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立医院的特护病房,除了医疗器械,装潢和豪华酒店没有任何区别。
迟燃没有立刻睡着,他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宁颂雅好一会,然后点了一份外卖。
值班医生很不赞同地皱眉:“宁夫人,我们不建议您在这里抽烟。”
迟燃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我去吸烟室。”
他不会抽烟,但喝酒会让人丑态毕出,他已经吃过亏了。
凌晨三点的吸烟室空无一人,走廊上几乎没有人员走动,一切都安静得可怕。清爽的蓝莓味混合着辛辣的烟草气一个劲往肺里钻,迟燃扼住喉咙,一阵窒息后,将烟雾吐了出来。
透明玻璃上倒映出一个落寞男人的侧脸。
迟燃凌乱的头发,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失败者。
他寂静地抽完一整包烟,在洗漱间洗了两次澡,身上的气息总算没留下什么。
回到病房,值班医生见到迟燃的手掌,立刻慌忙站起身:“小张,给夫人清理过后重新包扎!”
迟燃晃了晃手掌:“不会有事的。”他的头发还在滴水。
小护士左右为难,用眼神问领导的意见。
医生摇摇头:“夫人,您的伤口虽然不会像宁总的伤口一样殃及性命,但一旦感染,后果也不堪设想。您就当是为了配合我们的工作吧,请您之后务必注意一些。”
迟燃坐回病床边,看着宁颂雅的胸口,片刻后,总算松了口:“好。”
这一夜,迟燃睡得极不安稳,噩梦一个接着一个,他不断地各个怪圈里转圜,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宁颂雅依然昏迷着,两位护工正要给宁颂雅清理身体,迟燃抹了把脸:“我来吧。”
刚一开口,房间里的人都愣了,包括迟燃自己。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安静的病房中,像一把沙子落地。
常年在私立医院的护工个个都是人精,一个立刻给迟燃倒了杯温水,另外一个则下楼去帮忙准备早饭。
迟燃细心地给宁颂雅擦干净了脸和身体,在这个过程中,他一言不发,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在昨晚全部消耗干净,只有一具名为迟燃的空壳站在这里,等待未知的降临。
程辞忧的话忽然出现在耳旁。
而他的答案,就算面对宁颂雅这个昏迷的模样,也没有改变。
“小心点,尤其是靠近胸腔的时候。”
迟燃回头,将纯棉毛巾扔进脸盆:“程医生。”
“嗓子哑了?”程辞忧在病房里转了一圈,轻笑道,“要不说天之骄子和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不一样,住医院都像是来享福的。”
迟燃也跟着笑了一声,他指着宁颂雅的胸口:“如果你也想被捅一刀的话,我想我老公对你也会这么优待,毕竟你是我们的私人医生。”
“‘老公’?”程辞忧饶有兴味地重复道,“迟先生,你说过你的决定都是源自本心的。”
“是。”迟燃坦荡道,“我想杀了颂雅,这是事实,你现在要报警把我抓进去?还是告诉他的父母,让我经受和颂雅一样的痛苦,让我的心口也被扎一刀?”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来问责你的。”程辞忧与迟燃四目相对,“迟燃,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多么骄傲吗?你好像在说,就算我们要对你进行千千万万次审判,你有宁颂雅的爱庇身,我们就拿你无可奈何。”
迟燃的目光毫无波动:“我只是想让我自己舒服一点。”他说,“情杀,最常见的杀人动机。它有时候并非源于求而不得,也有可能源于爱得死去活来。颂雅说爱我,我不怀疑,但是他骗我。从头到尾,我都活在他的戏弄和圈套里!所以我恨他。我恨他对我的玩弄,我恨他逼迫我一步一步被他改造,变成现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如果我只是单纯地恨他,我也能活得很好。但可悲的是,就算是知道他的恶行之后,我只是从爱他变成了痛苦地爱他。有什么分别?”迟燃的眼眶红了,但没有掉泪,他看着程辞忧,仿佛想要从这个外人的脸上找到他们爱情的答案,“我找不到合适的办法去结束这一切,所以我只有这样一条路走,让我和他都能解脱。程医生,你理解吗?你爱过吗?你恨过吗?你只是站在这里用局外人的清醒审判我,可是你如果跳进这个旋涡,你也会被万箭穿心,你也会痛不欲生!”
程辞忧沉默着,等待迟燃的怨恨全盘托出。
房间里,医疗器械的微弱响动,窗外的大风停止了。
最后。程辞忧问:“既然这么痛苦,为什么不离开?”
迟燃终于避开了程辞忧的目光,他将毛巾拧干,收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的语气也平静了。
“刚才是我失态了。抱歉。我不希望从你嘴里再说出这种话,尤其是,颂雅是你的上司。”
他当然要走,也必须走。
他没有杀死爱人,他相信宁颂雅也不会报复他,否则不会在昏迷之前保护他。
可他已经失去了再在宁颂雅身边待着的勇气和信心。
这一切,在凌晨三点的烟雾里,他想得很明白。
但不能告诉程辞忧。
“如果你是想要来看望颂雅,确认他的安全,那现在你应该放心了。”迟燃面无表情,“程医生,你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了,现在可以回去了。”
迟燃这个无情的表情,算是程辞忧第一次见。
他并不意外。
人的性格受先天后天的双重影响,迟燃一直对宁颂雅准备的手术耿耿于怀,恨意足够汹涌,情绪起伏的大起大落也在意料之中。
“既然夫人不欢迎我,那我也没必要自讨没趣了。”程辞忧走到门口,忽地回头,“不过,这件事戴总需要知道吗?”
迟燃身体一僵:“随便。”
“那……”程辞忧冷淡一笑,眼神从宁颂雅的脸上扫过,“那就等宁总醒来再说吧。夫人,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毕竟我是你们的医生。”
“多谢程医生关心。”迟燃关上了房门,病床上传来一阵被褥的窸窣声。
迟燃立刻跑过去,他刚要呼唤医生,却见宁颂雅干裂苍白的唇动了动。
“迟燃……我好冷……”
宁颂雅在梦里低声喃喃。
迟燃伪装的表情总算崩裂,眼泪夺眶而出。
宁颂雅的梦呓并不会让他幸福,每一次呼唤都是在拷打他,在撕裂他。
迟燃握住了宁颂雅的手,他最爱的、最恨的人的手,他想说“我不会走”,可他喉咙阻塞,就算是面对梦魇缠身的宁颂雅,他也说不出来这句承诺了。
身旁人来来去去,迟燃不知道坐在床边多久,太阳终于升起。
他弯腰,亲吻宁颂雅的眼睛。
对不起。
他松开了宁颂雅的手,快步走到病房门口,他脚步一顿,这次没有回头。
作者有话说:
你燃从激烈地发疯到平静地发疯
(一到休假就开始疯狂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