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看见倒映在他瞳孔里的自己惶恐的影子,有几秒钟像被拉进一个真空静音的世界,一片空白,而后才是心脏勃然的跃动。
他眼睫颤了几下,虚弱地垂下眼,茫然又可怜地张望着,仿佛被抽去了心骨,几乎要瑟缩成一团,抵在门后手神经质般在木板上抓挠,又习惯性地去掐腿根,不知道是为了催促反应机制尽快正常,还是在惩戒刚才的愚蠢行为。
梁阁攥着他腕子抬起来,“你又掐自己干什么?”
祝余眼神涣散地看他,他其实并不觉得如何痛,有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品尝这种痛,但他又厌恶这种痛。这些痛全是喜欢上梁阁带给他的,越多代表他越在意也越压抑,偶尔他见到身上那些青紫斑驳的掐痕,也感到可怕又疯狂。
门外有文学社社员说笑的声音,他们已经开始打扫了,有人高声问祝余来了没有。
祝余眼里的焦渐渐聚起来,恢复了那种漠不关己的冷静,至少脸上恢复了,他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把腕子夺回来,“让开,我要出去大扫除。”
梁阁正要说什么,隔壁文学社就响起了辜剑粗哑矍铄的嗓门,“怎么还拖拖拉拉的,祝余呢?干了点什么呀这都!都先停手,到这来,我先安排一下,叫你们大扫除还给我乱搞……”
辜剑安排完就会来办公室,到时候一定会发现他们俩躲在这。
麻烦死了,梁阁烦躁地“啧”了一声,祝余已经伸手去开门了,还以为就此逃出生天。梁阁突然俯下身紧紧抱住了他,嘴唇贴在他耳后,凶狠又得意,“就知道你喜欢我。”
祝余整个人都麻了一下,红着脸死命搡开了他,他气喘不匀,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让他出了门就往文学社跑。梁阁再次攥住了他的手腕,祝余被扯得回过头,看见他既不舍又不甘的神色,“我今天要早点回去,明天坐车。”
祝余不说话,只觉得梁阁握着他的手烙铁一样烫,热得他神智不清,他拧着手腕试图挣脱。
剑哥就要安排完大扫除了。
梁阁仍不放开他,眼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又说,“记得吗?上学期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是月考梁阁赢了他,得到的条件,原本要用在换座位上,祝余给他免了,于是留到了现在。
时日太久,这个约定早被祝余抛到了脑后,他以为默认作废了,现在被提起来,有种自作聪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懊悔,他决定装作没这回事。
梁阁问,“要耍赖吗?”
祝余在他眼里无所遁形,暗自咬牙,“你说吧。”
“我们约会一天吧。”
祝余始料未及,惊惶地看他,“什么?”
又擅自决定,“就这周日,我们恋爱一天试试看。”
梁阁不等他拒绝,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下。”
梁阁却没有停,直到快到楼梯口才回过身来,退着往后走,稍稍弯着身,好像在笑,“王晟颖有男朋友,你别醋了。”
祝余看着他背影萧肃地跑下楼,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醋什么?谁醋了?
我不过认为你笑得轻浮,你就栽赃我吃醋?
他回到文学社,道着歉地和他们一起做完大扫除,坐在桌前校稿。思绪完全冷静沉寂下来后,刚才发生的事一幕幕在他眼前过,他被自己蠢得想撞墙。
第一次那么不明白自己要什么。
他明明不断压抑自己的情感,也恐惧于回应梁阁的心意,梁阁不可能一直追着他,喜欢上其他人是最后也最好的归宿。
可他看到梁阁对其他人稍微温和一些,心里都翻江倒海,极端的情绪化让他没办法冷静地思考和排遣。他明知该故作平静,不断暗示自己要满不在乎,却仍然脱口而出一些尖刻的冷嘲热讽。
他知道不应该,但他忍不住。
他也不知道被梁阁拆穿后该怎么面对,所幸梁阁第二天就去了省选的城市,今年noi的省选地点在邻市,很好地避免他在这种时候和梁阁见面,虽然延后的见面日期更像死缓。
梁阁参加省选的那天,祝余第二次上台参加了鹿鸣的英语演讲比赛,是他主动报的名,自从去年那个耻辱的倒数第二后,他每天都尽量匀时间来练口语,他是要一雪前耻的。
这次台下没有梁阁,却有他们全班,每届的高二都是演讲比赛的固定观众。
他这回没有半点紧张,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他竟然还分神忧心了一下梁阁的省选发挥。这次祝余又是倒数第二,不过是一等奖的倒数第二,一等奖有四个人,他排第三,下面鼓掌喝彩的声音比第一名还夸张热烈,他又听到霍青山说他是“争气机”。
祝余站在台上就笑了。
晚上回到家就开始焦虑,明天就是周日,梁阁就回来了,他要和梁阁“约会”,他和闻歆容都没约过会。
算了,随便吧,我又不在乎,见完面我和他说清楚好了。
他心无旁骛地坐在书桌前看书,过了五分钟,起身打开衣柜翻了一圈,“妈,我那件蓝白色的外套放哪去了?”
