,根本打不通。
“江昔言是在家里被人带走的,所以……”宋舟打开通讯录,拨通了苏眠的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队长的声音很是不对劲,苏眠连忙询问:“队长你怎么了!你们出意外了?”
听到苏眠的惊呼,办公室里剩余的其他人立即向他看了过来,有人随时待命。
“我没事。”宋舟努力平复自己,沉声道,“苏眠,你帮我查一下,十年前有一起凶杀案,死者叫江昔言,他家的座机号码是多少!”
队长的声音怎么听都像是出事了,苏眠赶紧应答:“好,我马上发你手机上。”
凝视着苏眠发来的号码,宋舟紧紧握着手机,心中祈祷着:“如果穿越时空不假,如果我们真的有缘分……江昔言,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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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
座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惊扰房屋里的人,搅浑如今的局面。
男子猛然回头看向沙发边的座机,在他分神的刹那间,江昔言立即抽身,迅速打开门锁,奋力跑出了家门。
“咳——咳咳——”
江昔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他的双脚发软,身体不停颤抖,但身后逐渐逼近的危险让他重振精神,踉跄着朝路口跑去。
他刻意经过监控,只要身后的人敢追来,今天就算是死,监控也会拍到他。
即使是鱼死网破,他也算是在死前做了最后一件有意义的事。
曾雯走到一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迅速回拨了刚才的陌生号码,但怎么都打不通。
“该不会……”曾雯心绪全乱了,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给丈夫打去了电话。
江毅刚送走客户,看到老婆打来电话,疲倦地接听,问道:“又出什么事了?”
曾雯心里咯噔一声,问:“你、你没喝醉?”
“喝醉?”江毅有些摸不着头脑,“儿子最近不安稳,我想着喝酒误事,准备早点回去的。现在刚送走客户,马上就回去了,怎么了?”
“糟了!”曾雯想都不想掉头往家的方向跑,强忍着紧张对电话大喊道,“快回来,儿子出事了!”
她想着一来一回,最多也就半个小时,以为只是半小时而已,不会出事的。
可今天儿子要是出事了,都是她害的!
江昔言抓着墙沿,几近脱力,仍旧尽力向前移动,越往前一分,他的希望就越大。
男子看了一眼头上的监控,拉低了帽檐,拿出了口袋里的刀,准备迅速解决了江昔言。
他即将拔刀上前时,听到路口有人的呼唤,暗骂了一声“该死”,随后他笑着对江昔言说道:“小家伙,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话音未落,人影已经遁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
“儿子!”曾雯远远看着有人靠在墙边,试探地喊了一声。
她疾步走近,见她的儿子面无血色,如即将凋零的花朵,风一吹,他便无力地倒在了路上,目光看向昏暗的深巷。
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曾雯清楚地看见自己儿子的脖子上有一条深红色的勒痕,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她仓皇地拿出手机,颤抖的双手差点没有拿稳,拨通了急救电话:“救、救人啊!救救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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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林越急忙跑了过来,上下打量着宋舟,不放心地围着他转了一圈,见他安然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苏眠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语气听起来不对,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辛映紧随其后,看见队长没事,也放心了许多。
林越见队长一直看着手机,好奇地看了一眼,但手机界面停留在电话簿,没有什么特别的。
宋舟精神略有些恍惚地看向林越,摇头道:“我没事。”
是的,他没事了。就在刚才一瞬间,所有疼痛全都消失了,如梦乍醒。
他打过去的电话没有接通,但未停的嘟声又在表明这不是空号,只是无人接听。
所以他到底打过去了吗?
宋舟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林越的肩膀,对辛映微微点头,再次确定道:“我真的没事。”
“走吧,我们去一趟蒋婷婷的家。”宋舟随后又道。
不管江昔言的事到底如何了,他手上的案子不能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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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病房里的寂静更添了几分压抑,只听得见病人的呼吸声与床边监护仪的滴滴声。
江毅赶到医院时,只见自己的妻子正坐在病房门外痛哭,还未反应过来刚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从玻璃窗向内看去,看到儿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顿时一惊,连忙问道:“老婆,儿子到底怎么了?”
曾雯悲怆地说不出话,重锤着心口怨念自己为什么不相信儿子的话,她心中万分的后悔,到如今却是于事无补。
“江先生。”黄霖刚从江家赶过来,见江昔言的父亲在,低声示意他去一边谈话。
江毅点了点头,疾步跟着黄队长走到角落,焦急地问道:“黄队,我儿子出什么事了?”
