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沈恕他们将欧月带回警局的消息, 宋舟也立即赶回了警局。
他刚走近审讯室,见许之慎刚从里面出来。
“怎么样?”宋舟问。
许之慎摇了摇头,“她什么都不愿意说。”
宋舟和许之慎一同回到审讯室外的指挥室, 从单向镜往里看。
“借款凭证她看过了吗?”宋舟见欧月面对着警察的盘问,一直低头不语, 不论警察问为什么, 她都没反应。
许之慎颔首:“她说当时是手头比较紧, 鬼迷心窍了才借的钱, 但后来也还清了。”
“她借钱的时候才十五六岁吧, 干了什么手头紧?”宋舟挑眉, 这话一听就不靠谱。
“看得出来她在撒谎,但她也不愿意解释。”许之慎回想刚才,他一直询问欧月缘由, 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复。
看来欧月在拖延时间, 打算24小时后离开警局。
“我去试试。”宋舟说着, 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和警员打了声招呼, 坐在了欧月对面。
他拿出自己的警官证, “刑侦大队队长, 宋舟。”
一直低头的欧月终于有了动作, 但她只是抬头看了一眼, 见面前所谓的队长只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没多说什么,继续低头不语。
宋舟捕捉到了欧月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却并不明白她之前所期待的是什么, 于是问道:“欧女士, 案子咱们先不着急,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随时可以和警方联系。”
欧月安静地坐着,微笑了笑,笑意间诸多讽刺,她看着面前的警察终于开口:“你多大啊?”
宋舟略有些惊讶,但还是如实回答:“快三十一了。”
“三十一啊。”欧月算了算,语气中诸多轻视,“我在镇西中学上学那会,你才刚出生。一个三十一岁的警察,能做得了什么?”
她经历过的事,不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解决的。
“我们队长……”一旁的警员听不下去了,想要出声辩驳。
宋舟抬手拦住了他,对于这样的低看,他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和看医生一样,很多人都喜欢经验老道的前辈,对他们这些后浪诸多不放心。其实他也一样,在面对前辈时,也会不自觉的安心下来。
可他明白,只要足够努力,积攒经验,年纪不是问题。
宋舟冷静应对,“既然你这么在意年纪,那我们就谈年纪。我28岁获个人二等功,破格授三级警司。在过去两年里,我的破案数保持省厅排名前十,所以我是以二级警司的身份调任来江心区公安分局。欧女士,请问这样的我有资格听你说话吗?”
他是平常不爱声张,但他完全有高调的资本。
欧月怔然,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她沉声叹了一口气,“这位队长,你很优秀,但你真的帮不了我。有的事情,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宋舟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开口问道:“你为什么借钱?”
欧月沉默了一会,说:“因为我需要钱。”
“为什么?”宋舟问。
欧月紧抿着唇,面容满是挣扎,许久才说道:“我……我要堕胎,这件事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所以我只能自己偷偷去借。”
宋舟回想着时间节点,欧月借款的时间确实可以和她的怀孕时间对上,紧接着问道:“可你没有堕胎成功,钱去了哪里?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
提及往事,欧月只觉得浑身冰冷,扭过头企图回避现实,“我不知道。”
其实不是她故意不说,而是对于自己过往,她真的不清楚。
宋舟看向单向镜,张嘴却没出声,示意外面的许之慎把辛映叫来。
“队长,你叫我?”辛映推门而入。
宋舟点了点头,现在欧月愿意开口说了,但他毕竟是个男的,问询还有诸多不便,让同样身为女性的辛映来问话,对方应该更愿意开口。
他低声和辛映交代了目前的情况,给她让了位置,而后自己双手环胸站在一边。
辛映整理了一下思路,问道:“欧女士你好,我是刑侦大队的警员,叫我小辛就好。我想问,你所说的‘不知道’,指的是借款的钱,还是孩子的事?”
欧月沉声回答:“都不知道。”
“没关系的。”辛映一步步开导,“可以和我大概描述一下你的遭遇吗?警方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欧月垂下头,眼里满是哀怆,“那天我放学回家,突然就被人掳走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满身伤痕地躺在家门口。我不知道自己发生过什么,但过了两个月,我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件事一旦传出去,我就毁了,所以我就想着尽快筹到钱,把孩子打掉。我无意间听说钟大富有办法借到钱,就跟他一起找了戴楠,可这笔钱刚到手,我一转头就不见了。”
她说着,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地落下,双臂将颤抖的身体抱住,哽咽道:“我眼看着自己的肚子越来越大,钟大贵又进去了,这件事传出去,别人不会要我的。所以钟大富向我求婚的时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她开始显怀之后,村里已经有人对她闲言碎语了。要是真的坐实了这件事,她爸妈一定会打死她的。
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哪儿来的?
辛映起身走到欧月身边,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耐心安慰。
受害者有罪论是一件很无奈的事,尤其是发生在女性身上。女性本就弱势,尤其三四十年前,是最封建保守的时候,欧月遭遇了这些,在当时恐怕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果她在那个时候把自己的遭遇公诸于世,恐怕根本不会得到同情和帮助,而是千夫所指。
所以在遇到和弟弟不断较劲的钟大富投来橄榄枝的时候,她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接受。
她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人做了这些晦暗的事,三十年前的欧月,还是个未成年啊!那些人怎么会下得去手?
