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炽不远不近地跟在段延亭身后,时不时用团扇挡住自己脸上的笑容。
段延亭知道燕炽就在自己身后,一想到方才在小巷子里发生的一切,他就觉得面红耳赤到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偏生燕炽还故作委屈地在他心里一遍遍道:
[小师弟,你知道做完那档子事就把人丢在一边不理的人叫什么吗?]
[这种叫渣男,换句话说也叫负心汉——]
段延亭微微握紧拳头,强逼着自己不去理会脑海里的声音,连脖子都快红成一片了。
路人疑惑地看着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满脸通红的样子,不由在心里道了声“怪哉”,可当视线落在跟在段延亭身后笑吟吟的燕炽时,了然一笑,用调侃揶揄的眼神打量着明显加快脚步的段延亭。
[不理我?]
燕炽的声音似乎有些委屈,但段延亭知道这只是表面——果不其然,燕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落后他一步的地方,用团扇拍了拍段延亭的头,在心中道:“小师弟,师兄刚刚没让你感觉舒服吗?要是不舒服及时和师兄讲就是了,师兄下次注意些。”
段延亭步伐一顿,回头瞪了眼燕炽,直接道:“师兄,你能不能别总爱捉弄我?”
燕炽先是笑,随后压低声音道:“小师弟羞什么,你毕竟是第一次,虽然速度……咳,这也不是什么需要不好意思的。等等,你做什么?”
段延亭已经抽出长剑了,大概是被燕炽惹得炸毛了,冷笑着道:“我若解决了师兄,那自然就没人知道这种事了。”
“怎么恼羞成怒了。”燕炽笑意更甚,用扇子将他的剑压了下来,而后道:“我不说就是了,师弟也别再恼我了。”
段延亭刚要顺着他的力道将长剑收起,却听见燕炽的心声:[若真打起来,小师弟你也只能被我按着做些什么吧?]
段延亭:“……”
他用力将剑收起,面无表情道:“那师兄何时能恢复我的灵力?许久未和师兄交手,怕是剑术都生疏了不少。”
“再等等。”燕炽的手状似无意地轻轻捏住他的手腕,在探知到段延亭的灵力依然紊乱时,眼中闪过一抹忧虑,但语气还是轻松道:“要治好你还差些东西,我将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就帮你寻来。”
“安全的地方?”段延亭敏锐地注意到了燕炽话语中的问题:“祁凛山不安全吗?师兄你到底要把我送到哪里?”
燕炽有心隐瞒,可一想到磐世镜毕竟会暴露他的想法,无奈之下只好坦白道:“按照我所知的未来,林如钦入魔后不久,祁凛山就会出现乱子,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放心把你留在那里。”
“什么样的乱子,师兄你都这么忧心?”段延亭不解道:“师尊和其他几位长老都没办法解决吗?”
“他们自然有本事解决。”燕炽叹道:“我怕的是他们没机会去解决祸端。”
“有谁能拦得住师尊他们?”段延亭先是反问,继而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面色怔然地盯着燕炽,难以置信道:“难不成是天——”
“嘘。”
燕炽用团扇挡住他的嘴唇,示意他噤声:“你我心里知道就好。其实之前宗门大比我就向秦掌门求助过,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秦掌门违逆天意,寿元折损,最终陨落。
所以他们不能轻易求助他人,只能利用自己现如今知道的信息去尽可能改变未来。
“你也不必担心。”燕炽安抚道:“我们的行动都是有意义的,你小堂兄还是保住了性命,行磊也没有出事,好好地活着回到了祁凛山,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赤枫城还是变成了死城。
他们谁都没把这话说出口,因为他们不可能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所有。
“好,那我会好好听师兄的安排。”段延亭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留在燕炽身边只会拖累他,但想起背后还有股力量在针对燕炽,不由提醒道:“师兄,你要当心那些试图夺走你气运的人,他们……”
“他们大可以拿去,这气运之子我早就不稀罕了。不过——”燕炽眼眸冷了几分,说话时的语气也显得阴阳怪气起来:“既然敢拿,总该付出点代价。既然如此,不如利用他们去改变未来,也不枉费他们费尽心思害你性命。”
段延亭:“话已至此,师兄没想好要将我送到哪里吗?”
燕炽刚欲开口,就感受到一道强烈古怪的视线,不由下意识回过头。
段延亭也顺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又惊又喜道:“小堂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轩时站在不远处,被几名段家弟子围在中间,身上裹着不合时宜的披风,居然比段延亭穿得衣服还厚上几分。他望见段延亭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燕炽一僵,下意识拿团扇遮住自己的脸,根本没想到居然会碰到熟人,想到自己现在环佩叮咚的样子,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他生怕团扇遮不住自己的脸,故意佝偻着背,用衣袖遮着自己的脸,打算寻一处没人的地方将身上的衣裙换下来,却感觉自己的腰带被人用手勾住了。
想也不用想,自然是段延亭。
燕炽不信这个邪,故意加大力度想要挣开段延亭的手,却没想到段延亭都用力到手背青筋暴起了,也不肯松手半分。
女子衣衫本就贴身,所以燕炽腰间的束带自然系得紧些,现如今两方较劲,他只感觉腰腹勒得生疼,隔夜的晚饭都要被勒得吐出来了,连忙压低声音道:“小师弟,松一松手,我的束带都要勒断了。”
段延亭看着段轩时面带笑容,可对燕炽说话时却毫不掩饰他的幸灾乐祸,用气音道:“师兄说得对。”
【但我不想听。】
燕炽:“……”
要死了要死了,他之前就不该故意刺激小师弟。
段延亭自己本身手也勒得生疼,索性将腰间的君汶剑插在了燕炽束带的空隙处,然后自己拿着剑轻松地勾着燕炽的束带,往自己的方向拖:“师兄跑什么,方才都让一整个街上的人瞧见了你女装的模样,现在多一个人又有何妨?”
