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筛选后的节目单就出来了,小品选上了,舞蹈落选了。
舞蹈因为教师出了一个,舞蹈社出了一个,合唱团和特殊班出了一个,另有一个开场舞,过于饱和,他们班的《采薇》就被筛了。
女孩子们很低落,她们练得很勤,又十分苦累,努力全白费理所当然要挫败的。
项曼青建议她们,把舞蹈删简一下加进小品里,只留一分多钟应该没关系,辛苦不要白费了,有条件一定要上。
因为过了审,周一的体育课喻彤大大发慈悲没有排练,但天公不作美,天色很阴,刚一解散,就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室内篮球场没开门,他们不得不回教室。
钟清宁走在前面的楼梯上,她是身形很纤细的女孩子,抱着一堆垒高的政治作业略显艰难地在楼梯上走着,他们正要上前帮忙,钟清宁没站稳,突然往后一倒。
她身后的梁阁动作迅捷,伸手就抵住了她的背,“没事吧?”
钟清宁转过身看他一眼,双瞳剪水,横波涟涟,直要把人看酥,欲语还羞,什么也没说,抱着那垛作业跑上楼了。
咚咚咚咚,女孩子的鞋底踏在楼梯上,仿佛思春期怦然的心跳。
祝余站在旁边都嗅到了那股即将发酵成酸臭味的早恋气息。
艾山故作不忿,“梁阁你故意站班花后面的吧?”
霍青山问,“钟清宁是班花?”
周韬接嘴说,“是啊,我们年级排得上号的,一班的夏岚,十九班周一朵,我们班钟清宁,公认的。”
这个公认显然不包括霍青山,他对这个名单里没有简希极其不满。他声称简希的后脑勺饱满圆润,不管长发短发,丸子头还是高马尾,披发还是大波浪,都会是万里挑一的美人,简希应该是校花!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梁阁进教室的时候收到了钟清宁的早餐,用外形精巧的便当盒盛着,郑重地递给他。
她以为只有梁阁一个人,没想到梁阁背后呼呼啦啦一下进来一群人,所有人都看见了。原本闹闹哄哄的全部噤了声,眼神里却含着十足戏谑和揶揄的意味,那眼神你来我去,穿针引线,暧昧得仿佛要在空中织一件毛衣。
祝余看到钟清宁的脸唰得一下就红了,低着头万分羞窘,脸颊绯红。
她一定是家人全力呵护着娇养长大的女孩子,从头到脚哪里都精致,娇憨天真,性情也温顺可爱,亲手做了早餐想给心仪的男孩子。
祝余看看她,又看看梁阁,由衷地觉得娇憨美丽的少女和冷酷英挺的少年真是最相衬不过,连身高都合宜。
多么赏心悦目。
祝余感觉梁阁掠了他一眼,又瞥开了。他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干什么?不会以为我要告密吧?
万众瞩目中,梁阁接了过来,“谢谢。”
钟清宁立刻转身跑走了,蝴蝶一样轻盈。
早自习下课有五十分钟,喻彤带了戏服,开始试妆,她声称要祝余的妆发要保密——其实是祝余觉得女装被起哄实在太羞耻,想表演那天直接上台。
他进去的时候,一群女孩子摩拳擦掌等着打扮他,换好衣服就开始围着他化妆。
“班长你好好看。”
“眼睫毛好长,你其实是女孩吧!我摸一下,操,没胸。”
“不要趁机调戏班长!我也摸一下。”
……
他还没长开,脸部的骨骼还薄而透,轮廓不显棱角,秀致昳丽,眼珠乌黑灵稚,一挺端秀的鼻梁,漂亮得雌雄莫辨,恰到好处,淡妆浓抹总相宜。
喻彤说,“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顶级小白花的长相。”见祝余懵懂,她解释说,“就是那种柔弱貌美,很容易被虐,但又宁死不屈,非常能激起人凌虐的欲望。”
祝余:“……听起来很惨。”
喻彤:“其实内心阴险毒辣。”
“……”
他有两套戏服,一套是在书院时的男装,另一套就是成亲的喜服,他们班的服装和道具全是喻彤动用内部关系从话剧社借的,很齐全。
钟清宁偷偷开门进来,她是汉服爱好者,来给祝余戴假发套。
她稍微离得近一些,祝余都能闻到她身上那股似有似无的精致清甜的馨香,她两颗大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祝余,冁然一笑,“你好漂亮。”
祝余错愕偏了偏头,不知道该气该笑。
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又回过身,她夸赞得直白又热烈,“你真的好漂亮!”
祝余差点要脸红。
他心累地想,我哪有你漂亮?
他闷烦踢了踢累赘的大红色喜服的裙摆,没有镜子,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他装作不经意地往窗户那遛了一眼,只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窈窕的轮廓,断然别过脸,囧得不敢再看。
门被叩响了,霍青山带头在叫门,“开门!把我女儿牵出来看看。”
女生们赶紧去拦,又拉好了窗帘,一回头就看见祝余七手八脚把衣服扒了,两手乱擦,把脸糊得像调色盘一样脏兮兮的。
他仓皇地对上女孩子们问罪的眼神,理不直气也壮地说,“行了吧,那样可以了。”
女孩子们气呼呼围着他,“你以为随便擦擦就能抹掉吗?”
