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和沙弗莱一起回去包厢。
本想勾搭陈念,结果阴差阳错调戏成沙弗莱,安东尼奥彻底老实了,后半程三个人各自吃完,就准备各回各家。
沙弗莱坐在车里,一句话也不说。
他不太想谈论安东尼奥的问题,那可是十多年的情谊,他们从小一起上课,一起训练,一起出行游玩,只是今天短短一个早晨,就产生了无法弥补的裂隙。
也许对任何感情来说都是一样,长时间共同悉心培养才能维持,将它毁掉却只需要几件小事。
而另一位始作俑者,正心情愉悦地坐在他身边,嘴里还哼着小曲。
陈念确实很开心。
安东尼奥自以为是个猎人,却被他耍的团团转,陈念太爱看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戏码了。
也许安东尼奥永远都不会知晓真相,沉浸在由自我脑补和他的表演营造出的幻觉中,又或是某一天真相暴露,露出被雷劈中似的震惊神情。
无论哪一种,想想都很好玩。
陈念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安东尼奥能把主意打到他的头上,敢绿好朋友的行径,就已经证明不是什么好人了。
也许顶层之前就有过不少类似这样贵圈真乱的皇室秘闻,安东尼奥才能如此大胆且没有心理负担地勾搭他。
只有沙弗莱一个人愈发烦躁。
沙弗莱没法对陈念产生脾气,相反,他还得感谢陈念,让他认清了好朋友的真实面目。
只是他暂时还过不去心里的这道坎。
那可是他十几年的挚友啊,十几年!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念当然知道沙弗莱心情不好,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到大皇子脸上的阴云密布。
他不再哼歌,省得一不留神惹得对方更烦,安静了半分钟后,问道:“下午要做什么?”
沙弗莱:“下午我要忙一些重要的事情,没办法陪你。你自己找点事情做,可以吗?”
“好。”陈念答应下来,他十八岁又不是八岁,早就过了必须要人陪着的年龄。
况且沙弗莱有事要忙,只意味着他不能离开皇宫,但可以叫朋友过来玩。
“对了,你之前都上过什么学?”沙弗莱想到他刚下课时就在考虑的问题,问陈念。
“就正常的读完高中啊。”
姜岱此前经常带着陈念搬家,基本上每个区域只住上两三年就会离开,陈念一直不停地转学,对学校也没有什么归属感。
对生活在地下城的绝大多数人来说,如果不是搞研究的料,读完高中就去进行工作,实现自己的劳动力价值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陈念现在用着皇子妃的身份,就算日后不再进行互换,他也仍是陈家的孩子,理应有继续深造的机会。
“我会给你找一位家庭教师,稍微学习一些课程。”
陈念一听自己又要上学,有点不乐意:“为什么啊?”
接受教育,提升自我从来都不是一件坏事,陈念显然还抱着在地下城养成的想法,只顾眼前。
沙弗莱耐心为他解释:“只要是有点权势的家庭都会让子女尽可能的接受教育,你是陈蔚元帅的孩子,如果不是当年的意外,肯定也会再继续读书。”
“可是哪有什么如果,现实就是我在地下城生活了十八年,已经高中毕业,可以去工作了。”
“那你现在能去工作吗?”
陈念眨眨眼,道:“我来顶层不就是为了享受生活的吗?再上学岂不是很惨。”
沙弗莱:“陈词的意思应该不是叫你单纯的吃喝玩乐,他想让你拿回本属于自己的身份。”
陈念:“那我哥呢?他现在不在顶层了,也不用上学呀。”
沙弗莱:“陈词已经读完了大学课程,他在白塔内一直接受着最好的教育。”
陈念惊了,陈词和他一样,明明才只有十八岁,怎么就已经读完大学了?
“当然,我也不是强迫你,你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方向进行学习。不然我经常有事情要忙,没办法陪着你出门,你自己在皇宫里找不到事干,岂不是有点无聊?”
陈念想了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我哥学习的什么专业?”
