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之后,嘈杂混乱的教室里总会有一小部分人与躁动的人群分隔开,挂着淡然表情守在位子上。
旁观的话,隐约还有一种忍让的姿态。
他们放弃给长龙似的队伍增加负担,选择错峰吃食堂的凉菜剩饭。
袁木一直属于其中一员。
于绣溪今天拿着试卷来找人,却看到他在收拾桌面,是要离开的样子。
他有些踌躇。
袁木察觉到了,适时停下收书的手,抬头用眼神询问他。
“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最后一个大题老李讲得太快......”于绣溪亮了亮手中的卷子,眼睁得圆圆的。
每次他来问题目都是这样,说话声音很小,笑也生硬,但没有不真诚,碰到好人可能还会因他生涩的交流技巧而更舍得对他掏心掏肺。
袁木倒不会,油头滑脑或拙嘴笨舌在他这里没区别,没有哪一者可以凭特质得到特殊对待。
他是稳定的惰性物质,不大有为别人做出调整和改变的觉悟。
此时裘榆早已站去走廊上,静静的。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宽背窄腰,像景被框在窗里。
“不好意思,下午自习课可不可以?”袁木说。
裘榆在等待的时候,什么也不会做,等是他唯一的动作。
也许是没想过会遭袁木拒绝,于绣溪不知该怎么应对,愣住,迟钝地酝酿回话。
“下午自习课吧。”
袁木替他答,然后低头把最后一本书塞去桌肚。
云层过厚,太阳没挣出来,又是一个阴天。
“他找你什么事。”
下楼,裘榆落后他几梯。
“谁?”
“不知道。”
“哦,找我问题。”
“这么快?”
“没给他讲。”
“怎么呢。”
裘榆问得很故意。
袁木落步最后一级台阶,也就幅度很大地转头看他一眼。
“因为我肚子饿。”
袁木说。
裘榆仰了仰脖子看天,喉结和下颌线好看得十分突出。
知道袁木仍然在看他,他咬了咬下唇,嘴角要翘不翘,辛苦忍着没有笑。
食堂人声鼎沸,他们离得比在外面更近一些。
怕走散,怕交谈听不到。
实际很难走散,他们也不怎么交谈,只是空间小而人群密,没人注意谁与谁挨得紧。
这个环境下靠近是本能。
袁木领裘榆站到一条最长的队伍末尾。
裘榆提醒:“这排......好像人最多。”
袁木:“这个窗口的阿姨手不会抖。”
裘榆:“噢——”
袁木侧身让他,握他手腕:“你到我前面来。”
“怎么?”裘榆嘴上质疑,还是随他的力朝前挪步,分出心思来恨这件卫衣袖口太长。
袁木:“你先点,我帮你刷卡。”
裘榆:“噢——”
“为什么老喜欢站我后面。”
袁木更像在自言自语。
因为我试过,如果让你站我身后,就永远等不到你主动开口和我讲话,而我频频回身会显得很傻,很刻意。
裘榆偏着肩膀看了看他,一本正经地说:“谁叫你比我矮。”
后来果然全程无言,直到走去最角落的位置落座,在整筷时,才有了一点可以正式问答的氛围。
用餐巾纸把筷匙一一擦净,袁木递一份给裘榆,说:“你课间说吃饭的时候和我讲。”
“讲什么?”
袁木坐他对面,抓着筷子打量他几秒,不说话了,垂眼拨菜吃饭。
裘榆说:“那你先问我啊。
不然我一个人叭叭叭的好像作汇报。”
看他要放筷,又抢,“边吃边说。”
“你今天在这儿,是许嬢让你来的吗。”
袁木最在意这个。
“不是。”
裘榆注意到他的肩膀松下来,开始夹菜往嘴里送。
“你怎么想的啊。”
“你要我暑假补课是怎么想的啊。”
裘榆回。
“……资源利用最大化。”
哦,承认是你了呀。
“我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
就,主动选,比被她逼好吧。
这样做,不是她掌控我。”
角落由大面的脏兮兮的落地窗包围,裘榆看着过路人模糊的身影说,“不被她掌控时的学习,还蛮有意思的。
比和她作对有意思。”
人做决定时有无数推因,不可能事事给你掰碎讲周全。
袁木思及裘禧马上九月入学一中,可能这也算其中一个。
不经意瞥到,玻璃窗上,袁木的脸近乎透明,表情飘忽。
裘榆讨厌这种不实感,转回来确确切切看他。
“我还蛮高兴的。”
他低下头含着饭菜细细嚼。
“什么?”裘榆不是又想玩无聊招骂的那一套,只是怀疑自己听错。
“最后一年可以和你坐在一个教室里。”
袁木这次没有嫌他幼稚,但也不准他对这一句发表任何话,于是立马跳话题搅混情绪,“不过真的好巧,那么多个班......看到你时吓我一跳。”
“没吧,看到你时你好困。”
“屁。”
“你在班上和谁好?”
