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亭安静听着离鸾讲述完了这一切。
看着离鸾发红的眼眶,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但是此时说什么话都无济于事,最终他轻轻拍了拍离鸾的背,低声道:“抱歉,我来得太晚了。”
“不怪任何人。”
离鸾清楚这一切都是魔修造成的,而赤枫城被封锁根本无法将消息传递到外面。
但她想到既然段延亭来了赤枫城,说不定别人也能来。离鸾心中燃起了几分希望:“那除了你,还有别人来赤枫城了吗?”
“在我之前有几批人进来过——”段延亭顿了顿,看着离鸾迷茫的表情,便知道那些人多半已经遭遇不测了,微微抿唇,转移了话题:“但这一次,只有我一个人进来了。”
“不过别担心,外面已经有人察觉到异样了,应该过不了多久就会派其他人过来的。”
离鸾松了口气,悲伤而期待地说:“总算能好起来了……”
段延亭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但其实这话只是安抚她才这样说的。他不清楚之后会来什么人、又多久会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燕炽一定会来找他。
离鸾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都很糟糕。
段延亭将她搀扶起来,用神识查看周围有没有敌人,确认安全后便对离鸾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之后我还有一些事要问你。”
在得到离鸾的同意后,段延亭将她带到了之前他最先发现的民居处,一开门就是被五花大绑的已经半魔化的普通人。他们的嘴被东西堵住了,所有人围成了一个圈,中间摆着留影石,正有一个眉眼温柔和善的少年为他们念经……
离鸾愣了愣,迷惑地说:“这和尚怎么念得不是经文,还有头发?”
段延亭:“噗。”
看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小堂兄念静心咒和念经一样啊。
“这是我堂兄段轩时,他不是和尚。”段延亭简单地带过这个话题,问出了接下来他最想知道的事:“那你们调查至今,知道魔气为什么能散布这么广吗?
“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一开始把它当成疫病,调查过水源、魔气爆发处,也询问过最初那批染上魔气的人……但是找不到共通点。”
段延亭:“那赤枫城中有能治愈染上魔气的人吗?”
离鸾沉默了,半晌才道:“有过,但要么也染上了魔气死了,要么在我生辰那天……被魔修杀了。”
简单来说,现状就是赤枫城内找不到能和他们接应的人,也没办法控制魔气的蔓延,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行动。
段延亭不知道赤枫城里究竟还有多少魔修,但毫无疑问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过。
“还真棘手啊……”
段延亭捏了捏鼻梁,闭上眼睛思索该怎么处理现在这个情况,多番思量下只有一个结果——等。他们不能硬碰硬,只能在赤枫城内潜伏下来,寻找更多关于魔气散播的方式和原因,以及和城外的人取得联系。
“离鸾,晚点能带我去你离开的那个暗道吗?”段延亭放下手,眼中的疲倦也褪去了几分,变为了清醒和理智:“我必须去城主府查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干等着太被动了,魔修已经有人知道他闯进来,被发现也是迟早的事。他必须了解那些魔修要做什么,才能掌握主动权,避免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情况。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去?”
“你就不用去了。”段延亭打断了离鸾:“我一个人来去也方便,你给我指个路就行。”
离鸾知道自己修为不济,所以也就没有强硬要求跟过去,只问了句什么时候去。
段延亭走到窗边,稍微抬起窗户往外看了一眼。离鸾抬眼,恰好看到段延亭被月光柔和了轮廓的侧脸,看他垂眸放下窗户:“一个时辰以后吧。我想先睡一会儿,能否请你在一个时辰之后喊醒我?”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奔波,而且今夜与魔物缠斗,精神持续紧绷,总归有些疲倦,想休憩片刻再做打算。
见离鸾点头同意,段延亭就找了一处干净些的地方,掀起衣袍席地而坐,抱剑而眠。
离鸾见段延亭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便悄悄起身,推开窗户,借着月光看向自己腹部:那里原先中了一剑,本该血流不止,现在却不再流血,甚至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可伤口并没有愈合,只是不再流血而已。
而且,她分明在躲避时撞到了后脑勺,现在后脑勺却没有任何伤痕。
算了,不要再想了。
她总觉得,这其中的原因她不应该知道。
…………
“你们说,杀了同门的人真的会是大师兄?”
“我也不知道啊……”
“如果真是大师兄的话,那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纷杂的议论声在段延亭耳边响起,他疑惑地扫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人群中,而这些人正是祁凛山的弟子。
段延亭皱眉,他什么时候回到祁凛山了?
而且,他们为什么在议论燕炽?