“你现在脸像个乞丐!”
祝余被念得头疼,连忙开门出来了,众人一见他只穿着校服还灰头土脸的大失所望。他跑去隔壁,梁阁正在试大红色的喜服,他人高,修颀挺拔,肩膀又宽,很撑得起衣服,喻彤剧本里写他“琼枝挺秀,玉叶资神”,真是这样,不像书生,像个意气风发杀伐果决的少将军。
祝余仰头看着他,“你好帅啊梁阁。”
梁阁冷戾的眉眼都被这身大红衬得深情起来,“爱上我了吗?”
祝余被他逗得直笑,“差一点了。”
他依照女生们的嘱咐去找钟清宁借卸妆水,才走到她桌边,看到她低着头手里捧着早上的便当盒,原封不动的样子。
上面贴了一张便签纸,“吃过早餐了,谢谢,不用再送。”
干净利落,是梁阁的字迹。
吃过早餐了?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自己给梁阁带早餐了,早知钟清宁要送,他就不带了,有种毁人姻缘的罪恶感。
不过看这句话,梁阁应该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那早上为什么要收呢?
祝余想,当着那么多同班同学,被拒绝应该是很难堪的,尤其是钟清宁那样脾气软乎娇贵的女孩子。
他好像撞破了某种不经意的内敛的温柔,属于一个沉默而凶戾的男孩子体面的温柔。
他不自禁笑起来。
汇演原本定在圣诞节,因为教育局通知不让过圣诞,又改成了元旦放假之前。这中间还考过一次月考,祝余进步了三个名次,第8名,势头稳健,很大程度上证明了他不是昙花一现的虚假黑马。
当然有梁阁帮他辅导化学的成分在,化学89,对祝余来说,已经算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了,不过让他挫败的是梁阁的语文仍然没有及格。
周三晚上六点二十晚会开始入场,每个班在体育馆前列好队,祝余在清点人数,从排头数到排尾。
简希,艾山,梁阁都站在队伍末尾,霍青山站在艾山前面。
梁阁看着他穿得厚厚鼓鼓像个企鹅,数数的时候脑袋随着眼睛来回点动,脸腮冻得有些发红,难得可爱又笨拙的样子,走到身边时一把将他扯进队伍里来,祝余不防备趔趄了一下。
梁阁把他安置在自己前面,问他,“紧张吗?”
虽然已经在舞台上彩排了好几遍,但他还不是太适应做主角的滋味,“有一点,你呢?”
“习惯了。”又听见梁阁说,“不过,第一次演小品。”
祝余看到有人三三两两地指着这,能听到她们窃窃的私语“是附中的梁阁额”,这种情景祝余并不陌生,平常走廊上也经常有女孩子装作上厕所瞥过来看梁阁。
但是他觉得奇怪,已经过去半个多学期,她们都还是叫梁阁“附中的梁阁”,好像成了某个标志。
他问,“为什么他们叫你附中的梁阁?”
梁阁想了想,“因为我之前是附中的啊。”
祝余并不信服,“那怎么没人叫我清泉的祝余?”
“你想吗?”梁阁说,“我叫啊,清泉的祝余。”
梁阁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艾山,指着祝余煞有其事地说,“喂,是清泉的祝余诶。”
祝余没想到被他反客为主,还没来得及拦,旁边的霍青山和艾山迅速接梗,“哇,这就是清泉的祝余啊!”
“卧槽,是上次月考全校第八的清泉的祝余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连简希都咬着棒棒糖散漫地鼓掌,笑着说,“都来看啊。”
周围熙熙攘攘地看了过来,不止他们班的,还有好多别的班的,人群中有一阵不断外扩的骚动,“什么东西?谁?是谁?”
祝余羞耻得恨不得掘地三尺,面上还强自镇定,“不是的。”
“是他是他全校第八!努力学习小行家!”
祝余皮肤白而薄,一急就上脸,肉眼可见的一层层红起来,可疑的玫瑰色红雾迅速攀上他的脸颊,“不要说了。”
他是那种汲汲营营的努力家,做足准备后可以坦然地出现在奖台上接受注目,而不是身边围着一圈校园名人,然后被他们簇拥着成为众人的焦点。
“脸红了!脸红了!”
他到年末的最后一天才满十五,还不足以应对这种无措的场面,要不是实在太娘气,他简直想捂住自己的脸,像一个熟坏了的苹果。他感觉自己热得喉咙都发哑,被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烧得思绪全无,像个放狠话的小孩子,“再说我走了!”
刚要转身,一只手拢在他眼前,把他往后一拽,他踉跄着撞到梁阁怀里,少年精瘦而热量丰沛的怀抱。
他眼前黑漆漆的,梁阁手心几乎盖掉他整张脸。
“脸这么小。”他背抵着梁阁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梁阁说话时胸腔的震动,好像在笑,“脸皮还这么薄。”
他被捂着眼睛,也不知道梁阁笑没笑,只感觉他朝虚虚地旁边踹了一脚,“别欺负他了。”
还不是你带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