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乔宇说得没错,这确实是无聊至极的老土宴会,完全符合电视剧里西装革履觥筹交错集体假笑的刻板印象。
这场宴会从下午已聚满了人,一直到邀请函上标注的八点十分才真正开始,期间有将近五六个小时都是无聊等待,当然,是对于易水这样的人来说无聊。
毕竟在这种地方,来的人很大程度都有极强的商业价值或者这个人就是人脉本身。能认识谁,搭上谁的线都可能为自己的人生埋上一条贵人的伏笔。
能提前这么早来的,大概有两种人,一种是对这种宴会无比期待进行社交的人,一种是被迫无奈的易水。
跟在秦川身边不过五分钟,他就浑身别扭,秦川显然也是他人想要结交的那类人,前来招呼的人多到易水烦躁。
秦川每每想脱身,又被聚拢来的人淹没,眼睁睁看着易水转身离开,伸出去的手却被人挡住。
孙乔宇遵从母亲大人的指示把若若一起带走了,易水转头从秦川身边离开,换完衣服自己仰在屋子内侧隔间里的沙发上,闭着眼睛听楼下蒙着鼓一样的嘈杂声。
太熟悉了,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声音拥有这样的能力,无论过了多久,依旧能在你听到的那一瞬间把你拉进回忆里,想起那一天,在这样的声音里发生过什么事。
想起来被疯女人用手铐锁住的那一刻,她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小川可不像你看起来那么正经,弟弟。”
“想试试看吗?”
“姐姐来帮帮你。”
那时愤怒的易水无心听她在讲什么东西,也根本不想知道她所说的要“试试”的是什么东西。
但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绑在眼睛上的丝巾被拿下来的那一刻,易水看见的是带着叫人无法挪开视线的笑的秦川,被水晶灯晃动的细碎光源打在脸上,像天上谪仙入凡尘。
那或许是第一次,易水第一次真正对秦川动心了,与其他的都无关,只是极其单纯的,他渴望亲吻一个男人的念头攀至心脏末端,在那个角落鼓动着,随心跳动无法平息,但彼时的他尚且不懂,那是喜欢。
秦川也许真是神仙也说不定,因为在易水有了这个念头的下一秒,他的嘴唇就轻柔落在了易水唇角上。
震惊,失措,惶恐万分,但没有一点讨厌。
【想要你。】
【易水。】
那时易水看不到他的眼神落在自己的手上,毫不遮掩。
他说:“真漂亮。”
而易水做了什么?
完全陷入秦川的圈套,毫不客气套上了那条金雯静准备的红裙。
这场无聊的游戏里,他们一个两个都是聪明人,只有易水是桌上的玩具,任人摆弄。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想法是单纯可笑,信奉以牙还牙的人穿上那条用来驯服他的红裙,但却忘了向秦川讨回来。
易水相信了,秦川喜欢他。
那也是一个年轻人独有的,对爱恨分明的固有念头,以为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爱就爱了,喜欢就说出口,在一起就是永远。
从这点上来说易水确实是纪明蓝的孩子,和她拥有一样的对爱情的忠诚与单纯。
他们一样相信,这世上没人会把爱意隐藏起来。
喜欢是憋不住的,没说出口的爱都是不爱。
易水没从这段恋爱里得到他想要的,他扑入秦川怀中,带着他的一切,不过刚爱上秦川,就想把自己的未来许诺给他,在自己的人生里划上了无数道线,每一条里都有秦川的名字。
易水满是秦川的未来没能等来秦川。
他给易水的只有不安,是忽远忽近的微妙,是若即若离的手段。
易水把那一丁点转瞬即逝的偏爱当做了痴情,把秦川为一时满足的欲望当做了爱情,毫不犹豫纵身跃入火中,把自己烧了个干净。
有多恨他呢?
在重新直立,双腿站在康复训练室的时候,冒出来的每一滴冷汗都在恨他。尝试重新抱起吉他摁下去的时候手部无力的害怕在恨他。深夜里做的每一个出现秦川的梦里,打湿的枕头在恨他。
他把生活里出现的每一点瑕疵都归咎在秦川身上,毫无逻辑地恨他。
但反复点开停在那年春天的对话框,手指悬在“删除联系人”上,又颤抖着移开。
比起秦川,他更恨自己。
秦川不过短暂出现在他人生中一瞬间,他却忘不了。
他和那颗失而复得的袖扣一样,秦川犹豫时就无论如何都得消失,他后悔了就又要装作深情重新寻回。
【小乖,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听到这三句“我爱你”,他付出了太大代价。
曾经有多期待从秦川嘴里听到这三个字,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就有多愤怒苍白。
不过三个字,区区我爱你,杀死了易水一遍又一遍。
“小乖。”
“嗯?”