黄霖惭愧地叹声:“警方刚刚去你家勘察过了,现场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大门门锁的锁孔有被铁丝剐蹭的划痕,客厅有一扇窗户是开着的。警方在窗户和门的把手上都提取到了您儿子的指纹。”
江毅听着黄队的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您这是什么意思?是我儿子自己开的门?”
黄霖见江毅误会了,赶忙解释道:“不是的。警方调取了监控,歹徒在尝试破门闯入时,江昔言打算从窗户离开,结果被歹徒钻了空子。不过好在他成功逃离,从大门跑了出去。”
现场的打斗痕迹大多聚集在大门边,他们在门后提取到了多枚江昔言的鞋印,可以推测出凶手就在离门不远处将江昔言勒住,他才会因为挣扎而留下痕迹。
只不过凶手的反侦察能力非常强,全程都带着手套和口罩,基本看不出他的外貌特征。
他看向江毅和曾雯,犹豫了一会,劝说道:“江先生、江太太,这次你们的儿子会出事,警方也有责任。我知道说这些话有些不合适,但我自己也是一个孩子的父亲,出于为人父的角度,我想说孩子再聪明再懂事,他依旧只是个孩子。”
黄霖说着,向病房内看了一眼,“等他醒来,你们好好安慰安慰吧,别让孩子心寒。”
江毅明白地点了点头,“谢谢黄队。”
他目送着警察离开,脚步沉重地回到病房门口,默默拍了拍妻子的后背安慰,眼神凝重地看着病床上的儿子,期盼着他能快点醒来。
黄霖走出医院,立即给警员打电话,“喂,小刘,调查孙朝阳昨晚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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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案时间紧迫,宋舟和林越他们分头行动,林越和辛映前往蒋家拜访蒋伟,而宋舟和赶来的陶一然敲响了黄大康前妻柳娟的家门。
柳娟打开门,见门外站的人自己从未见过,疑问道:“请问两位找谁?”
宋舟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问道:“请问你是柳娟吗?”
柳娟诧异地点了点头,“是。”
邀请警察进门,柳娟走进厨房倒了两杯水递给了两人,“二位应该是为了我前夫来的吧!”
她就是一个家庭主妇,能出什么事?
“谢谢。”宋舟接住水杯,点头确定,“是的,关于您前夫黄大康的案子,我们有了新的进展。”
他轻咳了一声,试探地说道:“我们在走访黄大康老家时,听到了一些关于柳女士您和黄大康的直属领导之间的闲言碎语。”
柳娟自嘲苦笑,坦率地说道:“是他不仁不义,我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为了自己的前途,拉着我去给他的领导、客户陪酒,看在夫妻情分上,我忍气吞声,但后来他得寸进尺,把我送去了他领导,也就是我现任丈夫的床上。”
她仰头轻呵,如果黄大康还在这世上,要是看到她今天的作为,脸一定很疼吧!
陶一然不解,“为什么不反抗?”
“反抗?”柳娟笑了笑,“一开始我也有反抗,但他会拿着皮带抽我,直到我放弃抵抗。后来我想明白,我不反抗了,我就要让他头上的绿帽越来越绿!”
她爱现任丈夫吗?她很清楚,自己是不爱的,但选择现任丈夫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在报复!
宋舟蹙眉,对于家暴所有人都应当做到零容忍,警察不是万能的,无法监控到每一个角落,所以人身安全受到侵犯,必须要立刻报警。
他询问道:“你回想一下,黄大康出事前,除了升职以外,还发生过什么?”
“我和他早就貌合神离了,他发生了什么我哪儿清楚?”柳娟摊手,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陶一然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凡是关于死者的,柳娟一概不知。
“戴楠,你记得这个名字吗?”宋舟打破了僵局,抛出了另一个名字。
听到戴楠的名字,柳娟终于有了异样的反应,她略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知道。黄大康出事之前,这个叫戴楠的经常来家里骚扰,就连我后来改嫁了,他还时不时打电话给我,不过这几年倒是安生了。”
宋舟问:“你知道戴楠是谁吗?不问问黄大康,他为什么会被戴楠缠上吗?”
柳娟靠着沙发,双手环胸打量着对面的警察,缓声道:“我知道戴楠是放高|利|贷的,黄大康说这笔钱是一个叫钟大富的人借的,但钟大富死了,所以戴楠才把账算到他们头上。”
听到名字,陶一然和身边的宋队低语:“队长,又是常坪村钟家的两个双胞胎。”
柳娟看了一眼时间,下了逐客令:“抱歉警官,我丈夫快要回来了,让他知道我还在提前夫的事影响不好,如果两位没有别的问题,就请离开吧!”
