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昙做了很多个乱七八糟的梦。
他梦见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腿上,被一双带着炽热温度的手掌捏住了下巴左右打量。
尽管没有睁开眼睛,江昙仍旧能感受到那种上位者的目光在他脸上来回巡视的感觉,恍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掌,非常强势的一寸一寸地抚摸过他的每一寸肌肤,即使在梦中,强大的压迫感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江昙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是一个内心很阴暗的人,见不得别人好,更讨厌那些居高临下的目光。
手背上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江昙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微凉的液体顺着血管在他的体内缓缓游走,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过了很久之后,他的体温渐渐回升,那种虚脱无力的状态消失了一些,他终于能将眼睛睁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视线在造型美丽的天花板上转了一圈,又停在垂下来的水晶吊灯上。
不是那种俗套华丽的水晶吊灯,这个吊灯上全是水晶做成的鲜花和蝴蝶,长长的水晶流苏垂下来,流苏里姿态各异的蝴蝶闪闪发光,巧夺天工,美轮美奂。
约莫是死了,灵魂来到了传说中的天堂。
江昙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天堂没有凛冽的寒风,没有纷飞的大雪,这里很温暖,空气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香气,他正置身于云朵之上,再也不用忍受饥饿和寒冷。
肚子忽然叫了一声。
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江昙重新睁开眼睛,他的眼珠转了一圈,视线掠过天花板和吊灯,停在那一扇拱形的落地窗上。
他看到了一座美丽的花园。
芳草如茵,落英缤纷,数不清的玫瑰盛放着,那些娇嫩美丽的花朵在枝头上颤动,灿烂的阳光洒向这座美丽的花园,美好的就像一场梦。
肚子又叫了一声,正在发表强烈的抗议,铺天盖地的饥饿感让恍恍惚惚的江昙清醒了一些,他抬手摸了摸额头,放下手时突然看到了自己微微发青的手背,上面还贴着一块医用胶布。
他惊愕地一转头,看到了一个挂水的铁架,上面挂着的两瓶葡萄糖和营养液已经空了。
都升天了,难道还要挂水?
这天堂位面也太接地气了一些。
他陡然清醒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被子,纯白色的被子像一朵蓬松的云,面料滑滑的,泛着珠贝的光泽,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江昙咽了咽口水,掀开被子下了床。
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羊毛地毯,江昙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双拖鞋,只好光着脚踩在了地毯上。
他现在还有点发晕,现在下了床整个人都有些头重脚轻的感觉,身上的衣服轻薄贴身的白色睡衣,江昙摸了摸睡衣,心里愈发不安,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莫不成是晕倒在垃圾桶的时候被人捡回了家里囚禁起来?
毕竟他长得颇有姿色,因为长得太好看,从小到大没少收到过各种暗示,这副皮囊确实给他带来了许多的困扰。
出身贫寒的美人,没有守护自己的本领和背景,就犹如三岁小二带着一块金子在闹市上行走,豺狼虎豹虎视眈眈,下场往往都很糟糕。
江昙走出了房间,看到了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窗子是很美丽的拱形窗户,光线灿烂,能看到外面异常美丽梦幻的景色。
江昙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只走了短短一段路,就已经目瞪口呆,被所见的景色震撼的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人,京州这个地方富豪非常多,那个偷走他作品的贱人就是豪门世家的公子哥。
两人关系最好的时候,江昙去过他家,还在那个豪华的别墅里住了一段时间。
两相一对比,曾经住过的那个豪宅仿佛贫民窟,难以想象这个庄园的主人得有多么雄厚的财力。
江昙沿着走廊一直走,转了一个弯后,他看到了一个植物园。
一个巨大的室内植物园,棚顶是透明的玻璃,晃得江昙眼睛发晕。
这实在是太离谱了一点,外面的花花草草已经够多的了,怎么房子里还种这么多,不觉得占地方么?
