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过了饭,他同家里人说想出去走走,傅玉华决定要陪他一起出去。
叶翠雯给他找了一双新的布鞋,又取了一把伞给他们,怕夜里又下起雨来。
说起来倒也奇怪,这仿佛是兄弟两个人头一遭一同出门散心。自从上海分离,他们已经有五年多未曾相见了。这样肩并肩的在山城高高低低的路上散起步来,倒仿佛一件极其难能可贵的事情。
沉沉的夜色模糊了一切的界限,新与旧,好与坏,下江人和重庆人,在寂寂的夜里,似乎都没有了分别。
傅玉华在重庆听说他在香港和保盟以及其他民主党派的人走得很近,这时候就劝他,叫他和那些人保持距离,不要被人利用。
他们两个人是兄弟,许多话不必明说,就已经能够心领神会。类似的话别人也曾同他说过,可从傅玉华口中说出,却令他出奇的愤怒。
他停住了脚步,低声的说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可我不在意他们是不是共党,也不在意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或者意图。我只看到他们做的事情是好的,我就会尽我所能的去支持。”
傅玉华从来不喜欢政治,也不愿过问这些党派之争,可他对于共党的态度,在某种程度上却和陆少棋有些相似。兄弟久别重逢,他不愿为了这些事情同他起争执,就叹了口气,说:“我不过劝你一句罢了,何必这样恼怒?你呀,就是太过于理想主义了。”
又说起他在香港交了许多朋友,笑着问他,“听说别人是美女募捐,你是美男募捐,重庆的报纸上,也登过好几次你的相片呢,我都剪下来了,回头找给你看看。”又问他:“我看你在香港的朋友也很多,难道没有一个心仪的吗?”
父亲过世之前,总是念念不忘他的婚事。如今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傅玉华大约是觉着他孤身一人,形单影只,因此明里暗里的催促着他。
傅玉声只好搪塞说:“并没有什么心仪的人。”又道,“再说我和陆少瑜还不曾离婚呢。”
“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谁会在意这个呢?”过了半响,又说:“陆老先生如今也在重庆,听说少瑜也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她吗?”
这个消息很是令他意外,“少瑜也在重庆吗?”
“对。听说是为了照顾她父亲才回来的。她的姐妹都在美国,可陆老先生说什么不都肯出国,所以她从苏联回国来照顾他。”
两个人很早就失去了联系,他只是曾从陆少棋那里得知她在苏联一切都好,不料如今却也回来了。
难得有一个好消息,傅玉声的心头一松,点头道:“那我明天去就,”又笑着说:“这都好多年了,只怕重逢都是不相识啦。”
傅玉华不免好笑起来,说:“你这是逼着我恭维你呢,一定要我说些肉麻的话不可吗?说你仍是同当年一样的英俊青年?”
傅玉声也笑了,两个人已经走到了热闹处,旁边就是咖啡馆,两个人却已经累了。他站住了,从口袋里取出烟夹,分了一支烟给他,然后把烟点了起来。
两个人站在路边,静静的抽着烟,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傅玉声突然同他说:“以前我总是很羡慕你,你什么都比我厉害,念书比我厉害,做生意也比我能行。”
傅玉华很是惊讶,大约是不料他是这样想的吧,想也不想的说道:“那是因为你太过贪玩,所以荒废了学业。”
傅玉声苦笑了一声,喃喃的说道,“父亲一生的希望,大约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吧。对于我,我想他大约是不抱什么期望的。”
“胡说!”傅玉华轻声的呵斥他道:“你呀,你说这样的话,父亲泉下有灵,岂不是要伤心?”
傅玉声原本还有话要说,被他这样一训,便也说不出了,只好笑笑,自嘲说:“伤心怕是不会,着恼倒是有可能。不过他要是再恼,想要打我,却是打不着了。”
这句话说完,兄弟两个人都有些心酸起来,半晌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