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亭下楼时,燕炽已经坐在楼下等着他了。大概是怕段延亭早起会难受,所以他提前点了一碗醒酒汤。
段延亭坐在燕炽身边,注意到他面前并没有醒酒汤,意外道:“大师兄不用喝醒酒汤吗?”
“我本就没醉,又何必喝醒酒汤。修为到了我这个程度,寻常的酒是醉不倒我的。”燕炽从一旁盛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再喝点清粥和点心。”
“师兄,其实你不必特意为我准备这些的。”段延亭垂眸看着桌上或晶莹剔透,或精致香甜的点心:“我等是修行之人,早就不食五谷——唔?”
段延亭嘴中突然多了样东西。
燕炽顺手将一块梨糖糕塞进他口中,完全不在乎他刚刚说了什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道:“赶紧吃,我们待会儿还有事要做。”
段延亭咬着糕点默默看了他一眼,将嘴中的糕点咽下后,继续道:“那我们是动身去覃天门吗?”
燕炽重新拿起一块梨糖糕。
段延亭下意识挡住自己的嘴,身子往后缩了缩。
“怎么?”燕炽瞥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糕点送入口中,眼中藏匿着笑意:“以为我会又拿吃的堵你的嘴?小师弟不免想得太多了。”
段延亭:“……”
“师兄说得哪里的话。”
他坐直身子,乖乖低头喝粥,心中却不由开始回忆起昨晚醉酒发生过的一切。
燕炽虽说不介意,但段延亭心里却介意的很——他险些本性暴露。若让人知道他是个不敬师兄、肆意妄为的人,再加上他只是讨厌魔修的言论,他很清楚自己绝对会被视作离经叛道之人。
段延亭纵然长着反骨,也不是傻到对外都要把那反骨暴露出来。毕竟他还想安安稳稳地修炼飞升,可不想被这些糟心事绊住手脚。
但他终究是言语不当了些,往后与燕炽相处时更要小心谨慎,不能再随意暴露了本性。
心中有了一番决断后,段延亭问:“师兄,你刚才还没回答我何时离开赤枫城。”
他们已经赤枫城耽搁一天多了,也是时候赶紧动身去覃天门了。
“不急,再等一等。”燕炽喝下最后一口粥,抬手示意他赶紧吃:“我昨夜无意间发现了魔修的行踪。既然在赤枫城中发现了魔修,那自然是要先将魔修收拾掉,才不枉我们除魔卫道的信念。”
段延亭扯了扯嘴角,拱手道:“师兄的志向高尚,师弟敬佩。”
他放下手,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心中却不由疑惑:他为何没有感受到魔修的气息?难道是他如今修为太低,还是昨夜喝的太醉?
罢了,既然燕炽说有魔修要处理,那他就一并跟去瞧瞧,顺便见识一下燕炽的实力。
…………
燕炽当然是糊弄段延亭的。
昨晚赤枫城中根本就没有魔修的气息,因为魔修藏在赤枫城的郊外,大概正忙着处理从城中抓来的少女们。
燕炽知道这些,只是因为原著里有过这样的情节。
按照原著剧情发展,燕炽参加完宗门大比后获得去往秘境的资格,在秘境中获得秘宝和感悟后,选择再度游历。赤枫人丹案是他再度游历后接手的第一个任务,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一个任务。
这个案子死了上百名少女少年,连赤枫城城主之女离鸾都难逃一劫。那些被掳走的少年少女们先是被带到无人知晓的地下,然后饿上整整三天,最后被放干身上所有的血。
那魔修要炼制丹药,少男少女的血就是极好的药引。
更可恨的是,那些无辜惨死的花季男女这样死去还犹然不够,那魔修还将他们的灵魂拘束起来,迫使他们失去了往生的机会,沦为了只知杀戮和憎恨的怨灵。
燕炽救下他们后,意外发现自己的本命剑逐厄可以驱散怨灵周身怨气,让亡灵恢复原本样貌,得以转世投胎。
这本该是后来的剧情,但燕炽还是决定提前插手。
赤枫人丹案起于宗门大比的几天前。
此时大部分修仙世家将优秀的仙门弟子送至覃天门参加大比,再加上魔修行事隐秘,掳走的多为凡人出身的少男少女,所以并没有人留心赤枫城发生的异样。
大家也把这当成是人贩子所为,从未往魔修身上想,直到赤枫城城主的女儿离鸾出事,这件事才受到了重视。
燕炽并不知道离鸾出事的具体时间,但他一直在打听城中是否有人失踪,打听下来的结果都说明魔修已经开始行动了。
“师兄,我已经吃完了。”
段延亭见燕炽盯着他出神,被盯得不自在,忍无可忍才提醒道:“师兄要去哪里?”