“诶,来了来了。”
听见人群躁动起来,段延亭便朝他们躁动的方向看,恰好看见燕炽被两名弟子押送到了众人的面前,在他身旁站着掌事长老。
掌事长老满脸怒容,将一样东西丢在了燕炽的面前,冷声喝道:“燕炽,这是从你房间搜出来的东西,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燕炽衣着单薄,披头散发,眼睛下是淡淡的青色,似乎没有睡好觉。他垂眸看了眼地上的东西,又慢慢移开视线:“这不是我的。”
“还说不是你!”掌事长老气得发抖,突然将一把带血的发簪直接砸到了他的脸上。
发簪是银制的,所以很轻易就划伤了他的脸,留下了浅浅的血痕。燕炽眼皮下的眼珠动了动,似乎是对于解释感到疲惫,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又说了一遍:“不是我。”
发簪摔落在地上,上面点缀的珠花也摔得四分五裂。
段延亭眯眼,觉得这发簪很眼熟,仔细回想才意识到这是他与燕炽曾经逛街时,燕炽说送给陆秋漪的谢礼之一。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燕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没有平时的洒脱谪仙,整个人就像一个空壳。
“你现在身染魔气,又在你这里搜到了这些东西,你还说陆秋漪不是你杀的!”
燕炽看着摔碎的珠花,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为嘴角自嘲的冷笑:“我说了不是我杀的,她也是我的同门,我怎么会对她下杀手?”
“怎么不会?”掌事长老揪起他的领子,眼中布满血丝,冷声吼道:“你早就有了心魔,我和山主都信你能克服心魔,信你能撑起祁凛山的重任——但是你呢?你不仅入了魔,还杀了陆秋漪!”
“你被心魔所控失了理智,怎么不可能杀了她?!”
“我最后说一遍,我没有杀她。”
说完这句话,燕炽用力地闭上了眼,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解释了很多遍,但没人信他讲的话,甚至把他的解释当成狡辩。
掌事长老怒火中烧,在燕炽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抬脚踹了他的膝盖。燕炽身子一歪,险些倒下去,幸亏一旁的弟子下意识扶住了他。
燕炽忍着疼站稳了身子,对一旁的弟子说了声“谢谢”,然而这话刚说出口,那名弟子就像突然反应过来一般,避如蛇蝎地松开了手,甚至还往旁边挪了几步。
“……”
燕炽眼眸灰暗了几分,垂下了眼帘。
“证据都已经这样全了,你还不肯承认?”掌事长老对他失望至极,突然看了一眼在人群中的段延亭,故意大声道:“如果我说有人看到你杀了人呢?”
段延亭直觉不好,下一秒就听见掌事长老道:“段延亭,你出来告诉他,你都看到了什么。”
段延亭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叫到了自己,只好越过人群来到燕炽面前,他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直到他听见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对,我亲眼看见大师兄杀了陆师姐。”
这话说出来时,段延亭自己都懵了。
燕炽原本低下的头骤然抬起,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延亭,声音嘶哑而痛苦地说:“小师弟,你——”
段延亭心头一颤,光听见燕炽的声音,就知道他很难过了。燕炽一直都很信任他,而且与外表所展现的不近人烟完全不一样,师兄性格鲜活得更像个凡人。燕炽那么一个看重感情,看重他的人,听见他诬陷自己该有多绝望?
他喜欢师兄,怎么可能会做出诬陷他的事?
可身体完全不受他控制,自顾自地转身来到燕炽面前,抬脚踹到了燕炽刚刚被踹过的膝盖上。
那一瞬间,如雪的衣摆飘然落地,沾染了地上的尘土,好似被碾入泥土的白雪,破碎而残缺。
“咚——”
这一声闷响,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燕炽单膝跪在地上,下唇不知何时已经被他咬破,往外流出了血,声音中带着无声的颤抖和哽咽:“呵,竟然是你……”
他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又用力咬住下唇,带着血丝的眼睛锁定在了段延亭的身上,像是第一次见段延亭一般反反复复地打量他。原本一直挺直的腰背微微弯曲,弓着腰低声笑了起来,声音凄凉且充满恨意:“我就不该信你,段延亭。我一直以为看到的,和我实际见到的是不一样的。”
“可你从来就没变过。”
“我真是蠢,和…里的人计较什么?”
段延亭心跳如鼓,他总感觉他会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
“我不会再试图改变你的结局。”燕炽抬头看着他,在摒除掉他脸上的愤怒之后,段延亭看到了他眼中的麻木和冰冷:“等着吧,我会让你……走上你原本该有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