江昙转过身,沿着走廊继续走,这样七拐八拐,他成功迷路了。
说来十分离谱,这么大个地方居然一个人影也没有,实在是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江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他走走停停,最后成功把自己搞迷路,停在一个“图书馆”面前。
到处都是书,江昙差点在知识的海洋里窒息,好不容易找到了楼梯口,江昙沿着楼梯一直往下走,终于走到了客厅。
在江昙有限的认知里,他觉得一楼基本上都是客厅,结果他抬眼一看,看到了大片大片的玫瑰。
到处都是浅粉色和香槟色的玫瑰,空气里香喷喷的,巨大的拱形窗户将近两米高,窗子周围挂着精巧的编织藤条,那些绿萝沿着藤条攀爬上去,又从窗子上垂落下来,显得格外有生命力。
江昙走了出来,门外是拱形的石柱,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停留在石柱旁边,手里拿着一只香槟玫瑰。
石板被阳光晒得灼热滚烫,江昙被烫的蜷缩起了雪白的足尖,踩着石板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直走到那个男人身旁。
他清清嗓子,很有礼貌地问道:“您好,请问您知道这是哪里么?”
男人抬起头看着他,说道:“这里是玫瑰园。”
玫瑰园江昙还是知道的,世界首富的豪宅就叫玫瑰园。
玫瑰园占地12000平米,是一个湖滨别墅,别墅一共六层,房间多到数不清,玫瑰园临水依山,风水极好,据说里面种满了各式各样的玫瑰,所以世界首富住进来后就把这里改名为玫瑰园。
玫瑰园并不是首富的住宅,只是首富出了车祸后用来疗养休息放松心情的地方。
首富是一个性格冷漠的男人,为人十分低调,京州的人虽然知道玫瑰园,却从来不知道玫瑰园里面到底什么模样。
崇拜首富的人非常多,京州那些豪门世家也免不了跟风,建造了什么蔷薇园、银杏园、牡丹园。
江昙结结巴巴地说道:“玫、玫瑰园?是首富住的那个玫瑰园么?”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把手中的香槟玫瑰放在膝盖上,对江昙点点头。
他生了一张十分俊美雍容的脸庞,虽然坐在轮椅上,江昙需要俯视着他,但他的压迫感实在太强,让江昙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扶着石柱喃喃自语:“我的天呐,这是怎么回事?”
前一秒还在从垃圾桶里找食物吃,下一秒就来到了玫瑰园。
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挤得头破血流却连首富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他江昙居然直接住进了人家的房子。
地上的石板非常烫脚,江昙抬起左脚抖了一下,随后踩在右脚的脚背上,他这会还在发懵,眼神涣散地盯着男人膝盖上那朵香槟玫瑰,过了一会,他又抬起左脚抖了抖,踩在了右脚的脚背上。
他这样滑稽地重复五六次,像个跳踢踏舞的小丑。
男人开口说道:“地上的石板很烫脚么?”
江昙点点头,“这里的阳光太灿烂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刺眼的阳光。”
他这话说的言不由衷,他那里是觉得阳光刺眼,分明是被眼前这滔天富贵刺痛了眼睛,已经开始在心里面破口大骂,骂这命运的不公。
心里面的酸水沸腾起来,咕嘟嘟地冒着泡泡,他语气凉凉地说道:“首富可真有钱啊,酒池肉林,人间极乐,什么东西都不缺。”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后说道:“首富也不一定快乐。”
江昙最烦这种论调了,什么金钱买不来健康,什么世上很多东西都是金钱买不到的,什么物质上富足并不能弥补精神上的空虚。
呸!
这帮人一定是吃饱了撑的,才能说出这么多的屁话。
那么穷人买不起要,那么多穷人吃不起饭,那么多穷人连张电影票都买不起,只有那帮不缺钱的人才会天天无病呻吟,矫情的要命,想想都恶心。
要是鲨人不犯法,谁在他面前说这种屁话,他就立马让这人驾鹤西去。
江昙看着这位坐在轮椅上的富贵公子哥,皮笑肉不笑,一脸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又不是世界首富,你怎么能知道世界首富的快乐。”
“见眼前的男人沉默,江昙说道:“你是这个园子里客人么,世界首富长什么样?”
