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亭许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甚至他并不是自己醒的,而是被门外的交谈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随手一摸发现竟然是自己昨天穿的外袍。可他分明记得昨晚他是和衣而睡,并未脱去外袍——这说明燕炽很可能来他的房间看过他,还帮他把外衣脱了盖上被子。
“师兄……”
段延亭一下子清醒过来,就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师弟醒了?我让人送来了热水,你就先简单洗漱一下。”
燕炽一直关注着房内的动静,想必早就知道他醒了。
“好,多谢师兄。”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小二端着水盆进了房间,放下后就离开了。
段延亭简单洗漱了一下,拿着放在床边的簪子沉吟片刻,最终将簪子往自己的头上伸去。
…………
段延亭一下楼时,就感觉楼下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多少有些不自在地问:“怎么了?”
文鹤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眼燕炽,掩饰般地继续闷头喝酒。
离鸾的视线落在了段延亭头上那根木簪,眸光中闪动着异样的光,立刻转头看向正在低头饮酒的燕炽,眼中的光彻底黯淡下来,失落而了然地收回了视线。
燕炽连他自己要的东西都是给师弟的,可见他有多在意这个师弟。若是送些别的什么物件离鸾也许不会多想,可送簪子,还是他特意精心设计改造的簪子——她从话本子上看到过,男女之间心悦彼此,多以簪子香囊这类作为定情信物,燕炽做何事都挂念着师弟,又送上簪子,她怎么可能不多想?
也难怪燕炽总是避开她,原来…早就心有所属了。
她头一次碰上长得如此符合心意的人,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慢人一步。
离鸾咬着嘴唇,眼睛酸涩,突然从文鹤手中拽走酒壶,见他诧异地看着自己,语带哭腔地赌气道:“怎么,我还喝不得酒了?”
“好好好。”文鹤瞧出少女心情不好,安抚道:“不过你还是少喝些。”
离鸾没理会他,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你也别太难过。”文鹤安抚道:“燕炽可能不太清楚凡世送东西有什么讲究,他送人东西向来不去深思寓意。”
“簪子香囊衣服什么的,他基本都会送。别说是他小师弟了,他连给我送礼时都会送簪子。”
离鸾拿着酒壶的手一顿,原本在心头酝酿的那点哀伤和难过瞬间散去,一双杏眼瞪得更圆了:“那岂不是受过礼的人,基本都有一根簪子?”
文鹤想了想,扭头看向段延亭:“你师兄可有给你其他师兄师姐送过簪子?”
段延亭点头:“是,前几天我刚和师兄为我师姐挑了簪子。”
离鸾望向燕炽的眼神瞬间变了,从落寞伤心变为了一言难尽,像是在看一个到处招蜂引蝶又从不上心的浪荡子。
试问外界传言不爱与人来往的高岭之花,突然赠你簪子作为礼物,怎么可能不会心中有几分妄想?
燕炽被离鸾用看渣男的眼神刺得浑身不自在,干脆道:“既然离鸾姑娘已经将为我师弟准备好的法器给我了,那我和师弟就得赶紧动身去覃天门参加大比了。”
“师弟,走吧。”
段延亭见燕炽已经起身准备离开,就向离鸾抱拳:“离鸾姑娘保重,我和师兄先行告辞了。”
“既然如此,我也该走了。”文鹤本就是因为燕炽传信才来的赤枫城,现如今自然要回去参加宗门大比:“燕炽,不知可否同行?”
燕炽脚步微顿,斜睨了他一眼,哼哼道:“不用了,你我过几日可是竞争对手,何必同行。”
文鹤这厮处处掀他老底,他瞧着心烦。
文鹤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的笑容,只当没听见燕炽说的话:“既然如此,那就多谢燕炽兄。之后同行之路多有叨扰了。”
要不是顶着一张谪仙般的脸,燕炽真想没形象地冲他翻个白眼。
呸,没脸没皮的家伙。
…………
“段延亭,你师兄待你如何?”离鸾见燕炽和文鹤聊得正起劲,压低声音绕到段延亭身后道:“与旁人相比,又如何?”
段延亭诧异地扭过头,顺着她的话仔细思索了一番:“他似我兄长般待我,却又比兄长更上心几分。”
“比兄长还上心?”离鸾惊讶道:“难道他像父亲一般待你?虽早知燕大哥是个年少老成之人,没想到沉稳到这般地步。”
段延亭:“……”
他是我师兄,不是我爹。
段延亭想起燕炽烤鸡饮酒,还编造出九种灵草晶石的行为,怎么想都觉得与离鸾口中那个“燕炽”相差甚远,只能说谣言误人了。
离鸾看段延亭一言难尽的表情,当即笑着道:“我不过是说笑,燕大哥还是很年轻的,只是我实在好奇你与他的关系?”
“这有什么可好奇的?”段延亭望着燕炽的侧脸:“我与他不过是师兄弟,还能有什么别的关系?”
“我只是感叹燕大哥瞧着冷漠不近人情,没想到这么关心师弟。”离鸾笑了笑,解释道:“我有个朋友在覃天门中,常传信向我抱怨有个严厉的师兄。总说他那个师兄待他太狠了些,还说对他的态度还不如对其他师弟师妹们。”
“这样吗?”
段延亭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而后坦然一笑:“可能是我走运,恰好碰上了外冷内热的人做师兄吧?”
