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听错了吗?”迟燃迷茫起身,不自觉在书房里走了几步,整齐繁多的书脊无声地环绕他,迟燃胸口变得无比沉闷,仿佛下一秒就会为自己的昏沉尖叫,“我是听错了,还是记错了?”
“这不重要。”宁颂雅拍拍他的背,“你最近恍惚得很,还好有我在你身边帮你看着,不然肯定出事。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单独出门了,太危险。”
“可是……”迟燃停顿,但脑子又在一刹那空白,他的记忆链出现短暂的缺失,“……”
“没什么。”宁颂雅说,“有我在,我帮你记住一切你记不住的事。”
迟燃迟疑地看着宁颂雅的眼睛,他总觉得那真挚深情的眼神里,自己的模样被大雨不断冲刷,时隐时现,似人似鬼。
晚餐是宁颂雅做的,迟燃没什么胃口,但害怕宁颂雅不开心,逼迫着自己多吃了几口。饭后,宁颂雅给迟燃喂了营养液,又在卧室里点燃了安抚香。淡淡的花香笼罩着两人,迟燃却一直没有彻底陷入睡眠,他总是被细小的响动惊醒,蓦地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外不过是鸟儿飞过掠打枝叶,他身旁的宁颂雅睡得宁静而安稳。
迟燃哆嗦着举起手,寓意着美好祝福的婚戒在这一刻变成了一股绳索,从他的指节开始缠绕,不死不休。
他卖力地擦拭满脸汗水,他没有做噩梦,心悸却比噩梦之后更加强烈。
一种莫名的惶恐令他惴惴不安,似乎只有睁开眼睛才能逃避无声的束缚。
宁颂雅往往会在这个时候醒来,他们只是拥抱亲吻,宁颂雅会给迟燃讲一些在他眼里寻常的、却不为外人道的家族琐事。那声音沉下去,连带着把迟燃的睡意又带上来。
在完全睡去前,迟燃想,他只能闻着宁颂雅的信息素味道才能入睡了。
多么悲哀。
到了四月底,宁颂雅见迟燃精神恢复不少,便带着迟燃又出门多走动一番。
迟燃礼服和宁颂雅同款,只不过是白色,袖口还有金丝滚边,宁颂雅满意地环视一圈,柔声赞美:“丰神俊朗。”
迟燃垂下眼,腕表上的指针正在旁若无人地转着圈:“这次宴会,我能不能不去?”
宁颂雅好脾气地问:“为什么不想去?不舒服吗?”
迟燃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他潜意识里恐惧宁颂雅。
“……我不知道。”他说,捏了捏宁颂雅的手腕,“颂雅,我就是突然感觉不太舒服……你的那些上流圈层的朋友们,他们会不会……会不会……”
“老婆,别担心,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他们不会、也不敢对你怎么样。”宁颂雅揉了揉迟燃的掌心,“你从前都不害怕,怎么今天突然这么不安?”
迟燃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动物本能让他担忧着未知。但事实上,他越来越害怕走到外面的世界。
“如果是寻常宴会也便罢了,但是今天是迎舟的生日,我们不能不去。”宁颂雅在车上哄了迟燃许久,“就抽出两个小时,好吗?不论发生什么,两个小时之后,我一定带你回家。”
迟燃无声地看着宁颂雅,他想说自己身体好不舒服,可宁颂雅说得对,这样重大的日子,他们必须参加。他可以找借口婉拒,但是宁颂雅不能,偏偏宁颂雅现在又最放心不下他,更不可能让他一个人留在家中。
迟燃很清楚,造成这个后果的原因之一就是上次甄心和他的单独会面。
尽管宁颂雅再三允诺不会伤害甄心,但对迟燃的掌控欲已经快要超出临界点了。宁颂雅对他的温柔总是在彰显着一个事实:无论多么温柔的宁颂雅,对迟燃的占有欲都不会改变。
“就两个小时。”迟燃妥协了,他不想让宁颂雅不开心,“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车库里灯光很暗,宁颂雅的笑容依然清丽,恍如一朵铃兰在优雅绽放,从容应对误食之人的陨灭。
“好。”
戴迎舟的生日宴排场极大,各路名流纷纷献礼,一来是给戴大公子一个面子,二来也是想在这隆重场合出出风头。他们打小就清楚,他们这样身份的人,生意不是在谈判桌上谈来的,而是在一场场觥筹交错的酒会上,在一次次心照不宣的眼神中。
宁颂雅带着迟燃露过几次面,但都是小圈子里的事儿,没有摄像机也没有媒体人,环境氛围也相对轻松。
但这次,迟燃甫一进场,浑身也不禁紧绷起来。
身穿华服的人们纷纷回头,似乎想要从迟燃身上找到一丝一毫他应当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圈子里都知道宁大少爷得了个omega,那低调的婚戒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众人都对这个omega报以强烈的期待,什么样的容貌才配站在宁颂雅那样的大美人身边?