“都差不多。”
那就是都不怎么样?
裘榆点头:“以后我们都一起吃饭吧。
中午。
不回家的话。”
“......啊?”
“两个人吃饭比较香诶。”
裘榆学十岁的袁木,知道他不会记得,补充,“你说过。”
怎么突然张口提以前,那条狭长、单薄、脆弱的地带。
“一起吧。”
裘榆替他答。
和裘榆一起端着饭盘走去剩饭处理区,听他对食堂阿姨说谢谢,然后转头点评红烧肉确实不错,难怪钱进老想逃课来试一回一中的食堂。
不如下次推荐你红烧狮子头。
饭后去超市买水,裘榆在收银台前向远处的他求助,袁木,我差一块的零钱。
像熬过七年之痒的情侣。
下午第二节 体育课,裘榆和班上的男生打篮球,轻松进了一个三分,队友双手举过头鼓着掌吹口哨,他一边系鞋带一边望向场边的他。
看我做什么,炫耀吗。
很偶尔,又很频繁,这些平凡普通的时刻催生梦幻感。
对于他们又重聚在同一个世界里这件事,袁木总消化不及。
但裘榆看起来很从容熟稔,无论是面对袁木或是这个刚融入的班级。
明明是同一张答卷,他像拿着正确答案入场般胸有成竹,留袁木独自为不知所措而懊恼。
原本在玩篮球,但不知道为什么那群男生又倒在地上比俯卧撑。
黄晨遇撑一个就要等裘榆接一个,裘榆被他搞烦了,做了个腾空击掌,完了之后也停下来等他接。
黄晨遇伸直手臂准备了半天,然后一笑泄气趴场上,靠,还是你的比较牛逼。
袁木坐在树荫下,又明晰地认识到另一件事。
只要裘榆愿意,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和任何人建立并维系友好的关系。
他移开目光,这样最好。
因为尚在补课期间,不开设晚自习,第四节 课铃一响就能走。
袁木今天早上骑车来的,他在教室门口徘徊两步。
其实已经思考了一节课,最后还是在这两步的时间内仓促定夺,他脱离人流走去车棚。
裘榆走出教室不见袁木,便不再往前,而是定在走廊看向操场。
黄晨遇路过拍他:“不回家干啥呢?”
人潮没退尽,袁木骑着车出现在校道上。
“走啊。”
裘榆跟着他下楼。
真是拨一下动一下。
不可以一起回家吗?
还是说一起吃饭已经到极限,是我太贪。
那明天——哦,下周一要不要拨一下他?
裘榆悠哉游哉回到街上,各家都吃完晚饭了。
钱进在麻将桌旁支椅子守着他爸,看着裘榆来了就逮他。
“你专门在这儿堵我呢?”裘榆好笑。
“哇草,你真去一中了?”钱进和他一同往他家的方向走。
“是啊,你要不要一起。”
“我去干嘛?”
“去他妈的学习。”
裘榆想给他脑袋上来一下,“我还在班上看见杨岚清了。”
“啊?杨岚清?提她干嘛?”
“你不是——嗯,喜欢她吗。”
钱进起鸡皮疙瘩:“你记性怎么这么好,你不说我都想不起这号人。
唉,那时候的喜欢是过家家,哪个当真啊?不过她确实挺漂亮的,现在呢?”
裘榆有那么几秒没声音。
“靠。”
他烦躁地扭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