燕炽视线朝后瞥,发现勾着自己的东西是君汶剑时,第一次后悔把剑修好了立刻还给段延亭。
他想要将插在腰间的君汶剑拿出来,没想到被段延亭抓住机会,掐住他的手想要把他的身子掰正。燕炽拼命扭过头,跟被人盯上的黄花大闺女似的,就差说句“登徒子”了。
这头段轩时已经走近了他们,心中还疑惑段延亭怎么和一个红衣女子拉拉扯扯。然而当那“女子”回过头时,他脸上温和有礼的笑容瞬间僵硬,甚至没了温度。
燕炽见实在躲不过,只能主动转过头打招呼:“又见面了。”
跟在段轩时后面的段家弟子一看清燕炽的脸,就神情古怪地窃窃私语起来:
“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我瞧着像是燕炽……”“嘘,怎么可能,燕炽怎么可能涂胭脂穿裙子?”
“噗嗤。”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了突然笑出来的段延亭身上,用疑惑的视线询问着段延亭。
段延亭微笑着说:“我只是想到了让我高兴的事。”
燕炽:让我死吧。
段轩时的视线视线落在燕炽的鬓发和头饰,以及段延亭唇角还没抹去的胭脂,先是瞪大双眼,然后看到燕炽嘴唇上同样的胭脂,笑容彻底没了。
燕炽惴惴不安。
段延亭则是对自己嘴角沾染的胭脂亳无知觉,甚至揪着燕炽的束带往段轩时的方向靠近了几分:“小堂兄,怎么了?”
段轩时看着段延亭腰间的红色束带,又看了看燕炽被勾起的束带居然和段延亭身上的衣服一个颜色,顿时浑身抖了起来,转身从其中一名段家弟子的腰间抽出一把长剑,追着燕炽就要砍过去。
“诶,少主你伤还没好!”“小堂兄你做什么?”“快拦着少主!”
…………
段轩时最终被段家弟子及时拦了下来,苍白的脸都因为气愤染上了一点红晕,甚至后来和段延亭他们面对面坐下来时,望着燕炽的眼睛里还写着“禽兽”二字。
燕炽此时已经换回了往日的白衣,用面瘫掩饰自己的社死和尴尬。
段延亭看够了燕炽的热闹,注意力也就转移到了段轩时身上,看他比自己还虚弱的模样,担忧道:“小堂兄,你怎么不好好养伤?段家主能同意你出来吗?”
段轩时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
奇怪。
段延亭不由皱起了眉头,段轩时从见面开始就一言不发,连刚刚气极要打燕炽时都不曾说话,分明小堂兄就不是沉默寡言的性格。
“咚咚。”
就在这时,一名段家弟子敲门而入,示意他是来给段轩时换伤药的。
段轩时颔首,然后看向了段延亭和燕炽的方向。那名段家弟子很上道,立刻看向段延亭道:“少主要上药,你们要不要先避开?”
段延亭:“我想看看小堂兄伤得怎么样。”
“这……”那名弟子为难地看着段轩时,似乎是想等他一个答复。
段轩时紧抿着唇,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最终点了点头,在段延亭探究的目光下脱掉了身上的披风,露出了脖子上渗血的绷带。
“怎么回事?”段延亭惊得站起,看向了燕炽:“他的伤怎么这么严重?”
燕炽心虚地移开视线,他当时一心挂念着段延亭的事,又不在段家,只知道段轩时受了致命伤,万幸后面被人救回来了,却并不知道他是脖子受伤。
染上血的绷带一层层滑落,露出了一条几乎横贯段轩时脖颈的剑伤。伤口在段家这种医修世家都没能治好,可见当时这道剑伤究竟有多深。如此看来,段轩时能活下来并非他和燕炽做了多少努力,也并被幕后黑手手下留情,而是段轩时真的是运气好才勉强保住了性命。
段家弟子开始专心为段轩时处理伤口。
“小堂兄,疼吗?”
段轩时注意到段延亭心疼懊恼的眼神时,先是一愣,随后看着他露出了安抚的笑容,张开嘴唇无声地说:“没事的延亭,我不疼。”
段延亭看着段轩时脖子上那道狰狞可怖的伤口,再思及段轩时从现身为止就没有发出过声音,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难以置信地看着段轩时道:“小堂兄,你是不是——”
一旁的段家弟子将头压得更低了几分。
段轩时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当段延亭泛红的眼眶看向他时,他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仿佛阴霾不曾出现在他身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