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清和,病房的蓝窗帘被风吹得卷动,透亮的阳光照进来,旁边床上还有个睡着的病人,门也只关着没锁上,祝余觉得自己一定发了疯了,他仰起头沉醉地半阖着眼,等梁阁的吻。
上一段短暂的类似于扮家家的恋爱没有给祝余留下什么优秀经验,反倒让他清楚地了解到自己与恋爱的种种不适配。他仍然稚拙鲁钝,他连女生的男朋友都做不好,如今更不知道怎么做男生的男朋友。
他在生活中没见到过男生情侣,也没有参照,于是总有意无意地就近观察霍青山和他女朋友相处。
霍青山的女朋友是这学期转来的,甜美漂亮很出众,一看就是被家里宠大的娇小姐,任性粘人脾气大却又特别会撒娇。
她常带着水来看霍青山打球,不拘谨,会亲切活泼地和祝余他们打招呼,柔亮的黑发梳成一个半松的高马尾,露出白腻细长的脖颈,一笑一嗔有娇憨的情态,拖着软音“嗯”一声直叫人找不着北。
霍青山十分受用,艾山似乎也悄然被酥去了半身骨头,祝余自不必说,他暗自去瞧梁阁——望着球场,面无表情。
他盯得太久,暗戳戳的一瞥不知不觉就演变成明晃晃地打量,直白得近乎露骨,梁阁侧过脸来问他,“怎么了?”
祝余仓促收回视线,“没有。”
梁阁喜不喜欢这样呢?可我也学不会这样“嗯”啊。
他总是懵懵懂懂,又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虑,他的四月实在太过忙碌。不论其他,单说文学社和校报的活就够他焦头烂额了,要采访要拍图要写稿还要找人做宣传海报,当然这些不是都得他去做,但他要调配人员。
去年这个时候他才刚加入文学社,到今年都还有许多东西尚未涉猎,一知半解,他有时也觉得揽的活太繁重,但他又天生好强上进,不想叫人认为他庸碌无能,只好暗自下苦功做准备,忙得连轴转。
更不用说还要兼顾学习,班务,方阵表演和篮球赛,累得整个人恹恹的,连谈恋爱都有气无力。
篮球赛倒不怎么需要操心,只是他作为队员,时不时也需要上场,当然他也很期盼能上场。他们班今年的实力要比去年更强悍,也更有看头,不管是上场球员的外形还是球技,极有观众缘,赶上公共休息时间,里三层外三层能把球场围得水泄不通。
更别说,艾山还是校篮的队长。
梁阁安排很面面俱到,几乎每个队员都有上场机会,一路全胜杀进了半决赛。
三个年级周五的七八节课都是“放风课”,十班这天没有比赛,高三的十五班找上霍青山,想约他们打友谊赛。鹿鸣的篮球赛是三个年级平行举行的,不同年级不比赛,高三的十五班实力也十分强劲,个个人高马大实力不俗,虽说不是正式赛,只打着玩,但也一定很有看头。
祝余去不了。
广播里辜剑叫各班班长第七八节 课去年级组开会,女孩子们又来找他说开完会能不能一起去运动场主席台实地看看,钟清宁双瞳剪水脉脉地凝望着他,“可以吗班长?”
第七节课快下课祝余才从年级组出来,精神困顿像棵蔫了的小树苗,下午五点多,云慵风懒,漫天都是夕阳。
简希轻快地朝他跑过来,她和一伙男生打篮球,等祝余出来就一同去运动场,祝余透过她肩膀看向球场,在那群男生中看到了李趐。
李趐拿着篮球喊简希的名字,脸晒得有些红,几句话说得很磕绊。祝余前几天在医务室还见他脚踝肿得好高,今天竟然就来打球了,可见十分热爱。
他们一同往运动场去,祝余不经意地问,那个拿球的男生是谁。
简希不甚在意地说,“一个高三的学长。”
“你们经常约着打球吗?”
“没有,碰到了就一起,他打得不错。”
祝余没有再问。
他们和钟清宁夏岚汇合,钟清宁和夏岚意外地合拍,他们到时两个女孩子正聊得火热,夏岚说,“所以为什么梁阁没女朋友?他应该很多人追吧?”
祝余几不可见地僵了一瞬。
钟清宁略有些难为情,“不知道,我高一还喜欢过他,给他送过早餐。”
“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你这么漂亮。”
“我当时很心动的,而且我和彤彤一致觉得他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生。”彤彤就是喻彤。
夏岚似乎不能苟同,“会吗?他太冷了,我比较喜欢班长和霍青山这种爱笑的。”她很明媚地眨着右眼对祝余笑了笑,祝余受宠若惊地回了她一个笑。
她们堂而皇之地聊着,也不在乎有祝余和简希两个跟梁阁关系近密的人在场。
钟清宁为梁阁辩白,“他性格挺好的,就是话少。”
“确实,到现在他一共就跟我说过三句话吧,‘嗯’‘好’‘谢谢’。”夏岚很戏剧地睁大眼睛表示惊异和荒谬,“根本想象不到他谈恋爱的样子。”
简希全程没有说话。
祝余有种怪异的心虚,出声打断,“你们怎么突然聊这个?”
