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最后一个音符,陈词放下笔,他回过头,对桂芷棋道:“早。”
“早。”桂芷棋看着五线谱上的草稿,惊叹道,“原来你琴弹得这么好!”
明明上课时老师也经常夸他,但面对桂芷棋的夸奖,陈词还是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他将手搭在琴面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琴键:“还好。”
桂芷棋:“我觉得你比路恒弹得好多了!宴会上他还想要和你切磋,你就该直接答应他,让大家都见识一下。”
“没什么必要。”陈词也知道晚宴上路恒想要和陈念比试琴技的事,陈念不会弹琴,好在非常机智的化解了难题。
桂芷棋眨眨眼:“也是,毕竟你的琴要只弹给沙弗莱殿下一个人听嘛。”
“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我想把这一段写完。”
“好。”桂芷棋在一旁的沙发坐下,“好荣幸,成了这支曲子诞生的见证人。”
陈词重新坐正,双手轻轻落在琴键上。
在地下城的日子着实算得上短暂,他却做了不少事情。
一直乘车来到12号信息处理区的边缘,隔着厚实的玻璃幕墙,望向远方沉沉的海,浪花在脚底800米处卷着,拍打着辰砂外壁。
是庇护,也是牢笼。
他极力远眺,希望能看到不一样的光景,但尽头永远都是两种不同的蓝汇聚而成的线条。
而在深蓝海面下,是数不清的原初生物,它们生活在人类曾经的城市里,成为这覆水星球真正的霸主。
他看不见其他信标,也见不到陆地的存在。
电车轨道和能量管道成为辰砂的神经和血管,脚下的冷凝层裹着高速运行的CPU,辰砂一刻不停的计算着,作为最高级的超级计算机,它在想什么?
开设在夹层中的黑市,商业街尽头的垃圾场,洼地里的窝棚,寄生在信标身体之上,不见阳光和雨水的人们。
他还有很多地方没能去过。
桂芷棋听着旋律自陈词指尖流淌,似有生灵踽踽独行在冰冷的机械国度里,它从许多同类身边经过,却隐约流露出些微寂寞。
她听不太懂,却不妨碍全心全意地欣赏,沉浸其中。
陈词按下最后一个和弦,乐声渐渐归于寂静。
他安静地坐了几秒钟,默默地回味方才的感触,才拿起笔,写下剩余的部分。
桂芷棋一直等到陈词忙完。
少年的眉眼明明还是她熟悉的样子,却展现出和几天前完全不同的气质,更加贴近传闻中那个高岭之花的形象。
这让她有些疑惑。
陈词检查完乐谱,将纸张收起,他站起身,来到桂芷棋旁边。
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陈念和桂芷棋会玩很多,但陈词脑子里空空,他根本找不到话题,也因此慢慢生出不自在感。
常年来的白塔生活终究消磨了他的社交能力。
桂芷棋察觉到了异样。
她偏头望着陈词,轻声问道:“最近遇见什么烦心事了吗,感觉你兴致不高的样子。”
“没有。”陈词略一沉默,道,“我只是经常会这样,有时候情绪特别高涨开朗,有时候又突然不想说话,变得很闷。”
“啊?”桂芷棋艰难理解着他这番话的意思,过了好一阵,她猛然瞪大眼睛。
陈词看到她眼神变了。
桂芷棋咬着唇纠结片刻,小声问他:“你是双相吗?”
陈词:“什么?”
“双相情感障碍。”
陈词没料到她竟然往这个方向想了,连忙否定:“不是,没有这么严重的。”
桂芷棋松了口气:“那就好,没生病就好。”
陈词想了想,道:“你可以理解成双重人格这样,就好比认识我一个,相当于有了两个性格不同的朋友。”
“双重人格,听起来好酷!”桂芷棋哇了一声,问,“会像电视剧里的那样吗?人格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们更像是兄弟吧,能知晓彼此身上发生的事情,但会遗漏一些细节。”陈词慢慢道,“之前几天是他出来的,现在他累了,就换成了我。”
“这样啊。”桂芷棋明白了。
她清了清喉咙,又认真道:“我是桂芷棋,你的另一个人格认识的朋友。”
“我知道你,他和我说过。”
陈词也逐渐放松下来,和陌生人交流,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困难:“几乎没人知道我是这种情况,你能帮我保守秘密吗?”
“放心!”桂芷棋拍拍胸脯,又在嘴上做了个拉链的动作,“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陈词和桂芷棋就这样坐着聊天。
大部分时间都是桂芷棋再说,陈词安静听着,她又帮忙调查了沙弗莱,同样的一无所获让桂芷棋有些懊恼。
“不用再查了。”陈词赶忙制止了这种注定徒劳无功的行动,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认识沙弗莱了,当然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小妖精。
陈念和桂芷棋都误会了。
“诶?不用查了吗?”