宋舟离开前,探究地凝视着柳娟,总觉得这个女人还有所隐瞒。
柳娟微笑着,她的双眼如一汪湖水,平静却又深不见底。
离开柳娟家里,陶一然跟着队长走在路上。
他摩挲着下巴,思考着说道:“队长,这也太奇怪了,一个妻子再讨厌自己的丈夫,也不可能问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除非她在隐瞒什么。”宋舟沉思,对陶一然低声道,“等会回去,你让苏眠、沈恕、高芒他们再去查查,黄大康死亡之前,柳娟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比如现金流动、异常社交等等。”
“是,队长。”陶一然颔首,他话音落下,指了指宋舟的口袋,“队长你的手机在震动。”
宋舟微微点头,立即接听问道:“副队,你们那儿什么结果?”
林越刚刚坐上车,注视着不远处蒋伟的家,汇报道:“严理说的不是没有道理,蒋伟确实没有作案的能力,他早年出过车祸,行走都需要拄着拐杖,根本无法独自进行杀人、转移尸体、抛尸等一些系列行为。”
辛映坐在一旁,也跟着说道:“不过蒋伟也是坦率,他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确实想报复黄大康。”
女儿稀里糊涂地死了,而自己又是残疾,没有工作能力就是没有收入,蒋家的夫妻二人只能靠着政府补贴过日子,生活很是拮据。
他们进入蒋家的时候,发现窗户的玻璃都是碎的,用了废纸壳草草堵上,却还是在漏风。这大冬天的,两人在屋里冻得双手都是紫红色,瑟瑟发抖。
她和林副队一人掏了一笔钱,嘱咐蒋伟早点把窗户修好,不然这冬天太难熬了。
“不过有点奇怪,蒋伟的妻子一副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所以我刚才让辛映去和婆婆套近乎。”林越说着,将话题抛给了辛映。
辛映微微点头,“婆婆说,十年前女儿出事后,蒋伟就一直闷闷不乐,突然某天有个年轻人突然上门,说会帮他们的忙,蒋伟就跟着他走了。没过几天,蒋伟自己一个人回来,从那以后,他的心情就好多了。”
“有具体的模拟画像吗?”宋舟追问。
辛映抿了抿唇,遗憾道:“婆婆说,那个人是夜里来的,她看不清楚,而且过去太久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年纪不大、个子很高的小伙子。”
“这就是个突破口,辛苦你们跟着这个线索再追一下。”宋舟说着,和陶一然一起坐上车,向警局驶去。
一般情况下,企业和事业单位的监控录像会保存三个月,超过时限就会自动删除,为之后的监视留出储存空间。
在公安侦察时,重案要案的监控会专门保存,没有查看时限。
十年前警方没有存下这部分的监控,如今他们只能靠人力走访了。
林越、辛映齐声道:“是!”
宋舟一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很是犹豫,纠结了一会在档案系统中输入了三个字“江昔言”,可一向顺畅的系统今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读条带一直停滞不前,多次加载也无果。
“怎么回事?”
-
“嘀——嘀——”
病房的平静突然被打破,床上的病人猛然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警惕地看着四周,直到看到门外的父母。
江昔言提着的心逐渐放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冰冷的指尖摸到伤口,刺痛如针戳。
“儿子!”江毅第一时间冲进病房,但被医护人员拦住。
一大批医护人员冲进病房,围在病床前,检查着病人的情况,不停询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昔言点了点头,“我没事。”
曾雯站在病房外,想进又不敢进,眼含着泪水,目光紧紧盯着医生的检查,焦急地等待着检查结果。
江心一中的教师办公室里,黄霖注视着孙朝阳,正色询问道:“孙朝阳,昨天你在哪里?”
孙朝阳心下一惊,硬着头皮说道:“我昨天有课,一天都在办公室里,不信可以调监控。”
“那晚上呢?”黄霖问。
孙朝阳噤声,昨晚他一直都在赌场里,那个地方可不会给他作证,只好说道:“家里。”
黄霖冷笑:“家里?来之前我们查过你家监控,昨天下班回家之后,你又出去了,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说说吧,去了哪儿?”
“没去哪儿,我就是到处逛逛。”孙朝阳咽了口水。
“去哪儿逛?”黄霖的逼问紧追不舍。
孙朝阳无奈地问道:“说了多少次,我没有杀人,你们警察到底有完没完?”
