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是一生的缩影,深夜是临死,清晨是重生,无数个沉睡的夜晚不就是无数次死亡演习。
不清楚死亡会如何,但演习偶尔馈赠好梦。
雾蓝色,氛围很难言,他叫自己不要醒。
怀里的闹钟锲而不舍,床上的袁木把自己蜷得更小,泄了口气,还是睁开眼睛。
上学的日子,天没敞开亮,郁郁的。
他们乘的公交还有一程是终点站,袁木擅自松开紧扣的十指,告别之后起身离座,不知道独留在梦里的那个裘榆会怪他还是想念他。
摇摇晃晃站回现实的人间,身体像被挖走某一块,剩无法名状的空虚,可梦是虚拟,袁木明明就没有得到过。
袁木迟疑几秒,放弃拉开窗帘,转凉的金属闹钟摆去书桌,他臂环枕头径直出门洗漱。
路过客厅的挂历,惊觉明天便到周六。
原来朝六晚十的生活这么容易麻痹人的神经,让五个工作日匆匆溜走。
卫生间离袁茶的房间很近,袁木知道隔音不好,用杯接水时拧成小股。
牙刷杵进口腔,他已经整七天没见过裘榆。
那天他答应过会来补课,但两次都未到场,袁木明白意外又出在许益清身上。
诺由他人许下,是否信守也由他人决定,袁木不是很在乎,也没心情干涉,可如果对象换成裘榆,他等待和接受结果的过程就变得艰难一些。
浸水的洗脸巾铺来脸上,将梦境残存的旖旎余韵扑得灰飞烟灭。
没劲,今天不吃早餐了。
到了学校,袁木在操场上远远看见二楼露出李学道一个头,恐怕他是早早守来教室门口查收作业的。
果不其然,袁木爬楼时在拐角处遇到班上几个熟人,他们书包垫大腿上当课桌,卷着练习册伏背奋笔疾书。
“靠,别读题了,什么时候了,直接乱选一个填上去!”
“靠,我也不想读,但我有强迫症!”
“靠,你这强迫症昨天晚上咋没让你把作业写完。”
“靠,形势好紧迫,你们两个屁话好多!”第三人发声。
“靠,又不是用嘴写作业,你管他们说不说。”
第四人挺身而出。
“靠,袁木袁木现在七点过几分了?”第五人瞟见他,攥笔画字神似手抽筋,只腾得出嘴巴问时间。
袁木滑开书包拉链,从暗格里掏出不怎么用的诺基亚,一片黑屏。
“等等啊。”
只好站他们旁边等开机。
“靠,袁木你的书包里头怎么有股桂花香。”
如今全城都飘这种香,多一个我的书包有什么稀奇。
开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李学道背着手出现在他们头顶:“一二三四五——六,我说半天不见来人,都堵这儿干什么呀?”
李学道笑里藏刀。
其他五个人像卡顿了一样,默默把作业册移到身后。
只能袁木来主动应话,他举了举手机,屏幕上两只手刚握完分开。
他说:“……看时间。”
领着一串人掠过走廊,好不威风,引得同层几个班级人人侧目。
袁木没抬眼,不知道凭的是哪一门感官察到了众人的幸灾乐祸和好奇,他们是不是也觉得这个队伍太像校门口插杆上卖的那些根糖葫芦。
赶作业的那几个同学被罚站一堂早自习,轮到袁木时,他吊着一口气,生怕李学道又找到机会拉他去办公室听训。
幸好没有,他挥挥手让他回座位,连检查作业的步骤也省略。
黄晨遇:“靠,这样也可以,早知道我就拿手机在旁边给你们计时。”
“靠,首先你的政治要考第一名。”
王成星立着书埋头吃早餐,馒头炸至金黄从中切开,塞满辣味土豆丝,一口下去糊得一嘴辣油。
头顶灯光忽然被人遮了,他袋子一丢书一盖,眼不敢乱瞟,马上打直腰背捞手边的单词册。
“我。”
袁木说。
王成星瞬间垮回原样,从书堆里重新把东西扒出来:“你要不要?我还有一个。”
“谢谢,你吃吧。”
袁木说,“但李学道还在窗边。”
王成星张的血盆大口吞了口空气硬生生合上了。
灯光奶白,晃得人目眩,铅字在教材书页上乱跳,袁木眼皮沉重。
撑了一节课,下课铃一响,他塌在桌上。