“我与师兄真算起来只认识了几个月,即便是见面也极少。”
“竟是这样?”离鸾惊讶地瞪大杏眼,眼珠子骨碌一转,笑意浮上眼中:“要么是他当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要么就是他一瞧见你就觉得投缘,所以便想对你好了。”
段延亭:“这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她一本正经道:“前者对谁都好,只是鲜少言语表述,而后者却是独一无二的关心和在意了。”
“当然不管是哪种,你都是走了大运的。”
段延亭的视线与看过来的燕炽对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燕炽见段延亭看向他,以为他是等急了,丢下文鹤走到段延亭面前,拉起段延亭的胳臂,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不浪费时间了,走吧。”
段延亭冲离鸾微微颔首,顺着燕炽的力道往外走。
离鸾视线落在燕炽抓着段延亭的手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身影,嘟嚷道:“他们关系确实比一般师兄弟要好啊。”
…………
在燕炽的百般白眼中,文鹤毫不在意地登上了灵舟,与他们一道去往覃天门。
刚到覃天门前,就看见三人结伴守在原地等着他们。等到他们的灵舟停下来时,这三人眼前一亮,迎了上来:
“大师兄,许久不见了。”他们顿了顿,而后看向段延亭,客气道:“小师弟,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你了。”
段延亭打量了一下,这三个人他都见过几面,只是因为他们经常下山斩妖除魔,所以与他并不熟。
看他们对燕炽敬重而感慨的神情,想来燕炽与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是很不错的。
谁道燕炽见了他们只是冷淡地点点头,惜字如金:“诸位师弟,许久不见。”
段延亭偏过头看他,因为他这样不苟言笑的疏离态度有些吃惊,这模样竟和段延亭第一次见他那时别无二致。
只是还没等他说些什么,那三人便上前拥着燕炽道:“师兄游历三年,又闭关十四年,想必一定有了新的见识和领悟……”
段延亭听了这话觉得古怪,微微蹙眉,心道:“不是关心大师兄吗?怎么上来就扯到了见识和领悟?”
下一秒,他们揭晓了答案。
“我也有了新的领悟,希望能得大师兄赐教指导。”
“听闻大师兄的异火天生可驱逐妖邪,若有幸可否让师弟见识一番?”
………
翻译一下就是——大师兄我们来打一架吧?
再一看燕炽的表情,哪里是故意疏远的伪装,分明是生无可恋的烦躁和绝望。
段延亭:“……”
剑修战斗狂之名果然名副其实。
“真是凄惨啊。”
文鹤从段延亭身后走来,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识过这种情形,抬手掩住嘴,无比同情地说:“燕炽年少时就总被围追堵截。别人都是被娇俏灵动的女修士追求,只有他是被一群男修士追着打架。”
“别说是他的师弟们了,就是其他门派的弟子也总要去祁凛山向他讨教一番,连他游历俗世的那三年也整日被人挑战,不怪他至今找不到道侣。”
说到这里,文鹤肩头抖了抖,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可惜了燕炽这张脸,怕他这一辈子只能揽镜自赏了。”
“……”
文鹤,我看见你在笑了。
可能是看不惯文鹤幸灾乐祸的样子,段延亭幽幽道:“敢问你既然未曾被男修士围追堵截,为何至今还在揽镜自赏?”
言下之意,暂且不说追燕炽的人是男是女,又出于什么目的,你文鹤还没人追呢。
文鹤:“……”
他捂着额头哼笑了一下,羡慕地看了眼燕炽:“燕炽倒是走运,有你这么一个护短的小师弟。”
段延亭没否认文鹤这话,见燕炽被那三人围着实在为难,打算以燕炽受伤和宗门大比为借口,让他摆脱那三个战斗狂的纠缠。
可他还没走近,就见燕炽突然用看到救星的眼神盯着他,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让段延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听燕炽真挚道:“各位师弟,这次与我同行的小师弟也是实力不俗,甚至其天赋不亚于我。”
“与其和我比试,我更希望各位能与我师弟交手——这样我师弟既能得到更多锻炼,诸位也能有新的感悟。”
“……”
段延亭大脑空白,死死地瞪着燕炽,心中杀意暴涨。
那三人面面相觑,在段延亭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达成一致,笑道:“大师兄说的不错,我们之前不曾和小师弟交过手,实在是我们的过错。”
“那比试开始的前几日就叨扰小师弟了,希望小师弟别嫌弃我们。”
他们语气谦虚有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不是来打架的,只是上门拜访。
…………
燕炽松了口气,却感觉浑身一冷,像是被什么极恐怖的东西盯上了,一抬眼就看到段延亭笑意晏晏地望着他。
段延亭眼中毫无笑意,故作恭敬地牙缝里挤出一句:“大师兄说得很对,多谢师兄体谅我!”
燕炽喉结动了动,抖了一下衣袍,故作高人姿态地转过身,不敢去看段延亭的表情。
“嚯。”
文鹤挑眉,无比同情地看向段延亭,啧啧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在这头挂念着你师兄,为他说情,他那头居然也念到你了。”
段延亭笑容愈深,脑中只剩下一句话:
——我欲降下天雷,助在场诸位飞升,可否?
【作者有话说】
简单概括就是——
段延亭:我想劈死你们这群老六!
听说有人说大师兄宠小师弟,瞧瞧这不也是大师兄宠他的一种方式吗?∠( 」∠)_
《大师兄日常随笔》
【我参加宗门大比是来放假,不是来加班的!能不能让我安生一点?】
【我真是服了这群战斗狂了,能不能别老找我打架?!纵情山水不行吗?真的是适度修炼吸引女修,过度修炼吸引男修了(叹气)】
【师弟,虽然作为师兄要处处爱护你,但正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今日就麻烦你代师兄受过了!你的恩情师兄自当没齿难忘!】
【等等师弟的眼神怎么好像充满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