他是个对外貌挺淡漠的人,但饶是他也觉得自己穿那件衣服很合衬出挑。
“啊?什么外套?哪一件?”
“啊……没什么,没事。”
他又坐回去了,特意穿新衣服显得多在乎似的,只是应付那个条件罢了,不就是出去见一趟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扭头冲着门喊,“蓝白色!蓝白色那件!”
喊完就羞愧地把脸埋进了夏岚借他的《斩首之邀》里,闭着眼睛额头不停地在书上磕。
“那件不在你衣柜里吗?诶?那我放哪去了?”
他忍着羞耻说,“您帮我找找吧。”
祝余端正地坐直了,重新开始看书,看了两分钟,眉头又慢慢聚起来。梁阁那天也只那么提了一句,今天省选才结束,明天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能回来,应该就是随便见见吧……
“算了,不用找了妈,你早点睡吧!”
“怎么变来变去的?给你找着了,还要不要?”
祝余郁卒地倒在书桌上,死死咬住牙,又紧紧捂住嘴,声音还是从指缝里透出来,“要……”
周日上午九点,梁阁骑着公路车在林荫道上穿行,太阳才刚探出点头,微风习习,街边的花店摆出的鲜花娇嫩清新。
公路车猛地停住了,他下了车,从花店里时抱出来一大束花,单手握着车把,另一只手抱着花,迎风骑着车往医院去。
等红灯时身边有个被妈妈用背婴袋背在身前的小娃娃,不过一两岁的样子,眼珠又大又黑,咯咯笑着,好奇地伸出小肉手去抓梁阁手里的花。
梁阁抽出一枝小小的带果尤加利放进她肉乎乎的手心,年轻的妈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哎呀谢谢。”又轻轻摇晃着孩子,“囡囡说谢谢,谢谢哥哥,哥哥好帅。”
梁阁抱着花进医院病房,因为急性肠胃炎住院的唐棠已经起来了,一见他还有些发懵,“你怎么就回来了?几点回来的?”
“早上五点。”
早上五点到的,证明他凌晨两点上的车,也没问省选发挥,只说,“这么早?你们教练怎么订的票啊?”
“我自己先回的。”
唐棠靠在床头上下扫视着他,终于察觉些端倪来,“你今天怎么……你是不做头发了?”
梁阁低下头,含糊地发出一个单音,不知是“啊”还是“嗯”,“就随便剪了一下。”
梁阁抱着花到她病床边说,“花放哪?”
“你来探你妈的病,还买什么花啊?”
“不是探病。”梁阁把花递到她怀里,“漂亮,想送给你。”
唐棠看着他,偏过头笑着“切”了一声,“招存着撩小姑娘去吧。”却还是欢欣地接了过来,看见生机热烈的金色海岸和向日葵,零星点缀的白豆火龙珠和带果尤加利,洋桔梗洁白美丽,“谢谢儿子。”
丈夫不能赶回来陪她,儿子带着花来也很好。
“我。”梁阁咳了一声,“我今天怎么样?”
唐棠不解地抬头,“什么怎么样?”
“就是看起来。”
唐棠客观地说,“很帅。”
事实上,梁阁刚进来时,她甚至感觉有些闪过了头,猛然感悟到梁译元虽然处处不怎么样,但至少长得还是很帅的,儿子才能这么青出于蓝。
梁阁又问,“那花呢?”
“也很漂亮。”
梁阁点头,“哦,我先走了。”
“啊?你去哪?”
梁阁拧着病房的门把手,迟疑片刻才回头,薄唇抿了抿,眼神沉着又忐忑,“就,约会。”
约会?!
祝余穿着他那件蓝白色外套在镜子前整理了半个多小时,刚要出门又返回去涂了点护唇膏,还偷着抹了点他妈的润肤霜,自觉已经是他打扮的极限了,可下楼看到梁阁后,差点又原路逃回去。
怎么穿那么帅,还抱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