世界首富的父母是前一任的世界首富,他们那年轻有为的儿子继承了他们的一部分股权后超越他们,成了新的世界首富。
但是这人很低调,首富的父母很注重保护家人的隐私,再加上首富不爱走动,所以媒体只抓拍了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还都是很多年以前的旧照。
江昙年少轻狂,他心里想着眼前这个做轮椅的男人应该是首富的亲戚什么的,管他呢,这可是首富的房子,一个坐着轮椅的残废算个屁啊。
男人语气淡淡地说道:“真不巧,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个世界首富。”
江昙傻掉了,脑中鞭炮齐鸣,锣鼓升天,一时间呆若木鸡。
这种雷劈一样的感觉要怎么形容呢。
没有一丝丝的防备,活在传说中的传奇人物,突然就以一种很平静淡然的方式出现在了面前,没有欢呼的为他而来的人群,没有记者和摄像机,没有那些豪华的排场。
就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坐在一个轮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朵玫瑰,用我今天喝了一杯水那样平淡的语气告诉江昙,他是世界首富。
江昙回过神来,微微弯下脊背,谦卑地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是世界首富。”
他脸上绽放出一个纯洁无害的笑容,狭长的狐眼亮晶晶的,神色间充满了孺慕之情,像一只毛绒绒的小雏鸟看见了自己亲爱的鸟爸爸。
世界首富的名字众人还是知道的,姓于,名叫于洲,有四分之一的异国血统。
现在一看果然轮廓深邃,高鼻深目,而且睫毛超级长,还很翘,身上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贵气和冷漠。
于洲说道:“没关系。”
江昙脸上挂着最纯良无害的微笑,方才还充满淡淡讥讽和酸味的声音一下子就变甜了,像一只猫嗲着嗓子求投喂,夹里夹气地说道:“我怎么会您的家里暖,我真的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他瞬间转变的语气自然逃不过于洲的耳朵,一个肤浅又狠毒的青年,于洲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厌恶,说道:“你晕倒在垃圾桶旁边,我把你捡了回来。”
江昙看了一眼天空,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他微笑着说道:“我昏迷了很多天吧,京州的雪都融化了的。”
江昙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惊动了于洲的医疗团队。昨天夜里迷迷糊糊地醒来一次喊着渴,家庭医生给他喂了水,他又睡过去了,今天中午才彻底醒来。
这一个星期里,京州的寒潮终于退去,又恢复了正常的温度,可惜玫瑰园里的花朵冻伤很多,让于洲的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于洲更懒得和江昙这种人虚与委蛇了。
一个社会的底层小人物,愚蠢短视,阴鸷善妒,表里不一,只不过拥有了超自然的能力,就妄想主宰他人的命运。
于洲可不想和这种人谈论风花雪月,仍旧用那种淡淡的语气,开门见山地说道:“以后跟在我身边,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江昙瞳孔瞬间收缩,又缓缓放大。
他就算恶毒善妒,这会也还是一个18岁的年轻男孩,他从前仗着自己才华横溢确实有些心高气傲,又因为出身孤儿院,心中有着挥之不去的自卑感。
自卑感又导致了他的高自尊,宁愿去捡垃圾吃都不愿意向那帮贱人低头。
两种极端的性格导致他有些扭曲,可是这会见识到了世界首富的豪宅,金钱带给他前所未有的震撼,滔天富贵就在眼前,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又算什么呢?
他双腿发软,扶着柱子支撑着身体,声音发颤地问道:“如果我不答应,你会怎么样?”
轮椅上的男人神色冷漠地看着他:“你觉得呢,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儿,冻死在垃圾桶都没有人在乎的社会边缘人物,你对我而言,简直像一只小蚂蚁。”
江昙嗓音干涩:“那您能给我什么?”
于洲说道:“我是一个大方的人。”
江昙声音发紧:“那有什么条件么,我需要做什么?”
于洲说道:“从此之后不再画画,如果你食言,你画一张画,我就掰断你一根手指头。”
江昙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