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爷的车队停在官道边的树林里休息。
韩扬去溪边饮了马,刚牵着马出来,便看见他家王爷一个人走到马车前。
韩扬连忙迎上去,一面左右张望:“主子,怎么就您一个人?路时他不愿意跟您回来?不能够啊!主子您就没告诉他,您为了带他上路可是煞费苦心,还特意改了行程,花了这么长时间准备……”
栾宸撩起眼皮,乜了他一眼。
韩扬莫名打了个寒颤,才想起这些本该是秘密,正懊恼地预备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就听栾宸淡声道:“来了,在后面。”
后面?
韩扬没见到人,疑惑地走过去一听,最后一辆装着物资的马车上,传出路时的声音。
他张大嘴巴:“小路跑后面去干什么?往常不都跟着爷坐一起的?”
这是……跟王爷闹别扭了?
然而反观他们王爷面色,又似乎并无不虞,也没有强求的意思,只吩咐道:“韩锋,你留在后方守着。”
神出鬼没的白影落下,朝栾宸躬身行礼,随后无声无息消失在马车后。
“启程,”栾宸收回视线上车。
韩扬:“是!”
队尾的马车上装满了物资,原本除了车夫,只坐了这次随行的小厮阿平。
这会儿,阿平正忙着挪东西,向王府人尽皆知的宠儿示好。
“小路师傅,你坐这儿,这儿最宽敞,还有个窗户缝儿能透气,”他硬拉着路时坐下,又替他把包袱放好。
路时再三推让不过,只好坐下,“阿平哥,你唤我小路就行。”
阿平挠挠头,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眼角堆起几条褶子:“我今年十九,比小路师傅还小一些。我听何来说,你今年二十二了吧?不过小路师傅脸长得嫩气,看着是比我小不少。我娘说我才十岁的时候,就有媒婆要上门说亲呢!”
“……”路时看着那张过分成熟的脸盘,连忙尴尬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那你叫我小路哥就行。”
阿平应了,又说:“小路哥,听说平日里你跟着王爷的时候多,肯定很晓得王爷喜好吧?我这还是第一回跟着王爷出门伺候,若是有什么做不对的地方,麻烦你多提点提点我。”
路时谦虚了几句,好奇道:“你没跟王爷出来过?那以前都是谁跟着王爷呢?”
阿平说:“没谁。听钱管家说王爷不爱有人伺候,身边除了韩大人,出门是极少带下人的,这回带我算是破例了。”
路时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思绪却早飘到别的地方去。奈何才和新同事见面,不好怠慢,只能强打精神和阿平闲聊了几句。
阿平为人机灵,看出路时没什么说话的兴趣,说了一会儿便自觉坐到一边去假寐了。
路时终于松了口气,靠在窗棂边,在马车的颠簸中兀自发起呆来。
“你刚才是不是说什么了?”他突然想起来,问系统2583。
栾宸回府邀请他的时候,系统似乎同时在他脑海中说了一句什么,奈何他当时心绪如麻,什么都没听进去。
2583的机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像是电量不足,“没什么重要的事,宿主。”
它本想劝说宿主不要答应七王爷,就留在王府专心做任务。毕竟哪怕抱着金大腿,北行剿匪这种事,一听也是对任务有百害而无一益的……
但宿主果然充耳不闻,一意孤行。
如今木已成舟,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2583想了想,又忧心忡忡地问:“宿主,你该不会喜欢上七王爷了吧?”
前辈系统曾说过,人类如果失去理智,必定是无用的感情占领了大脑的高地。
路时的脑神经一颤,立刻反驳道:“没有!怎么可能!!”
2583:“……宿主,请不要在脑中尖叫。”
路时讪讪,压低了音量为自己辩护:“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他呢?虽然我本来就是个gay,虽然他人长得帅对我又好,虽然……”
2583:“……”
路时:“但我不是因为喜欢才答应他的。他是我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伯乐,又为我做了那么多事。现在他需要我,就算是为了报答他,我也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系统2583本统其实对七王爷的“需要”二字持保留意见,但它也并不那么了解人类的感情,没有对此提出异议。
它只是提醒路时:“宿主可要想好了,这一去,必然会耽误我们任务进度。”
别的不说,没有了韶光楼做基地,要想完成一千的食客好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路时点头:“没事,我已经想好了,大不了也就是再耽误一年半载。我……反正来都来了,就当是穿越过来旅游的呗。”
2583思索了一会儿,问:“宿主,你是不是不想回你的世界了?”
