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一个雷雨夜,谢凌留宿在祝家老宅。
大雨哗啦地砸在窗户上,风把玻璃刮得砰砰作响。雷声在窗外炸开,卧室的老式水晶灯闪了两下,随即无声无息地熄灭,四周蓦然暗了下来。
谢凌合上手里的书,试图让眼睛适应黑暗。大而空的房间里黑沉沉的,窗外摇晃的树影被闪电印在墙面上,像恐怖电影的序章。
他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衣架旁摸到自己的西装裤,躬身套上,准备出去看看。
这栋房子年纪很大了,据说已有上百年历史。之前就因为电路老化出过一次问题,最近才检修好,不知怎么又停电了。
谢凌把裤子穿好,拉上拉链,就听到卧房门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进来了。
谢凌手上一顿,向房门走了两步。
闪电划过,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进了屋,便问:“是文骁吗?”
祝文骁是他的好友,也是这栋房子现在的主人。
雷声轰隆盖住他说话的声音,摸黑闯进来的人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捂嘴的力道不大,与其说是捂住不如说是轻轻地贴在他的口鼻处。
他的嘴唇贴着来人微凉的掌心,闻到一股很淡的柠檬草的味道。不是信息素的气味,而是某种人工合成的化学品。
谢凌微微仰头向后,面前的人也很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谢凌哥哥,”雨声中,程星辞先一步开了口,“是我。”
一道很近的闪电短暂地照亮房间,令谢凌得以看清楚夜袭者的脸。
程星辞比他矮半个头,很瘦,略微过肩的头发随意披散着。闪电光很亮,照得程星辞的脸很苍白,但这并不妨碍谢凌惊鸿一瞥的心悸。
这张脸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都是惊艳的。
他在闪电过后的黑暗中,凭借记忆描绘出程星辞的样子。
程星辞睫毛很长很黑,杏仁形状的眼睛,眼尾微微下垂,自上而下看人的时候有一种无辜又可怜的感觉。他的嘴唇是浅豆沙色,在发情期的时候唇色会变得艳红,像染了血。浅笑时左边脸颊会有一个小小的酒窝,鼻梁高挺,鼻尖小巧。鼻翼上有一颗小小的痣。受委屈的时候眼睛和鼻尖都会红红的,那颗小痣也会由此而变得格外生动。
他们靠得太近,谢凌可以闻到程星辞身上有一股沐浴乳混着柠檬草的味道。但是令谢凌记了十年的那种甜入骨髓的信息素味却丝毫未露,这也提醒着谢凌,程星辞是别人的Omega。
他后退一步,压低声音问:“你来做什么?”
程星辞站着没动。雷声太大了,谢凌怀疑程星辞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还要提高音量再问一遍。程星辞却突然伸出双手搭在他肩膀上,见他没有马上拒绝,又很轻地、试探似的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把自己往他唇上凑。
谢凌吃了一惊,甚至忘了怎么呼吸。四肢僵硬地感觉着程星辞的体温,在几乎碰到程星辞嘴唇的时候,他死机的大脑终于重新启动,指挥他的身体向后退让半步。
他握住程星辞的手臂,隔出一点距离,问:“你要做什么?”
这次问话的音量提高了一点,然而马上又是一声巨雷在耳边炸开,程星辞说了什么谢凌全没听见。
雷声过后雨点变小了,房间里的黑暗显得更加沉默。
谢凌觉得刚才那一道闪电中他好像看到程星辞脸上挂着眼泪,心里忍不住被牵动,待要再开口,走廊上又传来祝文骁的声音。
“程星辞!你在哪里?”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程星辞在谢凌胸前按了一把,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又闪身出去。
到了早上才恢复供电,大雨依旧瓢泼。
这一晚谢凌睡得很不好,他的梦里也下了一夜的雨。
羸弱的小孩在他怀里哭了一整夜。17岁的谢凌不知所措地控制着信息素,安抚刚刚分化的Omega。
有一种玄学,说分化的时候潜意识里想到了什么,信息素就会是什么味道。程星辞明明过得那么苦,信息素却是甜的,是蜂蜜的味道。
谢凌跟他失去联系以后曾狠狠地找过他几年,但始终一无所获。那时候程星辞好像突然从K国消失了,没有查到任何交通或者酒店记录,甚至所有的医院和学校都没有跟他匹配的信息。
今年五月份,谢凌处理完A国的事务回到曼北市。祝文骁带着新婚的爱人前来接机,把程星辞推到他面前,跟他介绍,“这是我老婆。”
谢凌还记得那天他差点脱口叫出程星辞的名字,程星辞却主动伸手,礼貌地做自我介绍,俨然是已经不记得他的样子。
谢凌分辨不出来重逢时初见的程星辞,和昨天趁夜偷偷来他房间的程星辞,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抑或者昨夜大雨、闪电雷鸣,使谢凌产生了幻觉。
直到坐在一楼餐厅的长形餐桌上吃早餐,谢凌还是在怀疑那可能只是自己不礼貌的想象。毕竟程星辞是他朋友的Omega,这样的幻想多少有些不太体面。
此时已天光大亮,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
朝向庭院的巨幅落地窗被大雨冲刷,形成一个小型景观瀑布。院中的一切红绿都鲜艳而模糊,像挂在近处的油画。
祝文骁坐在谢凌对面,一边往吐司片上抹黄油一边跟他闲聊。谢凌心不在焉,说话时不自觉地捏着小勺子,在咖啡杯里搅了半分多钟。
“昨晚睡得好吗?”祝文骁终于将黄油涂抹均匀,放下餐刀,说:“好多年没过来住过了,还住得惯吧?”