黄霖一把抓住孙朝阳的手,“警方怀疑你和最近的一起谋杀案有关系,既然你拿不出不在场证明,就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孙朝阳不停抵抗,但又不肯说出原由,只能任由着警方将他拖上车。
“队长。”警员朝黄队招了招手。
黄霖将孙朝阳塞进车后,走到了警员旁边,“什么事?”
警员报告道:“江先生那边发来消息,江昔言醒了,但是坚持要回家。”
“医生有说什么吗?”黄霖询问。
警员摇了摇头,“医生说他是轻微骨折,擦破了点皮,最近好好休息就没事。”
“那就没事了,嘱咐江先生和江太太好好照顾吧。”经过这次事件,他更加坚定江昔言这孩子很有主见,既然江昔言坚持,恐怕谁都拦不住。
看着儿子一回家,拿上座机听筒就往楼上走,江毅和曾雯一脸的忧心。
曾雯声音颤抖地问道:“儿子,你……”
江昔言没有说话,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他紧握着听筒,拉长了天线,摁下了回拨键。
虽然之前他没有接到电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打电话来的是那个警察叔叔。
他从不相信没有依据的事,可这一次,他无比相信自己的直觉。
宋舟正打算让苏眠进来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就见手机突然传来震动。
当他看清屏幕上的号码时,惊异地瞪大了双眼,满脸地不敢置信,这一次他肯定自己没有睡着。
听着接通声越来越久,江昔言心中越发失落,难道是他想多了?
宋舟深吸一口气,拿起了手机,试探道:“喂?”
当熟悉的声音传来,江昔言精神一震,沉寂了许久的眼神骤然间有了光亮。
他的脖子被勒伤,说话不敢太有力,小心询问道:“是你吗?”
“是你吗?”宋舟听到对方也这么问自己,看来就是了,于是低笑了一声,道,“江昔言,你还活着,真好。”
江昔言下唇隐隐颤抖,在脖颈固定器的限制下微微点头,“谢谢你。”
往日处变不惊的宋舟,拿起了水杯,丝毫没意识到杯子里一滴水没有,慌张地“喝”了一口,问道:“你……你没事就好,这次你很勇敢。之后一定要注意安全,出门得有伴儿陪着,记住了吗?”
勇敢吗?
江昔言苦笑,如果不是那通电话,他几乎都要放弃了。
他哑声再次道谢:“叔叔,被你救了两次,我想当面谢谢你。”
宋舟沉默了一会,开口解释:“我知道说出来你不一定相信,我之前也不信,但这件事确确实实发生了。”
他深吸一口气,“江昔言,我来自十年后,我是你所在的时间点往后推十年的江心分局刑侦大队队长宋舟。”
听到电话那头不再出声,宋舟猜想到小孩子可能不会相信,放弃了解释,想利用难得的机会好好和他说话。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江昔言,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联系上你,但既然有了联系,就是老天注定要你活着。”
宋舟终于明白为什么江昔言的死亡记录打不开,因为他目前仍旧是安全的。
“我信你!”江昔言的回答无比肯定。
他不相信过去未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相信宋舟。
他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压抑了许久的房间再次迎来了了阳光。
江昔言直视着路口,双眼微红,卸下了用来防御的伪装,积攒了多日的恐惧终于得以宣泄。
“你知道吗?我努力学习、听话懂事,是我想成为父母的骄傲。可是就因为我听话,我就该被抛下,我就得一个人面对吗?他们都要我懂事,可他们呢?我明明和他们说过的,有人一直盯着我,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我知道!”宋舟大声制止,企图让江昔言冷静下来。
江昔言苦笑,“你不知道。”
宋舟坚定:“我知道。”
江昔言不再压抑,“你怎么会知道?你来自未来,而我活在现在,这次我能死里逃生,那下次呢?没人能帮我……”
他的亲生父母不相信他,暗处里危机四伏,他唯一一个能全心信任的人来自将来。
而如今的他,孤立无援。
“我知道。”宋舟的声音逐渐轻缓,试图安抚江昔言,“江昔言,这两次我只是给你提醒,真正救下你的,是你自己。既然你愿意相信我,那我就也信你。”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三声“我知道”,江昔言双拳紧握,心口似乎有一块大石落下,填补他失落的缺口。
宋舟目光毅然地看向这座城市,“江昔言,坚持下去,保护好自己,总会有一线生机。而我会在未来,寻找线索,破解最终谜题。”
江昔言仰视着天空,心中信念不断坚定。
叔叔,我会坚持下去,我想感谢你,当面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