易水下意识答应的那一刻头皮发麻睁开双眼。
黑暗的隔间里透进来一丝光,秦川坐在地上,只穿着一件衬衫,外套在易水身上。
“吵到你了。”秦川温声说,“八点钟了,差不多快开始了。”
易水盯着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秦川在他身边待了多久,但在当下,有种时间回溯的穿越感,易水迷茫不清醒,像在确认眼前的秦川是真的而不是幻象。
“秦川?”
秦川愣了一下,说:“是我。”
易水猛然回神,掀开身上的外套僵坐了一会儿,很快站起来:“谢谢。”
他快步走到外间,站在门口喘了两口气,察觉到秦川也出来了很快推门出去。
正撞上有人经过,看见他愣了一下,又看见后面在穿外套的秦川又愣了一下。
他干笑了两声,没话扯话:“啊哈哈,秦总,忙着呢?”
说完这句他察觉这话不太对劲,脸色一变往回找补:“二位在里面换衣服呢?”
这下不止他脸色变了,对面脸色也变了,场面一度尴尬。
秦川解释:“熨了下外套。”
路人看了一眼易水压褶的西装一角,严肃点头:“好的秦总,不打扰了。”
飞速逃走了。
易水的脸色比他还难看,回头瞪了秦川一眼,精神甩锅。
屋里太暗,现在才看清他样子,秦川也愣了一下,嘴角冒出笑,怪不得刚才那人那么奇怪。
他抬手,被易水迅速捉住,一脸警惕问他:“干吗?!”
“头发。”秦川耐心解释,“睡乱了。”
一个衣衫不整,一个造型凌乱,确实值得令人怀疑。
路人去而复返,看见秦川的手被易水抓着,准备自戳双眼,干笑了两声掩耳盗铃。
“哎呀,这个换衣间到底在哪里呀,我怎么走来走去找不到,啊哈哈,奇怪,太奇怪,我这双眼睛,真是跟瞎了没两样,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秦川微笑,易水臭脸,在三人擦肩而过时给了路人一个杀人的眼神,吓得人小跑起来,后背发毛。
易水恶狠狠把秦川的手甩开,自己随手抓了两把头发,还在生气呢被忽然响起来的巨大音乐声吓了一跳,再眼睁睁看着秦川从兜里掏出能比拟老人机音量的手机。
“我们在一起,很快下去,好。”秦川说。
“你聋了吗?”易水皱眉,“到这种地步了?”
秦川笑了笑把手机装起来:“我怕听不见。”
易水也冷笑一声:“是,秦先生日理万机,错过电话确实是了不得的大事。”
两个人没有再聊下去的时间,秦川远远看见李想找上来。
“走吧,要开始了。”
易水先他一步,和李想擦身而过,也没给卑微打工人好脸色。
“咱这位小少爷又怎么被惹着了?”李想挠头。
秦川听见笑着回他:“大概嫌我手机铃声太大吵到他了。”
李想心知秦川是在开玩笑,却笑不出来,他回头看看易水的背影欲言又止,还是迫于时间选择了先带老板下去再说。
“董事长在找你了秦先生。”
十方太子孙乔宇的生日宴会总算开始了,一家人在中心位轮流发言,没见过这样的生日,像是什么新闻发布会,正装出席的孙乔宇看起来板板正正倒很有点继承人的味道了。
易水戳在人群里笑都懒得笑,人处于这样的环境里换身皮,看起来总是那么回事的。
从前长发吊儿郎当时任谁看都会给他安上“不靠谱”的标签,像他这种人换上西装不也能骗几个人看起来像是行业精英了么?
人的外表,过于不值一提,光靠眼睛是无法判断一个人的。
他的眼神飘向被董事长叫上去发言的秦川,眯起眼睛想,眼前这位正是其中翘楚,别说用眼睛看,即使同床仍有异梦。
“乔宇是个无论外表内心都一样热情的人,总能给惊喜。”
是吗?还真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
“在认识他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很确信他会成为一个懂责任有担当的成熟男人。”
胡说八道。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很为他高兴,成长是岁月赋予一个人最好的礼物。”
假惺惺,无聊。
“作为长他几岁的大哥,祝福他在未来的日子里仍保持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热忱,把自己的名字刻在十方的心脏上,和十方同心同体,带来更好的十方,成为更好的自己。”
“生日快乐,乔宇。”
场内响起如浪潮般的掌声,易水捏在手里的香槟杯缓缓摇晃,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与整个会场格格不入。
生日快乐啊……
易水垂下眼睛,笑了一下,在别人如此盛大的生日宴会上想起自己已多年没庆祝过生日的人,心理大概不太健康吧易水。
他盯着鞋尖,想他不该在意,想他太可笑了。
但没办法。
在台上祝别人生日快乐的那个人说出来的话听起来是那么刺耳,但又像是无比真诚的祝福。
可他没有过,让他没办法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