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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两颗 绿山 2425 2024-01-29 15:39:41

袁木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生来是一只小鹿。

第二天他在上学路上讲给裘榆听,裘榆不解,小鹿挺可爱的,怎么成噩梦了。

袁木低着头缓慢地回忆:“梦里总想跑,但跑不起来。可能因为我对操纵四蹄这个环节不熟练,永远是没蹦跶几步就摔了,一直到醒。”

说完他还弯了一下腰,任双臂垂直落向地面,试图找回一点梦里拥有四蹄的感觉。

裘榆陪他定在路边,看着他评了句毫不相干的:“你比鹿可爱。现在看来。”

袁木侧头见他笑,想直起身抬脚踹人,裘榆有先见之明地在他蓄势时退后。袁木便不理了,径直往前走。被丢在后头的裘榆收敛揶揄的神色,郁郁的眉眼沉沉地凝着袁木的背影。

没过几秒,小跑两步追上了,顺势在袁木面前跳起来无实物表演空中扣篮,接着扭回上身,手腕一塌,手掌落在他的发顶,胡乱一顿揉。

“嗷。”

落地站稳后挨了一肘。

一群男孩大课间去超市买饮料,回教室时偶遇李学道,问过好,其中袁木被他单拎出来带到办公室。

李学道找了旁桌老师的椅子给袁木,叫他坐,看见他手握的瓶体表面在不停淌水,一阵牙酸:“到底是小年轻,大冬天还从冰柜里挑?”

袁木兜里没纸,也不好放桌上搞得四处湿淋淋,就杵在校服上擦干,说:“冰冻的醒神。”

李学道从他手中拿过瓶子放在桌角的毛巾上:“蔡老师用来擦手的,他应该不会介意。”

袁木应景地笑了笑,坐下了,等李学道开口说事。

李学道和他面对面,看了他一会儿,问出口:“袁木同学,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

袁木一愣,睁圆眼睛,喉结几滚,笑得更大了:“没有啊老师。”

“你有什么困难可以和我说,老师会替你保密,也会想办法帮你解决。你们每一个人的状态我都会关注,在我眼里你们的情绪和心理健康远远比成绩重要。”李学道联想到袁木的期末成绩进步可观,引导道,“是不是最近学习上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袁木不敢再看李学道的眼睛。手指上留有水迹,他划弄着,摇头。

“好吧。我很早就发现你在我的课堂上频频走神,之所以今天才找你,是想给你时间自己调整。但效果好像不明显。为什么这样,你找到原因了吗?”

水珠溃散,极容易蒸发,袁木手上湿润的触觉已经不见了。他点头,并说:“老师,我可以自己解决的。”

应该。

“好吧,那老师也相信你。”李学道强调,“今天这个谈话目的不是指责或警醒,只是说可以为你提供一条解决问题的途径。马上放假了,高考也不远了,虽然老师之前很期待看到你全力以赴,但你也要注意自我调节,好吗?”

“我会的,谢谢老师。”

“好,去吧。”李学道起身后又说,“哦班长明后天请假就提前把志愿表给我了,他说就差你还有于绣溪没交,到时候你们直接放来办公室。”他指了办公桌上的一小摞纸。

“不过你怎么这么久还没交?是不是没考虑好?还没有心仪的院校吗?”

袁木的汗瞬间从身体各处毛孔疯长出来,觉察到脚后跟都在发抖,他不得不屈腿跌回椅子。

在家要面对方琼,不在家要面对裘榆,终于独处时要面对自己。现在办公室里,还要面对李学道。四面八方竖满逼袁木填答案的白纸,窒息感袭来,也只是一秒,之后是精神虚软引起的强眩晕和大喘气。

李学道瞧出不对劲,赶紧来扶他:“怎么了?”