“海洋科学。”
在海水淹没整个地球的时代,海洋科学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王牌专业。
陈念摸着下巴陷入思索之中,他哥不光学完了最牛专业的大学课程,掌握着插花烹饪乐器等众多技能,还有强大得足以做到意念移物的精神力。
和陈词一比,他确实差得很远,继续读书好像也是应该的。
他问沙弗莱:“你觉得我适合什么专业?”
沙弗莱:“这需要你自己去选,可以想想对什么最有兴趣,或者说先找人给你介绍一下各种学科的内容,等了解了之后再进行选择。”
“行,那我先了解一下都有什么学科吧。”
见陈念同意,沙弗莱暗自松了口气,大部分时候,陈念还是很讲道理的:“我会专门找一位家庭教师,你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
”Alpha,最好是男的,要年轻,再帅一点。”陈念不假思索道。
沙弗莱一愣,忍不住提醒道:“请老师过来是要学习,不是谈恋爱的。”
“我知道啊。但如果有一个符合我审美的老师,上课的时候心情会变好,学东西也更快。”
沙弗莱:…………
陈念说的实在太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纵然心里挺不愿意,沙弗莱还是勉强答应下来。
回到皇宫,两人各自进了房间去午休。
陈念本来没有中午休息的习惯,但在白塔的那些日子,他需要按照智能管家提供的时间安排活动,也慢慢开始午睡。
兴许是在顶层能见到阳光,而中午又是最炙烤的时候,陈念也觉得睡上一觉非常舒服。
他在一个半小时之后醒来,窝在床上看了会儿视频,磨蹭到三点才离开被窝。
陈念挥挥手,隐藏在墙壁之中的幕布立刻成为透明,整个房间从最适合睡眠的黑暗中恢复。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从落地窗中照射进来,带着最温和的暖意。
正好也要到了他和桂芷棋约定好的时间,陈念换好衣服到皇宫门口等她。
昨天他告诉照顾大鹅的侍者不要再进行喂食,现在正好和桂芷棋一块过去,让大鹅知道究竟谁才是主人。
而在一墙之隔的沙弗莱卧室。
沙弗莱比陈念要早一个小时起床,他中午只休息了三十分钟,这是最佳的午休时长。
Alpha正坐在桌前,十二块虚拟屏分别展开,以弧形将他围绕。
一行行代码正在虚拟屏上显示,透出的光芒映在护目镜上,照亮沙弗莱脸庞,更显得他表情严肃。
右手边最大的屏幕上,则显示着庞大的数据库。
这是沙弗莱每周都需要做的事情——检查辰砂的核心程序。
身为超级计算机,辰砂可以进行自我修复和调整,但仍旧需要一些人工维护,毕竟再精密的计算机也有出错的可能,这个时候,人类的判断就至关重要。
拥有此等权限的,只有皇室成员。
沙弗莱兄妹三个,除他之外,两位公主对计算机都没有任何兴趣,阿芙洛和叶列娜也都进行过相关学习,这一点并不会因为她们身为Alpha或是Omega有任何改变。
但很不幸,他的两位妹妹一个看到代码就心烦意乱乱发脾气,另一个至今只能输出一行“hello,world”。
阿芙洛和叶列娜都有自己感兴趣的领域,比起无聊的代码,阿芙洛更喜欢航天工程,叶列娜则展现出了惊人的化学天赋。
皇帝也觉得强迫她们学习完全不感兴趣的专业着实有点残忍,好在沙弗莱从小就是相关方面的天才,之后能够把重担交给长子。
沙弗莱花了两个小时,来确定表层代码的运行没有出现差错,数据库也基本正常。
但这只是进行检查的第一步。
沙弗莱打开抽屉,拿出特制的神经适配器。
这款银灰色的神经适配器看似平平无奇,实则采用着最顶尖的技术,需要强大精神力进行驱动,全世界仅有七台。
而他只有在每周的这个时候才会用到。
沙弗莱按下桌侧的按钮,固定在墙面上的座椅弹开,他坐在上面,束缚带立刻伸出,将他整个人用力固定。
沙弗莱被皮具捆绑,完全动弹不得,他深吸口气,道:“开始吧。”
