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将视频再放了一边, 画面的角落有个人贴墙经过,出现的时间非常短暂。
他指了指墙边一辆车,“我查了旁边这辆车的车高, 是一米四三左右,从车顶画参考线到墙面,发现这个人比车要高出四块瓷砖。”
高芒顺势补充道:“我刚才联系了瓷砖厂家,他们帮忙辨认了这种瓷砖的规格,宽度为10厘米,瓷砖贴合之间的误差, 这个人的身高应该在178到183之间。”
苏眠点头确认之后, 将画面放大进行处理。监控的夜间模式像素偏低,很多细节模糊不清,即使拉高了锐化,还是无法完全还原。
但仅是这一闪而过的几帧,宋舟还是能看得出这个身穿黑色连帽衫, 带着口罩,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前行的人确实很像他们正在找的晏余。
苏眠继续播放下一个路段的监控, 只见这个人经过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监控,随即立刻离去。
就是这一秒的时间,苏眠截到了这个人的正面图片。
他裸露出来的双眼形状和晏余的非常相似, 眼尖隐约有一颗黑痣, 眼尾微微上扬,看起来非常像一双狐狸的眼睛。
“追一下马翔离开后, 这个人有没有跟着一起走。”宋舟紧盯着电脑屏幕。
这个人只是和晏余很像, 但不一定真的就是晏余, 在找到证据之前, 警方不能盖棺定论。
苏眠点头,“好,我继续看。”
因为这案子蹊跷,所以之前负责本案的警员留下的监控录像不少,他们现在查起来就不会那么无从下手。
宋舟颔首后紧接着说道:“除了以前的记录,查一下最近这段时间,晏余有没有再出现过。”
“还有,再帮我查个人,耀明集团董事长秦垣,他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的事?”
苏眠虽然平时懒懒散散,但在重要时刻,对事对人都很认真,听到宋队安排的任务,立即在便利贴上记了下来,贴在电脑旁边。
“好,我查到了再向您汇报。”
“辛苦。”宋舟说罢,转身走向队长办公室,突然身形一顿,强烈的揪心感令他喘不上来气。
顷刻间,他的冷汗直流,双手发抖,脚上突然无力,全凭着肌肉记忆扶着墙壁,才没有倒在地上。他感觉自己脖颈上的冰凉就像是有一双手紧紧箍着他,意图将他的生命抽离。
他紧咬着牙关缓了好一阵,堪堪平复,虚弱靠在墙边。
宋队的异状把办公室的其他人吓了一跳,沈恕立即窜上前把人扶住,示意离得比较近的许之慎过来搭把手,“先把他扶进去休息。”
“好,慢点。”许之慎架起宋舟的另一只手臂,嘱咐沈恕慢点走。
将宋舟扶到沙发上,许之慎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沈恕猜测道:“早就和你说了,注意休息!你看看你,加了半个月的班,天天凌晨睡,你不出事谁出事?还天天捧着保温杯喝枸杞水,我告诉你,不睡觉,你喝一百斤枸杞都没有用!”
从他认识宋舟开始,这家伙嘴上说着养生,天天保温杯不离手,三餐营养均衡,但抵不住这家伙不睡觉啊。
他每次去省厅,不管多早或多晚,宋舟肯定会在,几乎住在警局了。
爱岗敬业是好事,但他们这个职业,累死在岗位上不在少数。前段时间还有一个前辈突发脑血栓,他们是真心疼啊。
宋舟的呼吸都在颤抖,却咬牙坚持摇头道:“我没事。”
他知道自己不是因为熬夜才这样的,心里强烈的预感在告诉他,江昔言出事了。
他抓住沈恕的袖子,沉声问道:“你告诉我……江昔言出事的时候,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都这样了,还问别人?”沈恕看他坚持,长叹了一口气,配合说道,“当时埋伏在北区市场仓库的警员不到二十个,和来的毒|贩人数差不了多少。仓库里一片黑,行动本来就很困难……”
他们在前面鏖战,突然听到仓库深处出现枪声,此时市局的一名警员大喊:“小江在里面!”
然后他们就发现有人顺着通风管道从外面进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他带来的支援。
警方和毒|贩缠斗,眼看着受伤的警察越来越多,他们终于等到了增援,将现场的毒|贩一并带走。
沈恕带着几个人顺着通风管道一路追,谁知道毒|贩提前准备了车辆,一离开仓库,马上上车逃走,等他们回到现场的时候,发现刚才的仓库深处躺着一名警察,早已没了生机。
这次行动是他们的一次失误,没有提前预判到毒|贩的准确交易地点,导致在仓库埋伏的人手不够。
他们将抓到的毒|贩带回警局,却发现这些人大多是临时聘请的打手,对于今晚发生的一切一概不知。
其中几名毒|贩含糊其辞,不愿意交代领头是谁,但警方还是猜到,真正的头目并不在这些带回警局的人里。
提及往事,沈恕的语气沉重,他听说牺牲的警员是市局的一名非常优秀的物证技术人员,也是他提醒了李队今晚仓库很有可能就是交易地点。
这件事发生后,李队引咎辞职,但被上级驳回了,参与的所有警察对此都感到悲痛,没有人会希望发生这种事。
回想着,沈恕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提醒宋舟:“不过江警官临死前给我们留了线索。”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尸检的时候,法医发现他的手一直攥着,但掰开查看,发现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但他的掌心全是血,法医马上意识到有问题,对他手里的血进行取样,结果和数据库里的一组DNA匹配上了。”
“谁?”宋舟屏住呼吸,双手紧紧抓着沙发边沿,急速恢复理智。
沈恕回想,“据说这组DNA之前就是江昔言自己提供的,好像说是一个曾经伏击过他的人。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等会我打电话找李队问问。”
“曾经伏击过他?”宋舟眼帘低垂,在脑海中不断检索。
突然像是抓住了一点灵感,顺势回想,记起当年毕业典礼的时候,江昔言应该给他献花的。
结果他收到了歹徒的信息,没有参加典礼,而是去了学校旁边的小巷,被人腹部捅了一刀,受了重伤。
他趁机抓到了对方,就是在那个时候,他的指缝里留存了歹徒的DNA。
在记起这件事后,他耿耿于怀了很久,他在舞台上接受鲜花的时候,江昔言正躺在救护车上不知生死。
他悔恨多年前的自己没有现在记忆,无法帮助江昔言。
但江昔言很确定当时在校门旁的小巷里袭击他的人就是晏余,如果两个DNA能对上,那么就说明晏余真的潜伏在何友铭身边。
那天晚上引出毒|贩和警察的计策,会不会也和晏余有关系?
