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湛。”
“秦湛。”
旁边的人叫了坐在电脑前的男人几声,对方才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随后微微蹙眉转过了头。
“怎么了?”
“上面有几个测试bug要修,你记得看看,下午要开专案会,和UI那边调试进度。”
“好。”
“你这几天怎么了?”
那个人还是没忍住好奇地问了出来。互联网游戏公司年轻人多,团队氛围不错,他是和秦湛一起调来这个组的,这么久以来对对方性格也算大致的瞭解。
做事一丝不苟,为人冷淡,和谁都不热络,但不坏,只是沉默不爱交流。
只是这种性格在技术组也算不上奇怪,毕竟还是挺多技术宅男不爱说话的,大家也习惯了秦湛的性格,只要工作方面能力强,就没什么好说的。
他这几天觉得秦湛不对劲,是因为对方是个做任何事都迅速投入得很快的人,分给他的工作也能做得很快很好,但从上次团建开始,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上次组裡选的团建位址在山裡,信号特别差,还没Wi-Fi,有没有网全看命,组长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但美名其曰远离尘俗。大家后面桌游玩得投入,几乎也不怎么在乎有没有信号这件事。
只有秦湛几乎是没怎么参与社交活动,并且时不时就会看向手机。
从团建回来后这已经是第六天了,秦湛走神也变得开始有些频繁,虽然工作做得依然很好,但毕竟是一个办公室裡朝夕相处的同事,不对劲想发现不了都难。
“没事。”秦湛看著电脑前的代码,没什么感情地回复。
“哦……。你是不是没休息好,程式师还是别熬夜太多,你看你现在头髮还多,以后可千万别熬没了。”这个人开了个玩笑,见秦湛盯著萤幕没什么反应,便耸了耸肩回自己工位了。
中午的时候,秦湛在公司食堂随便吃了一点,下午照例开了会,晚上加了一会儿班便坐电梯下楼去地铁。
因为气压太低,进电梯的时候,几个人看见他后下意识地往旁边角落裡靠。
到家后秦湛没吃饭,只是拿出了电脑,在昏暗的房间裡,重新把之前的定位资料导了出来。
周燎消失四天了,连带著手机定位一起消失。
他去团建那天因为没有信号,一整天看不到对方的行程轨迹,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的习惯让他有些焦躁。
两条消息直到第二天离开深山上了高速才发过去,他看见对方前一天只是去赛车了,晚上回了那个小家,没有其他多馀的行动。
第二天下午回来后,家裡没有人,秦湛知道周燎回了自己的家,于是他只是问了来不来,收到周燎答覆后,也没再继续。因为期末的来临,周燎几乎是在学校和家裡两点一线。
如果周燎需要,他会辅导一点,但周燎在他们呆的那个房间学不进去,他也知道对方一看见代码就头痛想睡觉,过去周燎赶作业时一般都会回去。
他没再过问,只是和往常一样,醒来看一次手机,中午吃饭看一次手机,下班回家的路上看一次手机,剩下的最后是夜晚的监视。
只是在那两天规律的轨迹之后,定位却一下全部消失了,最后的记录停留在新街口的地铁站旁,再也没有任何更新。
在第一时间发现时,他先去做了软体测试,直到确认并非软体问题后,才考虑到手机是否被周燎丢弃这件事。
他打过对方的电话,听筒裡传来的永远是已关机。
他去过鼎跃,那边说周燎偶尔才来,投资人的行动他们并不知晓。
他在陈羡家附近等待过,对方似乎非常意外,但随即便是警惕和远离,死也不告诉他周燎的行程,只说自己要找,他便会和当初一样报警。
萤幕森冷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在因为夜色降临,已经完全黑掉的空间裡看起来有一丝瘮人的森冷。
秦湛紧紧地盯著萤幕,拇指无意识地刮擦著食指的皮肤,那一块上面的皮肉早就被指甲长时间的摩挲给蹭烂,白皮外翻著,还能看到似是新鲜的血液在微红的肉上泛著光。
只是他好像感受不到痛觉。
一直到隔壁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才像是从电脑裡回过神,一张冷硬面瘫的脸上第一次看起来有些暴戾的疲惫。
他走进卫生间刷完牙洗了澡,吹干头髮后便和过往一样合上电脑躺上床闭上了眼睛。
他的睡眠很少,过去是因为原生家庭,后来是因为初高中的学习,再往后却是因为必须继续下去的生活。
不过在长大以后,即使他睡眠再少,也很少会有失眠的时候,因为在带著一身奔波的疲惫躺下后他总是能很快入睡。