智能管家的机械臂拿起神经适配器,为他佩戴在头上。
精神力凝聚,将自己的思维牢牢保护,守住意识。
神经适配器开启的那一瞬,一切都静止了。
时间停止了流逝,声波禁止震动,光子不再跃迁,电子的环绕终止,电信号冲击着大脑神经——
足以让人瞬间痴傻的强烈刺激被精神力层层缓冲,在真正接触到意识层面时,已经足够温和。
双眼失去了视物功能,但“视野”很快又再度明亮,那不是他真正看见的,而是电信号直接作用于视神经后的产物。
像是一个盒子被打开,由立方体铺展为平面,六个面又各自向着周围无限延伸,空间自沙弗莱脚下出现,通向无休止的尽头。
沙弗莱向前走了几步,于空中写下一行代码。
“门”被创造出来,凭空出现在他面前,是比纸还要薄的一层。
沙弗莱将其推开,迈步走了进去。
水从地面向天空流淌,逆向的雨幕中泛着淡淡的红,反射晶莹的光芒,像某种珍贵的矿物质。
沙弗莱一脚踩在水中,层层涟漪扩散,数据被惊扰,在最后化作粒子特效,飘散着透明,重新归于水面。
在这方数据静水中央,坐着一道淡淡的身影。
沙弗莱一步步靠近,逆升的雨打湿了他的双腿,双肩和头发却是干燥的。
并不觉得冷,或者潮湿,他现在只不过是这方虚拟空间中的一串信号,所谓身体完全由像素点拟合而成。
走得近了,那道身影稍微清晰了些,不过仍旧浅淡,就好像一个被调整了透明度的图层,游离在这方世界之外。
沙弗莱在它身后三米处站定,轻声道:“日安,Cinnabar。”
过分矮小的身影终于动了动,回过头来。
它看起来只是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细软的黑发堪堪扫到肩膀,一身朱红色的衣袍。
衣服对她来说有些过大了,袖口和下摆都向下垂落,扫进水面。
在她额头上,有一只赤色朱砂画成的竖直眼睛,正安静闭合着。
——今天来的比吾预料中要早一些。
她紧抿着唇,声音却回响在沙弗莱意识中,无法辨认出音色。
“我来为您做程序检查。”
她微微颔首,仍旧坐在空中,整个人却如太妃糖般向两边不断拉长。
头颅变形,双目分开,脖子和肩膀愈来愈宽,但那对琉璃般清透的眼睛,仍旧淡淡注视着面前的沙弗莱。
终于在某一刻,她整个人被撕裂。
却没有血流出来,女孩一分为二,以违反质量守恒原理的形式,变成了和原本一模一样的两个个体。
如此诡异的景象,沙弗莱却早就见怪不怪了。
眼前的女孩便是辰砂的核心,十五岁时沙弗莱第一次被父亲带来这里,至今已有近十年,期间它一直都是三四岁的女孩模样,从未改变。
Cinnabar完成了核心程序的备份,其中之一向着沙弗莱伸出手。
沙弗莱握住了那只小小的手。
数不清的代码如海啸的浪潮,在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沙弗莱看到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唯一能让他专注的,只有那些枯燥字母和符号组成的程序。
雨在某一刻静止在空中,但很快,就重新恢复了逆向的流动,绕过沙弗莱和Cinnabar,涌向无休止的虚假天空。
备份正在被沙弗莱检查,另外的Cinnabar依旧坐在这方世界的中心。
天是黑的,水面是黑的,而在中间却交融着虚无的白,最终融成一抹精致的灰。
无边的天空与海洋,将她包围。
她红眸中映出的只有虚无,除却无休止的计算,辰砂能做的,只剩下通过天空的云端列阵同其余信标交流,但她不是很喜欢说话。
信标频道内充斥着蓝矾和星叶的插科打诨,三水和烟晶时不时会插上几句,辰砂默默窥屏,而月光的最后一条消息,发出在九年前。
这位每周都会过来的皇子,还有他更加资深一些的父亲,是Cinnabar能接触到的,为数不多的人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Cinnabar额头上紧闭着的赤色眼瞳微微一动。
她有所感应般抬起头,透过逆升的雨幕,望向比天空更遥远的地方。
.