许之慎见宋舟的表情越来越难看,适时关心道:“你不是睡眠不足吧,要是心里有压力,可以随时和我说。”
闻言,宋舟抬头看向许之慎笑了笑,摇头道:“我没事了,你们先去忙吧,我休息一会就好。”
许之慎应声点头,见沈恕还想说什么,立即拉住了他,低声道:“让他休息吧!”
“……”沈恕张了张嘴,看到宋舟眼底的疲惫,没再说什么,点头和许之慎一道离开了队长办公室。
办公室门“啪嗒”地一声合上,宋舟的伪装再也撑不住下去,紧攥着胸口的衣服,半跪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了起来,钻心的疼痛令他连呼吸都在颤抖。
可他知道,有个人正在经历死亡,比他痛千倍万倍。
他努力地伸长手,想要拿到沙发上的手机,可视线逐渐模糊,越发看不清周围的事物。
他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登时出现的耳鸣声又将他拽回痛苦中。
宋舟颈部的青筋暴起,双眼酸涩非常,仅凭着最后一点清明,拨通了通讯录中第一个号码,终是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他在黑暗中迷失了很久,没有方向,没有光亮。但他并未停下脚步,不断向前跑,企图冲出黑暗。
宋舟不知道这突然的疼痛感从何而来,但他明白,他必须找到案件的真相,还有一个人在等他的消息。
昏沉中,一声枪响打破了寂静。
宋舟回神,向声源跑去,却撞到了一层壁垒屏障,拦住了他的去路。
宋舟眼睁睁看着屏障后,一个人将刀横在了江昔言脖颈前,不留一点余地地割破了他的脖子。
血液溅得到处都是,宋舟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自己身上也沾染了滚烫的血色。
江昔言捂着自己的脖子,想要喊人来帮人,可是怎么都发不出声,他不敢置信地转身看着背后突然出现的男人,无力地倒退一步,跪倒在了地上。
“别走……”
见晏余要走,江昔言想要再次拔枪,却被男人踹倒在地。
江昔言不甘地看着晏余,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裤脚,用最后一丝力气也想把人留住。
急速的失血令他身体不断冰冷,手指逐渐麻木,可真的不甘心。
他松开了晏余的裤腿,奋力撑起自己,向晏余大腿处的伤口一抓。
晏余吃痛地闷哼,拿起匕首对着江昔言再次猛扎,要不是怕警察注意到这里,他恨不得给江昔言来上一枪。
何友铭惊恐地看着不远处发生的一切,眼看着浑身是血的晏余拿着刀一瘸一拐地向自己走来,不断向后退,“你……你要干什么?”
晏余微眯了眯眼,向何友铭伸出手,“老板,我带你走。”
看着倒在地上的江昔言逐渐没了生机,宋舟不停撞击着屏障,“江昔言!你等等我!”
在冲撞之下,屏障出现了一条裂缝,裂缝越来越多,只听“砰”地一声,壁垒全部瓦解。
宋舟奋力跑向江昔言,看着一地的血,人生第一次感到不知所措,他用手捂住江昔言的脖子,可血怎么都止不住。
“来人,救命啊!”宋舟抬头看向周围,可仓库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一次次呼唤着他的名字,“昔言……江昔言,我来了!你看着我,我来了!”
地上奄奄一息的江昔言缓缓睁开双眼,吃力地哑声道:“宋舟……晏余有证据,一定要……一定要抓住他……”
“他……还提到……提到自己的过去……他的身世可能还有问题,你帮我……帮我查清楚……”
“我在查,我一直都在查!你撑住,我带你去医院。”宋舟抱起江昔言,向仓库门口走去。
他很清楚这是梦,可他的心疼是真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江昔言就这么没了。
江昔言看着近在咫尺的宋舟,脸上露出浅笑。
真好啊,是梦也值了,宋舟,我亲眼见到你了。
如果我死去,接力棒就交到你们的手上,一定要找到真相。
他看着掌心的血,手终是无力地垂下。
他真的努力了,至此他无愧自己,无愧身上的警服。
宋舟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盯着再没了反应的江昔言,试探地轻唤:“江昔言?”
可怀里的人再也没了反应,他忍着伤感,将人放在地上,他的手轻抚着江昔言的双颊,额头抵着江昔言的额头。
他双眼恢复清明,语气无比笃定,说道:“你放心,接力棒我抓住了。”
“就是这里了。”
易逞站在江心分局的门口,环顾四周,这里就是小江生前一直心心念念的地方。
他上前对站在门口的警员说道:“你好,我想找一下你们警队的宋舟宋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