“群里在说啊。”钟清宁当着班长和学生会主席就把手机拿了出来,看来“严禁手机”这条规定经过一学期大致已经名存实亡。
祝余凑过去一看,是他们班的水群,里面没有老师,五点有人发了张室内篮球场的图,内场边站着三个女孩子,配的字是,“嫂子聚会(耶)。”
除了艾山新交的异地女友无法身至,其他人的女朋友竟然都去了。
简希饶有兴致地说,“梁阁没人要啊。”
祝余的脑子里霎时涌现打完球赛后篮球队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女朋友送水擦汗接走了,只有梁阁孤零零被剩下了。
俨然忘记了还有同样孤单的艾山。
心中警铃大作,失职的罪恶感降临在他身上,他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都没怎么正经和梁阁说话。
我又太自我了,不行的。
他若无其事地又跟她们走了一小段,忽然顿住,面上有惊愕地恍然,“对了,剑哥叫我五点半去校报定稿。”
钟清宁为难片刻,很善解人意地说,没事班长,那你先去吧。
祝余顺势歉疚,“我去一下就来,你们先走。”
他转身就对上简希清透了然的眼睛,立刻收回视线,焦急地走了。简希虽然一直没有问过他,但他猜想简希应该早就看穿了,因此一路都在旁观他的尴尬。
他从运动场出来正要往体育馆去,远远听见有人叫他,“社长!祝余!社长!”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跟前,是文学社一个男社员,“怎么边叫你还边走啊,剑哥让你去一趟呢,那个海报不行,得重新找人做。”
祝余头都疼了,这是言灵吗?
他敷衍点点头,脚步不停,“嗯,好,我知道了。”
男生看他走得更快了,“那我们去活动室啊,剑哥在等。”
再晚一些,那边篮球赛都散场了,“好的,可以。”
男生看他就要跑起来了,把他拽住了,“活动室在那边呢!”
祝余停下来看他,有隐隐的烦躁,“我现在有事,你去告诉剑哥,找不到我,不知道我去哪了。六点半我会去活动室,骂的话让他骂我。”
他说完把衣服上的手拨开就跑,路过超市又进去买了瓶冰的宝矿力。
体育馆一楼的门锁了,他直接从二楼大门进观众席,所幸比赛还没结束。因为是“放风时间”又来了很多人看球,三个年级的男女生都有,但真正坐在观众席上的人很少,多拥挤在栏杆前看球,祝余拿着那瓶宝矿力站在人潮后面的台阶上,脸上有运动后的红晕,气喘不匀。
他借着海拔优势看到了球场,虽说不是正式比赛,稍微打得有些散漫,但节奏还是很快,防守进攻都很迅猛。他看见梁阁穿着球衣,修颀精瘦,热汗沿着眉棱滴下来,神情淡漠,像块冰一样立着。
霍青山在两面夹击之下传了一个球给他,梁阁迅速破防,起跳,高高跃起,灌!
祝余立刻就被女生们狂热而尖细的喝彩声还有男生们粗糙的“操了,牛逼”包围了,他在热烈的人群中看着梁阁,猛然领悟到恋爱的真谛——看见他就觉得快乐,方才那些焦头烂额的疲惫和周围喧嚣的人群通通消弭远去,只剩下梁阁。
他也鼓起掌来。
祝余很不安,因为现在比赛已经进入第四节 了,证明其他人已经被女朋友送过三次水了,这么比起来他已经落后三次了!
他正这么想着,场上就有人把球掷出了场外,临时裁判吹了哨,因为友谊赛也不在乎许多,梁阁就去捡球。
梁阁捞起球抬头时无意间往观众席看了一眼,运着球走出两步后又猛然回过头来,定定望着某处,眉梢挑动,神情戏谑又生动。
观众席嘈杂的人群忽地一窒,都不知道他在看哪。
祝余站在人群里,怦然地和他对视,不好大动作回应,弯着眼睛笑了笑,却又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突发奇想两只手在身前悄悄合了一个心。
比完就想把手砍掉,好土!
场上还在比赛,梁阁也只回头了四五秒就又往球场去,可他把篮球往球场中间一砸,背着观众席抬起双臂,虚虚在发顶拢了一下。
“卧槽,梁阁在比心吗?”
观众席骤然躁动起来,八卦又热闹地左右探看,球场上任何人做这个动作都极度引人注目,何况还是梁阁。
梁阁提着球衣领子随意地揩了一下鼻尖的汗,遮掩了脸上隐淡的笑意。
球场上的人也很懵,霍青山第一个警觉起来,“梁阁干嘛?怎么突然开屏了一样?”他又一眼望见观众席的祝余,立刻学着梁阁的样子抬起手臂大动作地拢了个心,笑出左侧的虎牙来,英佻可爱,“祝观音!”
祝余遥遥地站在人群里对他笑。
艾山发愁地瞅着霍青山,真想一脚把他脑子里的驴踢出来。
等到比赛结束,祝余从右侧的旋梯下来。
梁阁打完球身上热气蓬勃,拧开宝矿力,问他,“不是不来吗?”
祝余红潮未褪的脸上正经又严肃,“他们的女朋友都来了。”
梁阁看着他。
“你才不是被剩下的小朋友!”
“嗯?”
祝余又说,“我们不能落后!”
谈恋爱也要力争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