比起刚来那段时间,它明显感觉宿主现在对完成任务的迫切感少了许多。
路时倏然屏声敛息。
片刻后,他微微扯了下嘴角,笑道:“怎么可能?我留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要回去的。”
所以栾宸说那些话,不可能有别的意思。
他或许只是身居高位,习惯了照顾、庇护下面的人。
又或许,他只是习惯了对人表达时,用这种……这种可能会引起误会的话语。
何况大衍不比现世那样开放。在他的世界中,相同的性别只要相爱就可以结婚,但在大衍却是重罪。栾宸身为王爷,又有重任在身,所受的辖制更胜常人,更不会犯这种错误。
所以不可能的。
路时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为了一时的温情小意,沉溺其中。
他身而为gay的原则之一,就是绝不沾惹麻烦的直男——给别人添麻烦,或是给自己添麻烦。
还是当普通、友好的上下级好了。
路时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终于累了,在马车的摇晃中浑浑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睡多久,但睡得极不安稳。
这辆马车本就是给下人们坐的,简陋狭窄不说,还装了大半车的东西,跟栾宸的豪华专车相比,简直天差地别。
别说有什么小几软垫花生瓜子了,车上到处都是支出来的木头角,硬梆梆的,硌得人浑身骨头疼。
路时在窗边缩手缩脚歪了一两个时辰,等到下车时腰酸那个背痛,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最惨的是,他还睡落枕了!
只要一扭头,颈椎处就窜起一股尖锐的痛感,差点没把他眼泪逼出来。
韩扬在身后叫他,他只能梗着脖子,僵硬地连人带头转过去:“韩大哥。”
韩扬走过来,看他一脸菜色地捏脖子揉腰捶腿,压低了嗓音奇怪地问:“你怎么回事?之前不都跟王爷坐一起吗?今天怎么跑后面去了?那车不舒服吧?”
他本想说王爷还特地在车上给你准备了糕点茶水,连伺候的人都带好了,但想想临行前王爷那记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路时正想开口,栾宸从他们身边目不斜视地经过。
路时马上朗声道:“怎么会!那车可舒服了,挺宽敞的!你看我一点事都没有……啊!”
韩扬:“……”
路时抻着不小心闪到的腰,眼泪汪汪地嘴硬:“没……没事,真没事,刚才岔气了……”
韩扬拍拍他的肩膀,同情地说:“没事就好,你坚持一下,后面起码还要赶大半个月的路呢。
路时:“……”
没关系,反正他到那时候,应该就瘫痪了。
韩扬一点没看出他脸上的视死如归,招呼他:“今天天色已晚,就先在这驿站歇息。不过驿站里下人们的住处条件可不好,你是跟阿平住还是……”
路时咬牙:“我是下人,自然跟阿平住一起。”
韩扬:“可你之前在行宫不是……”
路时坚决打断他:“跟阿平住。”
韩扬于是不再勉强,只是叮嘱道:“这趟路上主子需隐匿身份,若有事禀报,唤做少爷便好。等会儿你们自己去楼下吃饭,就不必像在府中时等着伺候了。”
说罢招手叫人来带他们去安顿。
路时和阿平拎着包袱,跟着驿站的人来到休息的房间。
路时傻眼了。
一个大通铺上,二十几个挤挤挨挨的铺位,至少一半以上都睡着人。
余下没有人的,也大都放着包袱,显然有主了。
房间里没有窗户,只有屋顶上的木板翕了条缝,通风极差,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酸臭味道。
铺上的被褥看上去几年没洗过,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像条冻硬了的面包直挺挺梗着。
阿平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张罗着要替路时铺床,路时苦着脸赶紧上前帮忙。
到了吃饭时,他更郁闷了。
桌上两只缺了口的破碗里装着分辨不出内容的菜,还有一大盆稀粥,灯花儿下的蚊蝇夜虫子疯了一样往里扑,大有要以身投粥,给他们加点肉菜的意思。
路时勉强喝了两口粥,发现居然比自己熬的还要难吃,顿时一点胃口也没有了。
到了夜里睡觉时,房间里的呼噜声此起彼伏,打得就像一整个家族的妖精都在渡雷劫似的。
路时辗转反侧,瞪大眼睛盯着缝隙里漏下来的森冷月光,干巴巴地想:
原来下人的日子,有这么难过。
正伤感着,房间的门忽然不声不响被人推开。
一个眼熟的白影子飘了进来,立在路时的床头。
路时:“……”
他忽地坐起身,小声地咬牙切齿:“韩二哥,你装鬼呢!”
戴着面具的韩锋漠然:“走。”
路时:“去哪?我不去……哎哎!你干嘛!”
韩锋一手拎起他的领子,不由分说把人往床下拖:“不去也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