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的生活过惯了,忽地多一副碗筷,餐桌还显逼仄。
裘盛世坐在老位置,那个凹陷的沙发。
老姿势,后倒,右手攥遥控器左脚搭茶几,目不转睛看电视。
拔了钥匙,没来得及放书包,裘榆先从裘禧颤颤悠悠的手里接过滚烫的汤锅,送去饭桌。
已摆好的碗筷焕然一新,缺口的泛黄的又统统藏去碗柜里。
“妈盛的饭?”裘榆问。
裘禧点点头:“神啊我哥。”
裘榆返回去放包换鞋,问:“你上个月怎么没有和袁叔叔一起回来。”
裘盛世没听见,裘榆挡电视机前,把话重复一遍。
“哦——”裘盛世像是瞌睡醒了,“哦,厂里有点事。”
“吃饭吃饭。”
许益清一趟端四盘火锅配料,从厨房里风风火火赶出来。
裘榆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脾性,许益清不管的话他也不会多余追问。
裘盛世慢慢起身,两脚盲找拖鞋:“一次少端点嘛,看着好悬。”
裘禧撇嘴,半真半假瞥这爸:“啥都有你说的,你咋不来端一下。”
裘盛世“咦”了一声,转着身子找鸡毛掸子佯装要打她,裘禧嘻嘻哈哈地跳到裘榆背后做鬼脸。
裘榆把她扯一边去:“别碍着我吃饭。”
“哎我这哥哥——”裘禧一屁股瘫椅子上,佝偻腰背,长叹一口气。
裘榆快烦死她了,把她面前的碗没收:“我看你还不饿。”
裘禧见状赶紧恢复正常,坐正来抢饭:“好了好了,错了错了哥。”
“哥,跟你商量件事。”
裘禧正色,“下周一我们开学了,你带我全校转转。”
裘榆:“自己转,我也生。”
裘禧:“太好了,那我去找袁木哥!”
裘榆:“你少烦他。”
裘禧:“你才烦人。”
裘盛世听了一耳朵,问道:“禧妹你录取结果是实验?”
“一中。”
“那我记得哥哥的学校是实验啊。”
裘盛世谨慎道,“没错吧?”
裘禧:“哥都转到一中一个多星期了。
无语,叫你多往家打电话吧!”
裘盛世点头:“不错,不错,感觉怎么样?老师同学都好相处吧?”
“还行。”
“那你得抓紧学习啊。”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的许益清动了,不满地打裘盛世的筷子:“啧。”
“怎么了,讲这一句都要惹到你?”裘盛世埋怨。
许益清现在似乎深谙和儿子的相处之道:少念叨他学习,少干涉他生活,矛盾再激化,再来一段叛逆期,谁也没辙。
“我说得没错嘛。”
裘盛世问,“还有个两年还是一年就高考了对不对。”
裘榆:“明年。”
裘榆看向裘禧,他理解她的瞠目结舌。
爸爸作为至亲,连儿子正读高几也不清楚,像荒诞喜剧。
但也合理吧,一个月见一次,他还不如天天来逛菜市场的甲乙丙丁熟。
许益清转移话题:“明天周末,我们去给你和哥哥挑几件冬衣。”
“好!”
裘榆说:“明天我有事。”
裘禧:“啥?”
“聚餐,同学,一组的。”
许益清感兴趣:“袁木去不去?”
“也在。”
裘盛世稀奇:“你还和袁家那小伙子是同学?”
裘禧现在听他说什么都不顺耳:“人家有名字,袁木。”
许益清:“好,去吧。”
她不自觉交代,“好好相处,你要特地找他在的班级转进去,我也很赞同,两个人在一起互相照应——”
裘盛世:“有没有女生?”
他的筷子又被打一下。
裘榆:“有,全是。”
用余光看了看许益清,心底无故一阵烦躁。
现如今她的如履薄冰与战战兢兢,裘榆看在眼里又感到另一种不耐烦。
妈妈的两个模式都极端,不像妈妈。
他没有表露,他也问自己,怎样做你才满意。
第二天临近晚饭才得见袁木,他在楼下单腿支着自行车,恹恹的。
“怎么,不想去?”裘榆问。
袁木不觉得有聚餐的必要性,但裘榆去他便也跟着。
代价也并非很难承受,少一个午睡时间而已。
他打了个哈欠,蹬车先走:“可以的话。”
没到饭点,烧烤店人流量不大。
黄晨遇最会来事,订了一个小包厢。
其实说是包厢,也没那么高级,只是用木板竖着做出的简陋隔间,拉了道门帘。
袁木和裘榆来得晚,掀帘而入时他们已经点好一部分菜,刷油烤上了。
“嘿,你俩还真巧,碰一路了。”
王成星往里挪,空出两个位置说,“你们看看还要什么菜,再添。”
塑封的菜单浮了一层陈年油渍,裘榆掂着卷边的角移到袁木眼前。
袁木要接,他避开:“眼睛看就行了。”
“加份五花肉吧。”
袁木说。
裘榆:“没了?”
