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正午,春光明媚。
整个王城最火爆的十方酒楼今天也门庭若市。大堂里人头攒动,食客们在沉醉地大快朵颐。
突然,只听后院“轰”地一声闷响,紧接着传来几声隐隐约约的惊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离院门近的两桌客人听见动静,纷纷不安地起身,握着筷子引颈张望。那声响听着有点吓人,但又着实不到让人舍下口中佳肴的地步。
“不打紧不打紧,多半是哪来的野猫翻了大师傅的腌菜坛子,客官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慢吃慢喝。”酒楼当家的荣掌柜及时赶到,赔着笑脸,在几人引起更多注意前将他们安抚下来。
“小二!给这几位爷上两壶今儿个新开封的果子酒,算店里请的!”
一听说有免费的酒喝,众人开开心心重回酒席。
转过身,荣掌柜脸上的营业笑容瞬间消失,脚下生风赶往后厨。
离得远远的,就见伙房上方飘着一股子黑烟,几个伙计提着空木盆从里面出来,人人一脸黑灰,边走边咳。
荣掌柜拉住一个,铁青着脸问:“这是走水了?!怎么回事!”
那伙计怨气满腹地一指,大声告状:“掌柜的,又是那个路时!他刚才帮忙炸鱼,结果把灶台给点了!赵师傅胡子险些都烧没了!”
荣掌柜:“……”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伙房门口。
灶台上被烧得漆黑一团,什么物事都分不清了。大团大团的湿抹布塞在锅里,水滴滴答答流出来,淌出一地糨糊糊的灰泥。
灶台脚边的泥水中,蹲着一个瘦弱少年,衣袖高高挽起,露在外面的手臂肌肤白皙,皮娇肉嫩,怎么看也不像干体力活的人。
他沮丧地埋着头,一声不吭,任由站他旁边的掌勺大厨赵丰劈头盖脸一顿骂。
见到荣掌柜进来,赵丰这才歇了一口,被火烫得微微卷曲的胡须颤了颤,躬身朝他告了个罪。
接着一脚踢在少年腿上,“还不滚起来给掌柜的认错!”
少年抬起一张灰一道黑一道的花猫脸,站起身,嘟囔着弯腰:“老板对不起。”
荣掌柜深吸一口气,没有看他,转向赵丰:“老赵啊,当初这徒弟可是你死活要收的,非说有什么百年难遇的天赋,结果呢?就这?”
赵丰脸色难看,努力想解释:“掌柜的,我收路时那会儿您也在,这孩子当时确实……”
荣掌柜一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我不管,就说近半个月,他惹几回事儿了?上次邱老爷吃完他的菜,当场把盘子摔了;上上次,张家小姐回去腹泻了三日,差点把我们告到衙门……这回干脆把灶给烧了!我看这小子分明是哪家派来祸祸咱们酒楼的奸细吧!”
路时垂首,愧疚地抠抠手心,小小声说:“老……掌柜的我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会……”
真是奇了怪了。
他一向知道自己做饭难吃,但绝不到能让人生病拉肚子的地步。还有这回也是,以他的手艺大不了把鱼炸糊,怎么一个转身的工夫,灶台就给点着了?
荣掌柜不想听他解释,勉强维持着当家人的体面:“马上把伙房给我收拾干净,修灶台的钱赔客人的酒,都从你月银里扣!再有下次,管你是不是老赵徒弟,收拾包袱马上滚蛋!”
打躬作揖送走了荣掌柜,赵丰回过身,当着厨房众人的面,照路时脑袋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虽没扇到脸上,但路时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觉耳膜嗡嗡作响,踉跄了两步,“师父你……”
“小瘪犊子瞪什么?老子是你师父,打不得你?!图不到你半点儿回报,还敢给我捅这么多篓子!”
赵丰气咻咻还想动手,旁边有老伙计看不下去,连忙上前劝阻,“算了算了赵师傅,孩子还小呢,既有天分,慢慢教不急!”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小?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都能独立做一桌席了!”
“哎呀你少说两句!”
路时揉着后脑勺看过去。
嘲讽他的人,又是伙房里那个专管切菜的孙二。
孙二比他大不了几岁,在十方酒楼当了好几年打杂伙计,一直想拜入赵丰门下而不得,因此对他百般看不顺眼。
每回路时闯祸,他必要落井下石。
“我哪说错了?”孙二梗着脖子继续嚷嚷,“你瞅他那油盐不进的模样,真是白瞎赵大师傅一番苦心!若是换了我,还不得日夜苦练早日出师,才好报答师父的大恩大德呢!”