“去郊外看看吧。”燕炽回过神,视线依旧没避开段延亭,拿起君汶剑道:“走。”
段延亭颔首,跟了上去。
…………
段延亭跟着燕炽转了快两个时辰了,也不见他停下脚步。当第三次看见那棵枯死的老树时,段延亭蹙眉道:“师兄,你到底要去哪里?”
燕炽驻足回望,坦言:“我也不知准确地点在哪里。”
段延亭面无表情:“那师兄还真是可靠。”
燕炽同样面无表情,只是望向段延亭的眼神无辜的很。
他这是实话。
原著里只说他会闯过杀阵,而后找到去往地下的入口,救出被困的人。至于具体位置和特点实在没有描写清楚,他现在也只是结合书中内容和实际情况来碰运气。
但在这里转了这么久,也不见有阵法和魔修的痕迹。有两种可能:要么书中的那个法阵还没被设置,要么他们找错了地方。
找了这么久也没什么蛛丝马迹,段延亭不免觉得燕炽有逗他玩的嫌疑,难不成还在介意他昨晚的冒犯吗?
“师兄,不如先回——”
“师弟。”燕炽出言打断了他,蹲下来用剑鞘轻轻碰了碰地面,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洁白的衣角沾上尘土,若有所思道:“你说,我要不要把这里的地翻一下?”
“师兄是听到或是感受到什么了吗?”
段延亭很意外燕炽会有这种想法,也学着他这样蹲下来,但什么也没感受到。
“那倒不是。”燕炽起身掸掉灰尘:“就是想既然要找,不如也看看地下是否也暗藏玄机。”
所以你不找进入地下的入口,而是直接把地翻开来看一遍吗?
段延亭看了眼赤枫城的方向,估计一下他们与赤枫城的距离,觉得就算燕炽动手应该也不会给他们带来多大影响,随即提议:“这里甚好,师兄动手就是。”
“不过凭借师兄的本事,应该不用我帮忙吧?”
段延亭并不打算掺和。
反正他就是个提建议的,动手的可不是他。
燕炽抬眸看了他一眼,将君汶剑挂于腰侧,随意抬手的瞬间,一把勾勒着红色咒文的长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剑出现的瞬间,空气中的灵力流动都迅速起来,剑身上的咒文像是活过来一般,在剑身上缓慢游走。
好有灵性的剑。
段延亭眸光一闪,心知此剑便是燕炽的本命剑逐厄。
这剑他原先见过一次。
不过那时是燕炽在烤彩羽鸟,这把有名的逐厄剑就被他随意地丢在脚边,剑身上沾满了鸟毛和血迹。
“……”
段延亭突然觉得有些不忍直视了,默默移开视线,清咳一声道:“师兄怎么用逐厄剑,而不用君汶剑?”
“当然不用。”燕炽奇怪地看着段延亭:“君汶剑是故人遗物,一直是用来擦拭和纪念的,我怎么可能打架用它?”
段延亭更加不解了:“那师兄既然爱惜,为何不把它收在纳戒中妥善保存,反而时时带在身边?”
“正因爱惜,所以才要时时携带。”燕炽抚摸了一下腰间君汶剑,眼神柔和了几分:“我不忍故人的剑蒙尘。”
燕炽感觉手中的逐厄剑愤怒地抖动起来,捏住剑柄的手指微微用力,蓝色异火在剑身瞬间窜起。
段延亭见状诧异道:“师兄是怕逐厄剑受损,特意提前用异火包裹住剑身的吗?”
“不是。”
燕炽在心中默默补充一句:因为逐厄剑刚刚闹脾气了,为了让它配合,我得武力镇压一下。
逐厄剑在火焰中剧烈颤抖了一下,这才安分下来。
燕炽举起逐厄在空中轻轻一挥,火焰随即消失,化为星星点点的蓝色碎芒。
“师弟你退后些。”
段延亭点头,抱胸靠在一棵树上,歪着头看着燕炽将逐厄剑插在土中,却发现他没有下一步动作,问:“师兄,怎么了?“
燕炽无声叹了口气,最后询问一遍:“师弟,这里当真适合?”
段延亭挑眉,直言:“师兄只管动手就是。要是搞错了地方,大不了再换一处。”
燕炽收回视线,垂眸望着手中的剑,缓缓闭上了眼。但见他手执逐厄,长身肃立,无声的肃杀和压抑感瞬间充斥在燕炽周身。
段延亭不自觉放下了胳膊,微微屏息。
“轰——”
在极静之后,便是骇人的巨大声响。
段延亭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根本没想过动静会这样大,望向燕炽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认真和赞叹,可见燕炽当真是名不虚传。
只是这动静这样大,恐怕根本不能避免对赤枫城的影响了。
插入土地的逐厄剑像是大地上的一道缺口,裂纹从这处缺口诞生,又迅速成长为裂痕。裂痕交错重叠,最后地面迸裂断开,暴露出深处潮湿黝黑的土壤。
鸟兽作散。
段延亭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燕炽,放下捂着耳朵的手,欲言又止:“师兄,不知你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原先觉得无妨,可现在兴许……会有些问题了。”
“嗯?你说什么?”