袁木捂着胸口:“没——没,有点......低血糖。”

离开时袁木朝李学道深深又久久地鞠了一躬。当他问“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的那个刹那,袁木是很想流泪的。

袁木认为办公室那一幕算不上崩溃,顶多是在崖边徘徊时一次无关紧要的失足。滑倒,又踩塌一些沙石,但有惊无险,他重新爬起来继续徘徊,等待后天,看最终时刻自己对自己将做何审判。

但最终时刻比他想象中来得早了一些。

晚上回家是十一点半,客厅亮灯,方琼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做,很像在等他。

“志愿表交了吗?”她问。

方琼上一次和他讲话是十一天前的晚上,她当着袁木的面把他放在脏衣篮里的衣服挑出来抛去矮凳上,说:以后分开放吧。

“没有。”

“我不会签字的。”

“我知道。”

“但你想去哪儿,我都不拦你了。”方琼在灯下远远地望着他,“近也好远也好,只要你乐意,妈妈再舍不得,也不管了。”

她走进卧室,取了东西又折回来,放了一个小方盒在袁木手里。

“前段时间给你买的手表。给你手机,发现你老不爱用,我想着手表看时间比手机方便。”方琼比袁木矮,如今埋着头也看不清她表情怎样,只听见一口悠长而颤颤的吸气,“本来想期末考完试那天给你的。不过不重要,什么时候给都一样。是块好表,能陪你的时间很长。”

“妈......”

方琼抬起头,举手想摸袁木的头发,够不着,转而去捏他的肩膀,笑:“长大,真的是一转眼啊,总以为还是那丁点儿小孩儿。”说完拍了拍他,“我不逼你了,我不逼你了。”她苦苦地摇头。

“今晚你好好睡一觉,妈也好好睡一觉。要去北京的话,必须得比以前辛苦很多啊,吃好,休息好,有缺的资料找妈要钱买。”

方琼一步一步走回房间,缓缓合门。期间抬起胳膊,有揩泪的动作。

袁木扶着玄关柜,鞋单单换下一只,他抱表盒在怀里,全然呆了,纹丝不动地站着,站到整副身体毫无知觉。

某一刻,被空气中某样无形物重击,袁木疼得发抖,痛苦地蹲下了。眼一闭,昨晚的梦境浮上来。自己依旧是只跑不远的鹿子,被摔打,又被狠狠捕住,有声音讥笑他:网这东西吧,远了你看不着,试不到,得近了,身处其中了,你才知道它厉害。

方琼又赢了,她没输过。在梦里也是她赢,现实中一样的,他又被她的网捆住,动弹不得了。

眼眶源源汩汩漫淌出泪,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掌蒙着眼。越流越停不下,越疼,越像即将就此死掉。怎么能疼到这个地步。袁木喉咙里破了一口气,呜呜地哭出声来了。细细的,沙哑的,一听就让人心碎的。

袁茶被吵醒,开门见这情形,奔过来跪下差点一同哭了。她被吓得不断叫她哥大名。这人像疯了,像失心丢魂的残体,潜意识以为得喊名字才能把他找回来。

袁木在袁茶逐渐失态的喊叫里渐渐止声,但依然控制不住抽泣。

开口却是冷静地:“没事,别管我,睡吧。”

袁茶真的哭了,使劲憋着,跟小猪哼一样:“哥你怎么了啊?”

他始终蒙着脸,不看她,也不让她看自己:“没事儿。”

袁茶看见掉在他脚边的表盒,激愤道:“是不是妈妈反悔了?是不是?她明明说要答应、答应你去北京的,又反悔了是不是?”

她自顾自地:“哥,你别,别伤心。实在不行,我就去跟妈妈说我也要去北京,她肯定就同意你去了。你别为这个事哭了。”

他静了一会儿,问:“为什么啊?”

袁茶也懵,但就是觉得她这样说一定能让方琼答应:“不知道。我试试,你就,就信了。”

袁木双臂垂下来,看袁茶几眼,捂着肚子弯头,没什么力气地笑:“行。你去吧。”

袁茶也看袁木,看他满脸晶莹水,眼睛却红得骇人,像流的是血不是泪。

她转过头去向后望,妈妈的门没有动静。

隔日是阴天。冬季阴天比其余三季的雄浑,阴得吓人,像天死了,压下来要吞人。

袁木没和裘榆一起上学。他吊着一口气,怕见着人气就散了。

于绣溪意料之中也很早,袁木没和他客气寒暄,刚放书包就问:“志愿表你填了吗?”

“没有。”于绣溪有些怕和他讲话,又忍不住和他讲话,他最近日子总这样,“我——”

于绣溪还想说,一向敏锐又敏感的袁木今日失灵:“借我,复印之后还你。”

“哦哦,好。”

后来裘榆没再在教室见过袁木,听李学道说是请假了。

秋季学期匆匆结束,在学校的最后一顿饭也没能坐在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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