闭了眼,困意盖上来,被白日打破的梦境似乎还在脑子里遗存碎片,此刻在广袤的黑暗里丝丝柔柔地溢浮着,可以轻轻碰到但难抓牢。
半梦半醒间,袁木明晰地认识到一件事情。
只要裘榆不想有交集,他和他之间就真的可以一辈子见不着面。
王成星在他旁边嗦凉透了的土豆丝,四处细碎的议论声和他的吸溜声一起戛然而止,袁木猜到是李学道进来了。
不过上课铃没响,他仍睡着不搭理。
像水珠滚进油锅,停了几秒的教室沸起。
“靠,好屌。”
王成星说。
靠,到底是谁的口癖,突然风靡全班。
“大家大家,安静下。”
李学道握着数学老师落下的教学尺使劲拍讲台。
袁木暗自咬了咬牙,他历来很怕一切人为的横冲直撞的噪音,沾点声就会心惊肉跳。
心头攒窝无名火,他头埋右臂,搬左臂来捂紧耳朵。
“大家也看到了,这是我们班新来的同学,未来一年将和我们共同学习和生活,我呢提前带他来给你们认识一下,等会儿上课再正式请他做自我介绍。”
“现在做!现在做!现在做!”大片人起哄。
其实这个班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新人半道加入,基本该是见怪不怪了。
今天怎么兴奋异常。
是吧,高三无聊至此。
“人没齐呢!”李学道说。
“齐了齐了。”
“没关系没关系。”
七嘴八舌,多是女孩子在调笑。
“袁木袁木。”
杨岚清探身来叫他。
袁木挪开手臂睁眼看她,她一脸雀跃指讲台。
恰好上课铃打响,掌声与欢呼雷动。
袁木直起身,看见李学道身边的少年,他是众目下的主角,注意力却抽离此般闹境,只盯着老师手里蛋黄色的三角尺皱眉。
等所有平息,那人才整理表情,淡淡扫来一眼,点了点头:“我是裘榆,求衣裘,榆树的榆。”
他穿紫色套头卫衣,那条工装裤上的铁链被他拆掉了。
单肩包收短带子提在手里,清清爽爽立在灯光处。
你怎么从我梦里出来了。
袁木整节课都很恍然,时不时低首起疑,莫非晨漱时抱的枕头真被填进胸口。
王成星一直在摸自己的脑壳,他以前也剪过刻痕短寸,怎么没有裘榆的这个型拽。
他凑去问杨岚清,你们俩都认识他?
李学道在讲昨天做的试卷,杨岚清示意他闭嘴认真听课。
王成星又歪去袁木那边蹭他胳膊,虽然没抱希望他会回他。
“小学同学。”
袁木说。
没说初中是校友,至今家住一块。
“他人怎么样?好说话吗?”
其实不止王成星,全班都等着这问题的答案,尤其想和人混一块儿玩的男生。
“试试不就知道了。”
王成星“嘶”了一下,转头看后排:“不好试啊。”
然后像被火燎眼睛一样缩回来,“靠,好尴尬,正看着我。”
完了觉得不对:“哪惹他了。
盯我干嘛?”
袁木转了两圈笔,决定回头,结果裘榆正低头和黄晨遇拼一张试卷听讲,状似全神贯注。
袁木把眼神飘回来,又若有所思看一下王成星。
下课后袁木犹豫要不要到后排去找裘榆。
毕竟这儿他只认识他一个。
但,但目前看来想认识他的人很多,并不缺袁木一个。
哪知没等他捋清楚,那人先从后走到前来,指节敲了敲他桌沿,说:“出来一下。”
王成星看着裘榆扬长而去的背影,琢磨:“别去,他看起来是要和你约架。”
袁木拿上手机:“我会打电话。”
“打给谁?”
“你啊。”
袁木笑着走了。
王成星:“我——看这样我也打不过啊哥。”
杨岚清从试卷堆里抬头,望窗外两人一起消失在楼梯口,笔盖点着下巴评价:“瞎操心。”
漫长的十分钟过去,他们一前一后地回来教室。
趁数学老师在认新来的裘榆,王成星悄声问,他找你干嘛。
叫我中午等他一起吃饭。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来晚了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