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年前,简羽兰与陶长盛无名无分,因为怀了陶小寒,拿了一百万抚养费,从北京飞到一千多公里外的武汉将陶小寒生下来,陶小寒便这么出生成长在武汉。
简羽兰是个女强人,用陶长盛给的那笔钱在武汉开始自己的事业,钱滚钱利滚利,平时做生意忙,没多少时间陪孩子,难得的见面时间对陶小寒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碎了,宠溺得不行。
陶小寒就这么被宠坏了。
但也多亏陶小寒这张人畜无害的漂亮模样,不管再怎么使性子,在旁人看来也是可爱得紧。
陶小寒认识周成北是在2006年,那年他16岁。
那时是高一寒假,陶小寒刚从贵族学校放假回家,简羽兰整天在外忙着应酬,家里只剩个空荡荡的大房子还有几个佣人。
没人管得了陶小寒,他回家也无聊,就经常跑出去刷简羽兰的卡买东买西,当时陶小寒迷上日本动漫,家里一堆高达乐高摞到天花板。
这天陶小寒照例从商场左拥右抱好几个高达模型回家,一到家简羽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要断了他的零花钱。
原来期末考成绩出来了,陶小寒这段时间因为忙着拼乐高在年段里退步了十几名。
陶小寒成绩向来好,简羽兰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太多要求,这次实在也是班主任督促得紧,只好忍痛给宝贝儿子一个教训。
陶小寒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把乐高往角落一放就委屈巴巴要闹离家出走,说是离家出走,他也没经验,想着随便离开一晚吓吓简羽兰也就算了,于是就只背了个包,塞了些随身物品和贴身衣物,走到家门口又折回简羽兰房间把她的贵妇面霜顺走一瓶。
离开家是晚上九点钟,家里司机肯定是不能用了,陶小寒徒步离开别墅区,随便找了辆公交车就上了。
从小被私家车接送,长这么大还没坐过公交车,别说线路看不懂,他连公交车怎么投币都不知道,看别人投币就有样学样,塞了张十块钱进去。
塞进去发现没人找零,钱也拿不出来,只好吃哑巴亏闷闷地在后排找了个位置坐。
这是陶小寒人生第一次坐武汉的公交。
那天他跟着高速漂移到几乎腾空的公交车一起,双脚离地,爆发出一声惊人的尖叫声后,整个人从车厢左半边被甩到了车厢右半边。
那时的武汉公交,开车司机都是要速度不要命的。
被甩离座位的陶小寒,抓着车上的杆子全程紧闭着眼,眼泪都被甩出来了。
不知是陶小寒的错觉,还是车子实在开得太飘,他就觉得车轮子一直没停过,始终在路上放飞自我地狂飙着。
所以陶小寒一直抱着杆子不松手,闭着眼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直到车子最后真正地停下了,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叫作终点站的地方。
这辆车的终点站是后海里,陶小寒从来不知道城市里还会有这样的存在。
破败老旧的建筑,污水横流的街面,头顶上一团又一团的电线没有章法地胡乱缠绕在一起,蟒蛇一般盘桓在这片废墟上。
后海里又吵又乱,各种摊子随意摆在路中央,地面坑坑洼洼的,陶小寒一路跳着脚哎哎呀呀,不知怎么拐的,路越走越偏,本来是条宽敞明亮的马路,走到后面连路灯也快没了。
出师不利的陶小寒后悔死了,离家出走的心全没了,一心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看方向只顾着往亮的地方走,走进一个涵洞就拼了命往洞口亮处跑,完全未想自己反倒是越来越深入后海里,离主干道也越来越远了。
走过涵洞后,陶小寒才是完全傻了眼,眼前是一栋栋老旧的自建楼,排列密集,把楼与楼之间挤成一线天,勉强能容一人通行,路灯光线昏暗,一条路阴森如野兽张开血盆大口等待吞噬他。
回头再去看涵洞,洞内已经全无光线,此时让陶小寒再掉头回去他是万万不敢的了。
于是陶小寒就这么被吓哭了,背着书包跌跌撞撞拐向另一条勉强有亮光的路。
路面本就不平,天冷了还结着一层薄冰,陶小寒在下一个路口华丽丽地扭到脚,整个人扑在一辆摩托车车头上。
说来摩托车司机也冤枉,人只是坐车上抽烟,车子都还没启动,烟才吸了一口,突然从天而降一个人挂在他车头。
第一念头是遇到碰瓷的了。
陶小寒倒也不疼,主要是刚才被吓到了,带着这样担心受怕的心理,此刻他真以为自己被车给撞着了,抱着车头就开始嗷嗷大哭。
“你撞人了!你撞人了!”陶小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瞎了!怎么开的车!”
摩托车司机很快下车,把他从车头上揪下来。
陶小寒哭得鼻涕泡泡都出来了,被揪下车时联想到香港黑帮片,以为车主要杀人灭口,扭着身子就说:“你别碰我!我要报警了!”
被拎到路口一家杂货铺前,在灯光下,陶小寒终于看清了车主。
这是陶小寒第一次见到周成北,这一年周成北二十四岁。
周成北跟他在后海里一路过来看到的人都不一样,个高腿长,长得极为挺拔端正,可惜看人时眼神冷冽,从骨子里就透着生人勿近的气质。
以貌取人的陶小寒当场就收了眼泪,瘪着嘴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你,你撞到人了。”
周成北用脚碾灭烟头,轻笑一声问:“我车都没启动,怎么撞的?”
陶小寒没有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身上,稀里糊涂说:“可是你就是撞到我了。”
“这年头碰瓷儿都这么没技术含量?”周成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说吧,身上有什么伤是提前准备好了的。”
陶小寒一愣,没太明白周成北的意思,于是一下回不上话。
“既然都要我赔,倒不如我真给你弄点儿伤?”周成北看着他,嘴角很轻地牵起来。
这句陶小寒听了个半懂,大概猜到摩托车司机恼羞成怒要打人了。
于是鼻头一酸往后缩了缩,说:“你走吧,算我倒霉。”
周成北走回刚才那条巷子取车,车子骑出来,看到陶小寒蹲在路边哭。
车没停,继续往前开,哭声却越来越大了,很快杂货铺老板的大嗓门在身后响起:“周成北,是不是你家小孩儿,赶紧把人领回去,快别在我店门口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