他只失眠过两次,一次是从医院被救醒后,因为过往拥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大火燃烧后的灰烬,以至于在每夜入睡时,都在竭力抽筋断骨,从攀附缠绕被人需要的情绪裡逃离。
而第二次,就是现在,因为只属于他的,突然消失了,在长达四天没有任何的消息中,彻底消失了。
这种诡异又久违的慌乱和不可控就像回到了过往的仓库,在凌晨回到家后没有看到那个人一样,让他升腾起想将周燎再次彻底摧毁的恨意。
不只是心理上的依赖,还有如同那条断掉的腿一样,从身体上也再也无法逃离。
他闭上眼睛,但却一夜未眠,心脏在这几日暴虐的高压下,逐渐变得难以负荷身体的运行。
第二天秦湛撑起身去上班的时候,在地铁早高峰汹涌的人潮裡,也不知是否是空气的不流通,他面无表情地俯视著人头,第一次感受到被攥紧的心悸,像在空荡荡的室内,皮球砸在上面,随著惯性跳动。
在不断升腾起的暴戾恣睢中,他甚至能听见心跳加速的声音。
“砰。”
“砰。”
“砰。”
就像下一秒就要砸穿胸腔。
-
走廊上充斥著一刺鼻又熟悉的消毒水味。
周燎坐在监护室的外面,一直到周见林出来后给他使眼色,他才站起来进去。
病床上的女人看起来很虚弱,头髮被剃完了,头上裹著难看的纱布,脸色有些苍白。柳明珠在开颅手术结束后三天才彻底苏醒,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对方醒来后行动意识依旧缓慢,每天都在逐步恢复中。
周燎只在她昏睡的时候进去看过她,周见林为了不刺激柳明珠的情绪,这几日周燎只是沉默地陪在这裡。
柳明珠看见他进来时没什么反应,依然是淡淡的模样,视线过了几秒才移开。
周燎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心裡几乎是五味陈杂。
他不想看见这个强势的女人如今变成这样,但也依然厌恶于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轻飘飘的。
一想到他们不在意,而那个人好像也不怎么在意这件事都让他胸口发堵。
“今天感觉怎么样?”
“……。嗯。”
周燎忍了忍:“比之前好点了吗?”
“你来干什么?”柳明珠的话语一如既往的刻薄,“不是不想出生在这个家吗,还来干什么。”
“我不想和你吵架。”周燎努力让自己保持心平气和,“尤其是这种情况。”
柳明珠重新转过头看向了他。
“所以……你好点了吗?”周燎忍了又忍。
“嗯。”
“那就好。”
说完后,病房裡一阵沉默。
他们总是这样,一直没什么话说。
过了一会儿,有护士推著小车进来,上面放了一点流食。周燎看见柳明珠想坐起身时有些困难,他上前去扶了一把,但柳明珠似乎有些不适应。
对方总是一副很要强的样子,周燎也知道她不想让自己看见现在她的样子。
“那你先吃吧。”周燎在一侧握紧了拳头,“有需要叫我。”
对方没回应。
周燎也不知道呆在这还能做什么,似乎蔓延的只剩下尴尬。他推开门时,周见林在外面接工作的电话,看到他出来后便挂断了。
“打招呼了吗。”
“嗯。”
“道歉了吗?”
“………”周燎偏过了头,“她受不得刺激。”
“那就过两天再说。”周见林看著周燎眼下的淡青,“你这几天没睡?”
“睡眠不好。”
“那先回酒店休息,晚一点再过来。”
“嗯。”
从医院离开上计程车的时候,周燎几乎有些撑不住,整个人神经衰弱,太阳穴和眼皮不断地跳动,就这么疲软地刺激著他的神经。
到酒店刷开房门后,他拉上了窗帘,很快就躺了上去。
只是眼皮很疲惫,头脑却像做抗争一般异常的清醒。
在接到周见林的电话后,他承认他有一瞬间的衝动,就像是情绪全部堆积上来后的崩溃。
他本应该去找秦湛,可这一次他却不再想去。
因为在这场较量中,他输过太多次,也主动了太多次。
为了控制自己下意识的依赖,不愿再去到一个并不在乎自己离不离开的地方,第二天他申请了延长考试时间,就买了去b市的机票,在几次纠结后砸掉了那个手机,拿著另一个很少用的备用机和新的卡号就离开了。
他觉得趁这次离开的机会,他应该试著静一静,让自己从恐慌压抑畸形的情绪中逃离。
哪怕他知道,离开那个人,他根本睡不著觉。
他手搭在额头上,努力地想要让自己睡著,可是吃了药也无果,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周燎知道和过去一样,在失眠衰弱的时候,血液加快流速,心脏便会发出警告。
他知道,但他无能为力,他逃不掉,但也不想再主动回去。
如果可以,他真想用一把刀,刺死秦湛,再刺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