燕炽收回感知地下的灵力,确认这片土地并无魔修的痕迹后,才分神去听段延亭的话。只是等他去听时,段延亭已经讲完了。
段延亭:“……”
“没什么。”他恭敬地笑道:“师兄没找到吗?”
“没。”燕炽拔出逐厄剑:“看来得像你说的那样,再换个地方找了。”
段延亭望着已经被翻开的土地,想起刚刚那可怕的巨大声响,嘴唇动了动:“师兄,你可别说这话是我说的。”
我可不想被人骂死。
…………
赤枫城城外骤然传来轰隆巨响。
城内的人们皆听见了动静,骇然道:“无缘无故怎会有巨响?莫不是有地动?”
但众人等了片刻,也没听见动静,只当是错觉,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不多久,城外又传来轰隆巨响,断断续续还颇有节奏。
城中的人们:“……”
如此一番,人们还能不知是何原因?
所有人不由纷纷骂道:“哪来如此缺德的修士,虽没在赤枫城中斗殴,但却挑在近郊打,莫不是想将城郊搅个天翻地覆不成?!”
…………
只是这城郊虽未天翻,但确实已经地覆了。
燕炽掀了好几处地方,当真在靠近一片野坟场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地下通道。
而段延亭已经思考了一路,他们该怎么从赤枫城脱身了。
毕竟赤枫城城郊姑且也算赤枫城的管辖范围,他们这样大肆破坏城郊的土地,少不了被人找麻烦。
燕炽倒是不在意这些,观察地下通道片刻,若有所思:“师弟,你看这里是不是有法阵残余的痕迹?”
段延亭与燕炽并肩而立,仔细观察一番道:“确实,不过这个法阵已经破碎了。”
法阵破碎而非解除的意思就是,这个法阵是被暴力破开,而非从阵眼解决的。
简单来说,燕炽方才不光把地给掀了,还顺便把遮掩地下通道的法阵打碎了。
段延亭心服口服,不由感叹他好些年没在修仙界待过了,没想到修仙界还出了这等奇人。
果然,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燕炽不知段延亭在想些什么,还是提醒道:“把长剑拿出来,等会儿可能会有危险。”
“是,师兄。”
段延亭拿出燕炽帮他挑出的长剑,进入了那条漆黑狭小的洞口。
…………
进入洞口走了一段路后,外面的光线便再也照不进来了。
燕炽顺手施展了一个照明的小法术,一边走在最前面,一边道:“师弟须知,除却用来战斗的法术,一些方便日常的小法术也得学会,这对你日后游历还是很有用的。”
“注意脚下。”
燕炽余光看到一只黑色的蜘蛛爬到了段延亭脚边,提醒道:“可能有毒。”
段延亭依言使用雷诀,将那蜘蛛电得僵直冒烟。但不知为何,他注意到燕炽骤然强烈的视线,不安地皱起了眉头,疑惑问:“师兄盯着我做甚?”
“你不是总不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吗?”燕炽侧身,示意段延亭往前看,指着前方不知何时爬满了洞壁的黑色蜘蛛:“这便是一个极好的修炼机会。”
“什么意思?”
段延亭大脑空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燕炽给了他一个“真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继续道:“你只可用少量雷诀击杀蜘蛛,绝不可肆意使用力量,否则地下通道会坍塌爆炸的。”
但说句实话,刻意去控制雷电的力量对段延亭来说,其实是件极其耗费精力的麻烦事。
“师兄,我觉得我……”
“师弟——”燕炽依旧是往日出尘高冷的表情,但眉眼间的神色却柔和而真挚:“我觉得你定能做到这一切。”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段延亭推到了身前,平静坦然地站在他的身后,更显体贴地嘱咐道:“记得别让蜘蛛爬到你身上,否则你心绪不稳的情况下,更容易力量失控。”
末了可能怕段延亭还会不自信,他又补充道:“师弟别怕,师兄永远在你身后。”
段延亭:“……”
他望着面前密密麻麻的蜘蛛,感觉这些东西爬在洞壁上的举动就像爬在他身上一样,令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段延亭指尖的雷电已经跃跃欲试起来,拳头也是紧了又松,但他终究是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师兄。”
燕炽依言抬眸。
段延亭脸上的表情平和到近乎异常,半晌缓缓微笑道:“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逐厄剑:你清高!你舍不得那把剑蒙尘,舍得用我杀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