“嗯,这几天也辛苦你了,为我做了这么多。”
桂芷棋摆摆手:“朋友之间帮忙不是理所当然嘛,太客气了。”
她顿了顿,终究没能按捺住好奇心,小声问道:“你是已经知道那个人身份了吗?能不能给我透露一下下,我不会乱说的。”
这可把陈词难住了。
他觉得直接告诉桂芷棋根本没有这号人不太合适,毕竟对方真心实意地相信了陈念的猜测,还特别认真的打听了好几天。
如果明说,对方会不会失望?会不会有怨言?
陈词迟疑了下,道:“它和沙弗莱认识很久了。”
沙弗莱从十几岁就开始打游戏,现在二十四岁,确实很久。
“每天晚上沙弗莱都会和它相处。”
沙弗莱白天上课或者处理事务,晚上会带上神经适配器,进入虚拟世界之中。
“沙弗莱也把它介绍给我过,但是我拒绝了。”
沙弗莱曾经送给陈词一款神经适配器,觉得陈词整天待在白塔里如此无聊,不如玩玩游戏放松,他也能带带陈词。
但陈词戴上适配器,就立刻感到强烈的不适,仿佛厌恶早就在诞生时,植入了血骨之中。
陈词说完,却发现桂芷棋的眼神更不对劲了,眼眶甚至都红了起来。
过了几秒,桂芷棋颤抖着抬起手,捂住嘴,声音哽咽:“殿下他、他竟然……”
陈词:?
这是怎么了?
桂芷棋和陈词一同吃过午饭。
待她离开白塔,陈词回到卧室,他的作息十几年都没变过,午饭后必须休息一会儿,不然下午会头痛。
桂芷棋的反应超乎他预料。
陈词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情绪一下子如此激动,甚至都要掉眼泪。
——不就是打个游戏,至于么?
需要安慰一下她吗?要怎么做?
陈词绞尽脑汁地想着,还没开口,桂芷棋就深吸口气,坚定道:
“别难过,既然如此,我肯定会站在你这边的!”
陈词不懂。
总而言之,抛去桂芷棋突然的情绪失控,这一个早上对陈词来说还是蛮新奇的。
陈念给他选的朋友挺不错。
他换上睡衣,稍微休息了一会儿,等自然醒来,已经是两点半。
陈词没急着起床,他打开终端,一个半小时前递交的申请已经通过。
陈词打开辰砂内网,页面上只有一个简单至极的输入框。
将通知中的动态密匙复制到输入框内,点击跳转,陈词成功进入到了辰砂的资料库。
陈词十分熟练的进行检索,找到有关陈家的卷宗。
权限通过,一份份卷宗展现在他眼前,陈词点击其中之一,来到到十九年前的世界。
十九年前,陈蔚元帅率领海军军团支援格陵兰冰雪高原,击退海皇沧龙,成功救下被困在环带基地中的上万民众。
陈蔚凯旋归来,被封为辰砂选帝侯,同年9月,其子陈词陈念出生,元帅夫人难产而死。
11月,海皇沧龙携数百万原初生物,远渡重洋来到祁连海岭,对辰砂发动突袭。
陈蔚悍然迎战。
战争持续了数月。
最终海皇沧龙深受重创,与机械中枢分离,残躯被其余原初生物掠食殆尽。
陈蔚元帅身中沧龙剧毒,光荣牺牲,辰砂以外围四百七十六座探测台为代价,得以保全。
然而就在当天,陈家宅邸燃起熊熊大火。
部下拼尽全力,也只救出了双胞胎中的哥哥,陈词。
如果不是真的找到了陈念,陈词还会一直相信卷宗中所说的,只是个婴孩的弟弟和拼命冲进火海中的管家一同身死。
大火起的时间和原因都实在蹊跷,事发之后皇帝震怒,下令全面调查。
却在调查之后封锁了所有数据和结果。
陈词是辰砂的选帝侯,拥有仅次于皇室的高级权限,几乎能够解锁库中的全部信息。
却也无法看到调查结果有关的信息。
也许只有皇帝本人才能开启。
陈词把卷宗全都看过一遍,其中的内容他早就了然于心。
只是想从中在找到一些之前没注意到的线索罢了。
没什么太大收获,陈词正打算关闭卷宗,偶然瞥了眼访问记录,发现了不对劲。
——就在几个小时前的早上,有另一人查阅了陈家卷宗。
陈家大火已经是十八年前的事了,除了作为当事人的陈词,还有谁会关注这件事?
陈词定定地看了访问记录几秒,那人一定查阅的非常匆忙,才忘记了删除记录。
会是谁?
“能进行追踪吗?”陈词问。
智能管家:“抱歉,所有访问路径都经过严格加密,很难追踪。”
陈词点了下头,他把两条访问记录全都删除,退出了辰砂资料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