辛映心疼地想着,望向了宋队,见他面色凝重,看来也是有想法。
“欧女士,关于您的儿子,您后来还有联系吗?”宋舟询问。
“没有,我没脸见他。”欧月摇了摇头,突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又觉得那是她的错觉,于是没有提及。
因为那些旧事,她从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所以也没有付出过多少关爱。
钟大富和钟大贵接连死亡,她突然什么依靠都没了,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就是累赘,之前没打掉,她就一直后悔,所以后来能丢就赶紧丢了。
宋舟目光示意辛映留在这里,继续问话,转身走出了审讯室。往办公室走去的一路上,他一直在想,孙晓京、郑琴他们计划让警方查钟家两兄弟的往事,会不会和欧月遗忘的记忆有关?
可警方一直没有停下对这群人的盘问,他们却表示自己的计划都是被人安排的,他们对黄大康、陈依伟、李源是仇怨,希望他们得到报应。而安排这些计划的人的最终目的,他们其实并不知晓,只知道黄大康这些人做了很多错事,真相不该被掩盖。
“那个人到底是希望警方知道什么?”宋舟喃喃着,重新翻看资料,却发现又有很多细节被改变了。
戴楠不再是四起皮箱抛尸案的嫌疑人。
而孙晓京在九年前发生过一场车祸。
黄队收到受害者提供的线索,杀害陈依伟的凶手疑似为操场埋尸案的真凶,而陈依伟案不仅有一人作案,孙晓京似乎参与其中。
“受害者?”宋舟反复回味这句话,始终觉得不对劲,随即拿起手机,拨通了黄队长的电话。
他怎么觉得这个受害者是江昔言?
接听电话的黄霖印证了宋舟的想法是正确的,他回忆着九年前的往事,说道:“江昔言以身犯险,虽然不赞同他的做法,但他以受害者的角度,确实给警方提供了思路。我们着手调查孙晓京的车,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出了车祸,车当场被炸毁,大火把整辆车烧烂了,一点线索没留下,孙晓京也重伤进了医院。”
宋舟询问:“真的一点线索没有?”
黄霖叹声:“孙晓京一醒来,我们马上安排问询,他却说自己从来没有和什么神秘人接触过,那天拿到回礼之后就走了,也没有回到路口接人。警方还想再问,他就说自己受了重伤,已经很可怜了,求警方不要在逼他了。”
他说着,气愤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孙晓京当时是在很多人的面前这么说的,这句话一说出来,反倒成了寻求真相的警察在咄咄逼人。
他们只能把目光重新放回证据上,至少证据不会讲什么人情世故。
经历过这些事,宋舟也深有体会,孙晓京看着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但玩弄人心很有一套。
只是他没想到孙晓京竟然可能参与了陈依伟的案子。如果不是江昔言冒险,他们很可能忽略这个线索。
“那然后呢?”宋舟追问之后发生的事。
黄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让自己心里的郁闷随着烟波一道呼出,而后说道:“我们调查监控,发现孙晓京开出巷子后转了一圈确实又回来了,但他停的位置正好被一个广告牌挡住了,没有具体拍到有人上车的画面。我们又卡了其他的路面监控,没有发现车里有其他人。”
可能是车里的人藏起来了,又或许是在某个路段提前下车了。
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他们跟丢了。
不过好在江昔言聪明,留下了凶手的DNA,只是他们查遍了数据库,都没有发现这个人的案底,只能等待之后的调查。
“江昔言后来怎么样了?”宋舟问出了最关心的一件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黄霖抽完了一根烟,心里反而更加沉重。
“这件事……还要从戴楠的案子说起。我们后来接到情报,线人说戴楠有冒头的迹象。于是我们安排了行动,等我们布置好现场,却发现戴楠根本没有来……”
宋舟听闻,立即调出了警方的出警记录,黄队安排行动的那天,就在戴楠失踪前后的时间。
“我很快察觉到不对劲,问线人是怎么知道这个线索的。他说,有人顺着旧线打听戴楠的借款方式,戴楠也给了回应,他才知道的。”黄霖忿忿地咬紧后槽牙,“这些放高|利|贷的狡兔三窟,为了不被抓到,会故意安排很多条线,一旦被发现,马上断尾。戴楠没理由担着随时暴露的风险,接受旧线的借款,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宋舟不解,“但这和江昔言有什么关系?”
之前周程程所说江昔言在校期间失踪了,难道就是黄队说的这件事?
黄霖又点燃了一支烟,手指有些颤抖,“或许是凑巧,又或许是凶手故意为之。我们发现行动失败后,紧接着接到了小江室友的电话。他们说小江白天突然收到一条短信,就独自一个人离开了,直到晚上都没回来,打电话也没人接。我们找遍了学校和附近他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还是杳无音讯。”
“也是从那天起,我们再也没有了小江和戴楠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