袁木:“没了。”
他自觉捻着那菜单去前台找服务员加单,回来时抱了一箱啤酒,进来就问:“黄晨遇点的酒?”
“啊。”
黄晨遇见情况不对,拉人下水,“还有王成星。”
“醉了没人管你俩。”
“没事儿~”王成星怪声怪调,“我还带了三国杀,边烤边吃边玩儿!”
裘榆挨着袁木坐下。
黄晨遇骂:“脑壳冒憨水,这点地方你玩牌,烤牌差不多,你各人去街上玩。”
杨岚清问:“冒憨水是——”
黄晨遇温和地笑笑:“傻逼的意思。”
袁木用热茶烫洗碗筷,纸巾擦净先给裘榆。
眼看要继续给其他人准备,被手边的人接过去:“几副?”
袁木两手空空看裘榆:“......五。”
王成星不死心:“那玩什么?”
裘榆把湿淋淋的碗推给他:“什么都不玩,专心吃。”
杨岚清建议:“真心话大冒险吧,方便我们彼此促进了解。”
如果这话是从王成星嘴巴里出来的,黄晨遇会说,都被玩烂了能促进个毛。
但因为是杨岚清说的,他点头,讲得有道理。
王成星兴冲冲拆开他的三国杀,抽出了角色牌。
于绣溪第一轮拿到刘备,便由他指挥。
他先点了吕布,择定范围是真心话。
裘榆就近看到袁木的牌面,把自己的赵云亮出来给于绣溪使了个眼色。
于绣溪淡定道:“赵云提问吕布。”
裘榆把袁木的牌抽出来并一起丢桌面:“我问他。”
几个人兴致勃勃:“问!”
袁木围观裘榆作弊的全过程,他盯着他。
“你——”裘榆问,“你的双眼皮折起来有没有感觉?”
杨岚清请教:“什么叫——”
裘榆分解:“双眼皮,睁眼的时候,眼皮有没有折起来的感觉。”
什么破问题。
王成星:“你问问你自己不就知道了?”
裘榆一本正经:“我想知道他和我一不一样。”
黄晨遇搅局:“先先先吃肉喝酒。”
王成星不罢休:“你们是不是就不想玩!”
裘榆承认:“确实。”
他断绝让魏芷萱的故事再次上演的所有可能。
黄晨遇附和:“有点无聊。
一点点。”
裘榆趁大家埋头苦吃,和袁木咬耳朵:“心情不好?”
袁木诧异:“没啊。”
“那为什么话这么少。”
黄晨遇听见这句:“你不了解,袁木同学一直这样。”
王成星机警:“什么啊?”
“裘榆说袁木话少,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王成星当什么新鲜事,又继续苦战生菜包五花肉,做复读机:“榆哥想多了,袁木同学一直这样啊。”
裘榆没有说话,看了看袁木。
一直吗。
话少吗。
原来他是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人前吗。
袁木碰了碰裘榆的腿:“让一下,我去下卫生间。”
裘榆起身:“我也去。”
他们一齐去,站在便池前解裤链。
袁木都快完了还没听见旁边出水声,他边系皮带边笑:“没尿还掏出来。”
裘榆:“溜溜嘛。”
见他肯笑了,裘榆忍不住去掐他下巴。
袁木闪到洗手池前:“摸鸟的手别来摸人脸。”
裘榆也不追,慢吞吞走去与他并肩拧水龙头,小声说:“含的时候不见你嫌弃它。”
袁木转头看了看他。
“啊——”裘榆捂着腿侧痛出声。
袁木放下屈起的膝盖,弯腰掸了掸折出褶皱的裤子。
裘榆边揉大腿边问:“要不要先走?”
“你不想待了?”袁木又问,“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去吃钱进家的小面。”
简单道别后他俩推着车走在回家的小路上。
路灯昏黄,夜色广阔,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裘榆走在袁木身侧,觉得他更像一棵树了。
挺拔,寂静。
以前的袁木总有说不完的话,想不完的新鲜主意。
裘榆早就觉得快乐需要天赋,他那时认为袁木在感知快乐方面称得上天赋异禀。
快乐是能力,天赋确实会泯灭。
每个人多少遭受过一些捶打,来源外界,来源自我。
哪有人会在这世界上完完整整地屹立不倒?
所以人是由碎片粘合而成的。
有的人有痕,便内敛又稳重。
有的人无痕,便外向而喜闹。
有的人,粘合剂会失效。
裘榆感受着大腿处隐隐作痛,心想没那么糟糕吧,或许找得到出口吧。
“袁木。”
他突然喊他的名字,长巷有回音。
袁木吓一跳,转头等他:“干嘛。”
不如选我做你的粘合剂。
独家的,完美的,奉献一切的,不会辜负你的。
“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作者有话说:
补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