如今正主已经登场,却是个俊帅高大男人。
迟燃只比宁颂雅矮了半个头,既不柔媚,也不娇小,和那些传统的甜美omega形象相去甚远。
短暂的宁静后,众人又纷纷回过头去,沉默的鄙夷远比光明正大的霸凌来得更加隐蔽。
他们不是因为需要上流人的“教养”作为伪装,迟燃自嘲地想,他们只是不想得罪宁颂雅。如果不是宁颂雅在身边,他可能连进入这个会场的资格都没有。
“颂雅,怎么现在才来!”戴迎舟身穿浅色刺绣西装朝两人而来,从侍者手上取走两杯香槟,递给宁颂雅与迟燃,“你们两口子也太不是意思了,晚会都快结束了你们才来,看在迟燃情况特殊,颂雅,你就自罚三杯吧!”
宁颂雅淡然一笑,从善如流地饮下一口香槟:“好了,点到为止。”
“咱们兄弟之间,可不兴什么点到为止!”戴迎舟显然不想放过宁颂雅,“你说说你,有了老婆忘了兄弟,别人邀请你你不去也就算了,毕竟谁都知道你宁大少爷从来都是这么个高傲的脾气。但你最近怎么连我的邀约都三推四阻的?照我看,你就是太担心迟燃了,他现在术后恢复得不一样还是这么好么?你老是让人家待在家里,没有病也得闲出病了!”
宁颂雅面不改色,待戴迎舟抱怨完,转头对迟燃道:“老婆,站累了吧,要不要我带你去房间休息一会?”
戴迎舟明显被噎了一下:“……”
迟燃连忙推辞了:“不用,宝贝,我还没那么娇弱。”
迟燃越来越能感受到宁颂雅对他的过分保护,这种保护似乎就是从术后开始,别说在外头,就算在家里,宁颂雅也绝不让迟燃碰冷水。迟燃更是不能行差踏错,偶尔出个神撞到拐角上,宁颂雅都会不开心许久。
久而久之,迟燃难免觉得宁颂雅将他当成玻璃娃娃养着。
虽细心爱护,但他仿佛已经被剥夺了自主权。
“好。”宁颂雅犹疑地点了点头,“但是我总觉得你今天脸色苍白,精力不济。等下你不舒服就直接告诉我。”
戴迎舟不满道:“什么叫‘不舒服就直接告诉你’?我戴迎舟选的地方风水好得很。”
“你也信风水这一套?”
“有时候不得不信。”
“子不语怪力乱神,”宁颂雅笑了声,止住了这个无厘头的话题,他让迟燃挽着他的手臂,一同为这场宴会的主人公举杯,“言归正传。迎舟,生日快乐。”
这场宴会来者众多,戴迎舟考虑到迟燃的特殊情况也早就做了准备,不许记者们偷拍宁颂雅和迟燃是一件,为迟燃准备了单独的休息室是第二件。
迟燃原本以为自己能坚持到宴会结束,却不曾想去洗手的路上碰上了陌生alpha的突然情热。
宁颂雅立刻觉察到了不对劲:“我们走。”
迟燃捂住胸口,他想吐,却吐不出来。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他的四肢变得沉重、无力,世界开始分崩离析,变得光怪陆离……
所有声音——呼唤的、疑惑的、担忧的——都在渐渐远去。只剩下他一个人被留在茫茫雪原。
周围没有一个人……
他不断挣扎,不断呼喊,回应他的只有源源不断降落的雪花。
只有他自己孤寂的回声——
在被alpha的信息素影响的痛苦下,迟燃缭乱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恨意。
“迟燃……”
那熟悉的声音再度袭来,就是那声音的主人,温柔地让他成为omega——
罪魁祸首……
迟燃猛地睁开眼睛,他不假思索地挥开了宁颂雅的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迫静止。
两个人眼中都闪过诧异,迟燃大口喘气,额上落下一滴汗水。
“……对不起。”他率先开口,直直地看着发红的掌心,以及,宁颂雅手腕上那道细长的伤口,“颂雅,我做噩梦了……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迟燃的眼眶红了。
如魔咒一般涌现的强烈恨意,在这一瞬间吞噬了他。
宁颂雅凝视他许久,最后低低地应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