路时没吭声,倒是赵丰听见“白瞎”两个字,眼神变得更加阴沉,狠狠瞪了孙二一眼:“够了!”
“路时,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有下回,老子第一个把你轰出去。”
孙二的冷笑僵在脸上,满脸怨毒又不甘心地看向路时。
-
这里暂时不能用了,但十方酒楼家大业大,后院多的是伙房,伙计们拥着赵丰换了个灶台,把闯祸的少年留给烂摊子。
等人走了个干净,路时瘦削的肩膀才终于卸了劲,疲倦地靠着墙根坐下来。
他抬起手揉揉眼角,对着小臂内侧被油烫出来的几个水泡吹了吹。
脑海深处,一个声音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天啊宿主!你怎么受伤了!!别哭别哭!你的初始积分还剩了点,我马上替你兑烫伤膏昂——”
路时伸手按住额头,一脸无语:“我没哭……是灰掉进去……你别动我积分!这点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那声音讪讪:“哦……没、没哭就好。”
路时,一个原本活在二十一世纪阳光下的大好青年。
只因为在网上多看了某条推文的短视频一眼,就莫名其妙被卷到了视频中推荐的这篇古代小说里。
穿书了。
在他脑子里说话的声音,就是害他穿书的罪魁祸首,自称系统2583。
2583是一个美食系统,它告诉路时,要想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他必须遵循系统指令,在这个世界完成一系列任务。
它发布给宿主的任务,自然全都和厨艺有关。
而路时活了二十二年,一直被亲朋好友尊称为“那个被灶王爷诅咒过的男人”。
因为无论他多么努力,做出来的东西都非、常、难、吃。
下厨对他而言,是世界上最难最神秘的事。
所以当第一次听到2583给他开出的那张任务清单,路时甚至一时没绷住,气哭了。
“宿主,你不会是……想放弃了吧?”2583见路时一脸的萎靡不振,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开口,“容我提醒一句,如果完不成任务,你可得在这里困一辈子。”
一辈子?开什么玩笑。
没网没电没热水淋浴,无依无靠受人欺负。
更何况,看现在这情形,他说不定很快就要丢掉工作,饿死在大街上。
路时咬咬牙站起来,开始收拾一团糟的厨房。
再难也要完成任务,回到爸妈和朋友身边。
他绝对、绝对不可能一直留在这破地方。
路时先挪到水缸边舀了一瓢水,冲洗干净脸上的泥灰,把刚才弄乱的头发往后一捋,重新束在脑后,露出一张令人眼前骤亮的清秀面容。
忽略掉他营养不良似的消瘦和那身粗布衣裳,倒很像大户人家走丢的漂亮小公子。
看上去顶多十七八,有种水灵灵的鲜活。
收拾好自己后,路时把一地被人踩烂的菜叶子扫进簸箕里,然后捡起所有没打坏的土碗,挨个洗好放回去。
接着,他伸出被井水冻得通红的手,举起足有一斤重的毛刷子,费力地去刷那些黏在锅壁上的焦块。
期间一个力道没控制住,小臂内侧狠狠擦过粗粝的灶台边缘,碰破了上面新烫的燎泡,混着缕缕血丝的组织液流出来,疼得他忍不住“嘶嘶”皱眉,抱着手臂吹了半天。
路时是用原身穿过来的。
他家境优渥,父母疼爱,从小到大连碗都没洗过,现代人的脆弱身体在这样的体力活面前显然特别捉襟见肘。
换做以前,路时哪有机会吃这种苦?
但现在为了任务,他也只能咬牙忍了。
两个时辰后,伙房里能打扫的地方都打扫干净了。
灶膛里重新烧起了柴火,熬了大半天的奶白色骨头汤在锅里咕噜噜继续沸腾起来,炊烟飘出烟囱。
路时已经又累又饿,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伤口火辣辣地痛。
他刚想溜出去透口气,正好带着伙计们回来的赵丰厉声把他叫住,“又想上哪去偷懒?马上就到夜饭点了,还不赶紧过来打下手!”
说着指了指新抬进来的硕大案板,“去把那十斤面和了。”
路时:“……”
就在路时认真思考要不要直接装晕逃过一劫时,荣掌柜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老赵,等会儿七王爷要过来用饭,你赶紧准备两三个拿手的!”