“嗯,”谢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睡得不错。”
这时餐厅门被推开,谢凌转头看见程星辞牵着一个扎双马尾的小女孩儿走了进来。程星辞走到祝文骁旁边坐下,很自然地跟他们道了早安。
小女孩儿紧紧地挨着程星辞,显得十分拘谨。她大概七八岁,长得很漂亮,圆脸,尖下巴,有双星星一样的眼睛。
谢凌放下杯子挑了挑眉,心中升起莫名的痛楚,强笑着问祝文骁:“你们都养了孩子了?怎么没听你提过?”
涂好黄油的吐司片被咬掉一个角,祝文骁细嚼慢咽,把食物咽下去才开口说话,“她是程程朋友的女儿,我和程程暂时没有要养孩子的打算。”
谢凌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程程是指程星辞。
很陌生的称呼。
以前在谢家,大家都叫程星辞小辞或者星星,谢凌喜欢叫小辞。辞字发音的时候舌尖抵着牙齿,嘴角微微上扬,每次叫这个名字都带着笑意。
佣人给程星辞和小女孩上了早餐沙拉,谢凌看到白瓷盘里全是生的蔬菜和水果,还带着水珠,像是刚洗出来的。
程星辞跟他们道了早安便不再说话,低头用餐叉叉起一片紫甘蓝,放进嘴里小口小口地咬。牙齿咬断厚而鲜嫩的菜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听起来很像他们小时候躲在楼阁里偷吃薯片的动静。
程星辞感觉到谢凌难以忽视的视线,也抬眸看向谢凌。
而祝文骁还在认真地品鉴手中的吐司,没有察觉他们隔着餐桌,视线纠缠。
明明空气中只有食物的香气,谢凌却好像闻到了专属于Omega的甜美气息。是程星辞的甜,刚刚分化的程星辞那种青涩的、纯美的甜,从17岁起就刻在了谢凌的Alpha基因里。
他突然产生了难以克制的攻击性,是Alpha天性里的逞凶本能,撕咬、争夺,像他们的祖先那样通过决斗赢得交配权。
这种原始冲动让他心跳加快、指尖发麻。他终于抵挡不住似的率先移开视线,喝了一口咖啡,让苦味把这种悸动平复下来。
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泄露出一丝朗姆酒的味道,这种味道很好认,是带着甜味的酒精,这种属性的信息素并不常见。
“谢凌?”祝文骁嗅觉敏锐,皱眉问他:“你不舒服?”
“嗯,”谢凌刚才不小心散出了一点信息素,但他很快抑制住了,镇定道:“可能这几天有点累。”
当着已婚Omega的面散发信息素是近乎挑衅的行为,祝文骁眉毛挑得很高,“你易感期快到了吗?”
其实没有,不过正好找个台阶下,谢凌回答:“对,快到易感期了。”
叮当一声突兀响起,两个Alpha同时转头,看到程星辞不小心把餐叉掉到了地上。
一直候在餐桌旁的管家立刻走过来,重新拿了一只给他,又单膝跪地,把他掉在地上那一只捡起来。
祝文骁看了他一眼,“怎么吃饭都会把餐具掉在地上。”
程星辞立刻说:“对不起。”
他道歉的时候头埋得很低,白衬衣的领口后面露出腺体所在的那一片皮肤,瘦而白,能见突起的脊骨。他背对着落地窗,不太明亮的天光落在那块皮肤上,呈现出一种青涩的洁净,不堪一握、不堪一咬。
两个Alpha的目光都在那上面停留,气氛变得有些微妙,餐厅里安静得只听到雨声。
这时,放在祝文骁右手边的手机响了,是他的秘书打来的。他接起来,跟对面说:“我不过来了,雨太大了,我现在在老宅这边。”
祝家老宅在曼北市郊的一座山里,这个时候开车走山路不太安全。他又跟对面确认了时间,最后敲定,“你先把方案发给我看,九点半准时开视频会议。”
挂了电话他又对谢凌说:“你也别走了,等雨停了我们一起走。”
谢凌说好,不跟他见外,继续慢条斯理地喝咖啡。
祝文骁起身走到程星辞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俯下身在他耳边说:“我先上去书房了。”
程星辞握着银色的餐叉,嗯了一声,转头在祝文骁脸上亲了一下。他亲祝文骁的时候,眼睛越过祝文骁看着跟他对视的谢凌。
那双眼睛很美,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谢凌的身影,欲说还休,情愫暗涌,好像他的唇是吻在谢凌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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