陈词回头看去。
身后是大片延绵成一片的灰败废墟,建筑物已经废弃多年,风吹日晒雨淋的,早就失去了最开始的形状。
陈词微微眯起眼睛,不放过每一寸角落。
身旁的傅天河察觉到他的警惕,也扭头看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到底什么都没发现。陈词收回视线,摇摇头,一言不发地继续前行。
这是他们来到遗弃郊区后的第三天。
三天来他们到处探索,行走在废弃的建筑物中,倒也发现了不少意想不到的东西。
食物和饮用水正在消耗,傅天河的背包却越来越满。
靠近海岸的地方有不少原初生物留下的机械体,大都来自于人类城市遗留下的各种器械,可是一顶一的好东西,各种零部件让傅天河拆了个爽。
遗弃郊区的范围不算特别大,他们却还没有走完。
原因很简单,当太阳落下之后,处在辰砂外壁的所有区域,都会笼罩在无边黑暗之中,不适合前行。
而正午的太阳又太过灼热,失去凝胶层的庇护,紫外线很容易将人灼伤。
所以他们两个就只有早晨和下午能够赶路,再四处探索一下,前进的步伐当然被拖得很慢。
好在并没有什么急事要做的事,旅行嘛,慢慢来也没关系。
整段旅程从第一天起就充满了惊喜,老实说,傅天河被陈词那天的行径吓了一跳。
素来冷淡的少年站在矮墙上,竟有横刀立马之态,他面朝大海,指着虚幻在风雪中的海市蜃楼,说要到那里去。
他声音平淡却坚定,如同只是阐述一件事实。
傅天河还是头一回看到陈词这副模样,惊讶之余,不免也心潮澎湃,天宫压顶,圆月之下发出豪言壮语,多么豪迈啊。
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
九月对月光不太了解,但傅天河可知道很多。
位于格陵兰冰雪高原的信标月光在十九年前崩塌,崩塌过程持续了四月有余,仅有两万名居民幸存,以难民身份迁移至其他信标。
时至今日,仍然没有人能说清月光陨落的真正原因,周围的相关海域由于汇聚了太多原初生物,也已经成为公认的禁区。
多年来有关月光的猜测众说纷纭,那遥远的神秘存在,甚至都已经成为了某种传说。
有人说那上面隐藏着无数金银财宝,和对人类来说至关重要的资源。
有人说月光早就同原初生物暗中勾结,叛变了人类世界。
还有人说月光的陨落其实是事先设置好的程序,在不久后的将来,其他信标也会接连坍塌,人类最终将去无可去。
各种说法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反正傅天河觉得都挺离谱的。
现在九月突然提起,傅天河就尽可能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给他说了下。
傅天河特地强调了月光如今的状况有多么危险,希望能够打消少年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想要从辰砂到达月光,只有乘坐飞行器这一条路,而格陵兰冰雪高原上风雪肆虐,估计连降落地点都不好找,更别提根本就没有官方航线,他们还得有属于自己的飞行器才行。
至于坐船过去,就更不可能了,重洋中的原初生物足够把他们杀死一万遍。
但陈词只是点头表示我知道了,从那双眼睛里,傅天河明白,他仍然坚定。
傅天河暂时劝不动他,只能尽可能搜索网络上更多有关月光的消息。
好在九月之后也没有再提起,让他慢慢地放下心来。
也许只是一时起意?用不了多久九月就会把事情忘到脑后。
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霞光笼罩在海岸,借着最后的光芒,他们抓紧时间找了合适的扎营地点。
潮水哗啦永不停歇地响着,在靠近海面的地方休息,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两人朝内侧又靠了三里路,到确定听不见海浪声音的才停下。
傅天河褪下背包,开始扎营。
陈词站在他身旁,刚想搭把手帮忙,那股被注视着的感觉就又一次出现了。
他迅速转头看去,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在最后霞光下呈现一抹暖色。
仍旧一无所获。
就连朝着远处铺散开来的精神力都没能发现异状。
但陈词很笃定,那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