“七王爷?”赵丰脸色一变,面上露出罕见的为难和退缩。
“掌柜的,老丁吴三他们几个呢?你看我最近心思都放在带徒弟身上了……要不这回请他们先顶一顶?”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七王爷是挑剔了点,但万一要是真夸了谁一句,那还不是泼天的富贵随手拈来?”荣掌柜冷着脸催促。
赵丰嘟囔:“可他夸过谁……”
“赶紧的,伺候不好这位主,咱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说完荣掌柜转身要离开,一眼撞见立在一旁的路时。
他立刻如临大敌:“你!你在这儿干嘛?!出去!今晚出的菜可千万千万不许他碰!”
路时:“……”
-
后院如今忙得热火朝天,每个灶台前的大师傅和小伙计都绷紧了神经,转得像陀螺。
唯有被嫌弃的路时闲下了。
他刚才忙着收拾伙房,早错过了午饭时间,留饭是不可能有人给他留饭的,这会儿实在饿得手脚发软,索性在院子角落里点了个小火炉,给自己煮面条。
路时一边盯着锅上氤氲的白汽,一边回想刚才的怪事。
十方酒楼的大厨不止一位,每位擅长的菜系、菜色都不一样,赵丰提到的就是另外几位大厨。他们平时算是竞争关系,相处并不融洽,时不时还要较劲谁的菜更受欢迎。
所以在大客户面前露脸这事儿,赵丰为什么要推给他们?
看那表情,他在紧张?
“系统,七王爷是谁?”路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外挂。
当时那个推文视频他也就是晃眼一看,压根记不住内容,这七王爷该不会恰好是这本书的主角吧?
如果是这样,能不能想办法叫系统带他抱个大腿?
2583滴滴两声,答道:“宿主,他好像是这本书的最大反派,要和主角抢皇位的。”
路时:“……什么叫好像?”
2583的声音有点虚:“我只是一个美食系统,除了世界基础设置,看不到主线剧情……反正这书的文案是这么写的,说他无情残暴杀人如麻……”
路时:“……”
2583:“宿主宿主面要流出来了!”
路时手忙脚乱把煮过头的鸡蛋挂面抢救到碗里。
碗底是他提前放好的调料,不知道是些什么,黢黑一团。软塌的面条滑进去,片刻就在黑色中裹成了烂糊糊。
与其说不太美观,不如说……让人提不起半点食欲。
系统看得直想捂眼睛,路时却不觉得哪里有问题,珍而重之地掏出一大把红艳艳的小米辣,洒进碗里。
面条是刚才在厨房拿的,小米辣则是用积分在系统商城兑换的。
没办法,这个时代没有辣椒,但他又实在想念这一口。
路时把一碗色泽诡异的面糊拌匀,端着碗蹲在地上胡乱吹了两口,夹起一大筷子就往嘴里送,才忍着烫囫囵嚼了两下,脸上痛苦面具就浮出来了。
盐放多了,齁咸。
他沉思片刻,觉得加水肯定会冲淡其他味道,遂把碗放在炉子旁,进屋去找醋和糖。
这间伙房平日是储物用的,面积不小,他又不太熟悉,花了好些时间才找到调料罐子,等他兴冲冲捧着罐子冲到炉子旁边——
他的面条不见了。
路时肚子空空脑袋发懵,一刹那间急怒攻心,发出凄厉质问:“系统!我的晚饭呢?!”
“我、我也不知道啊宿主!”2583也一统雾水,“难道这么一会儿就被野狗叼走了?”
路时:“……什么狗会偷碗?!分明是人!”
系统没敢吱声,因为它不觉得哪个正常人会偷一碗这种……东西。
一人一统在原地面面相觑。
面条就算了,路时一想到自己花大价钱兑出来的小米辣就这么不明不白消失,简直心痛得要抽过去。
他气得两眼发红,闷着头就要冲到隔壁伙房里,想问问是哪个不要脸的连面都偷,也不怕被辣死……
“——路时!!!”
一声怒吼横空出世,打断了路时的愤怒蓄力,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先被那声音的主人赶上来一把扭住。
荣掌柜龇牙咧嘴的一张脸猝然怼到他眼前,额头上青筋狂跳,火冒三丈。
“你个兔崽子……居然敢私自把你做的猪食送给王爷!还说你不是来祸祸我的!!”
路时被人一拽,比被雷劈了还要茫然,连生气都忘了:“啥?”
然而荣掌柜拒绝解释,并下令伙计即刻把他押上:“给我拖到王爷那儿去!让他亲自向王爷赔罪!”
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