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不知哪家的鸭子嘎嘎叫了十多次的时候,一个小圆球划过飘满浮尘的虚空,沿着舒畅惬意的弧度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几下,停住。
滚动的痕迹是湿的,黏的。
屋里的窗户是关着的,下面的那块玻璃被书纸封了起来,刺眼日光打在上面没封的玻璃上,折射进来的光晕拢住小圆球。
水淋淋的,似乎凑近些都能感受到一丝丝热气。
陈子轻在床上呈大字型,他进入了贤者时间,从里到外都散发着圣洁的光。
这会儿就算是魅惑众生的大妖物来撩他,他都不会有感觉,因为他没了。一点都没了。
土房子冬暖夏凉,没空调也不会让人热到恨不得上墙壁,静下心来甚至会觉得凉快,陈子轻身下是垫着稻草的席子,棉花被在他旁边领乱堆着,他热胀的毛孔正在往里钻凉意。
后背全是湿的。
一个人操劳原来这么累,从没自力更生过的陈子轻发出感慨。
陈子轻翻了个身,席子黏着背部拉起来点发出湿腻声响,他屈起一条腿打开腾出空隙晾着。
没擦,自然风干吧。
陈子轻疲软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
大概是没穿裤子,风一次次跑过去的痕迹很清晰,这会让人没安全感,陈子轻猛然惊醒过来,他摸了摸屁股,掉头躺着,腿在席子上一蹬,整个身子朝着床尾滑过去一截。
陈子轻就这么一下接一下地蹬到床尾,拿了条搭在护栏上的四角裤穿上,又找到条灰中泛蓝的长裤翻到正面,鼻息里是阳光晒过的味道。
大的小的都是棉布料,原主尤其讲究小件的样式,他拆开裤头穿了根红绳子缝进去,从前往后穿的,两头拖在腰后,能系个蝴蝶结。
还有一条在床底下塞着,那条陈子轻穿不了,屁股后面剪了个洞。
96年的人,想出来的情趣内裤。
原主改良过的新款洗了没法在白天晾出去,只能深夜偷偷挂院里吹干。
陈子轻踩着布鞋下床,鬼鬼祟祟的打了盆水,蹲在屋里把两条裤子搓了搓。
打过肥皂要脱水,小盆换水脱不干净,陈子轻最后还是去了塘边,他想着,就当是为了明早的日常挑水任务熟悉一下场地。
大中午的没人出来溜达,田里也不见人影,都在家午睡。
陈子轻速去速回,路上没碰到哪个,不然铁定要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洗衣服。一户人家屋后的老梨树映入他眼帘,他脚一转走近,发现地上除了腐烂的梨肉残骸,还有个整的黄梨。
把儿是绿的,说明掉下来没多久。
陈子轻把梨子捡起来擦擦,确定是好的就揣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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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主没养家禽,没人说他懒,因为他要工作要照顾小叔子,没时间没精力养那些,操不上别的心。
村里人会觉得,他的小叔子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只会长个嘴问他要吃的要喝的,但凡懂点事,最起码都能养点鸡养点鸭,在他上班期间切点菜喂一喂,在他下班前顾着鸡鸭回窝,不回的就去找回来。
就这么点事,小叔子都做不了。
陈子轻把裤子铺在晒滚烫的长竹竿上面,他去两棵桃树地下转了转,挑了个最饱满最漂亮的摘下来,和捡的梨一起拿去厨房,洗干净放在半桶水里冰着。
“我好虚啊。”陈子轻坐在小板凳上叹气,原主一天不知道手Y多少次,看他这感受,至少三次。
【次数不定,你有感觉了,不分场合不分时间,无论是家里家外,去卫生所的路上,还是在卫生所,哪怕是在地里干活,你也会找个没人的树丛。】
陈子轻满脸凝重之色,这影响到生活了啊。他跟444讲了自己的困难处境:“有道具药压制吗?”
系统:“没有。”
陈子轻嘴一撇:“我不信。”
系统:“你爱信不信,就跟你玩自己的时候,监护系统能嗑瓜子看直播评个颜色探个深浅计个时,拿去同行手下的宿主比赛一样。”
陈子轻:“……是直接马赛克吗?”
系统:“屏蔽。”
陈子轻感人肺腑:“我就说你们公司人性化吧。”
系统:“……”
陈子轻在小板凳上愁了会身体的重欲情况,起身去捞桶里冰得差不多了的桃子跟梨子,切成小块,洒上白糖,再倒进去一点水,他猪八戒吃人参果的哗啦吃光一碗,把剩下一碗端去梁津川的小屋。
梁津川没有躺在小床上面,他和他的轮椅都在被钉死的窗边。
大白天的,屋内光线昏暗,陈子轻在炎夏体会到了寒冬的刺骨阴冷,他想把碗放在桌上,找了一圈才记起来梁津川这儿没桌子。
“津川,我给你端了水果。”陈子轻走过去,“冰冰凉凉的,还甜,很好吃的。”
他试着把碗送到男孩手边。
梁津川浑而黑的眼珠向下一转,端着碗的那只手发红,多处冒小血点,明显是用力抓擦出来的。
给他清理脏污是想让他难堪绝望,出了屋门不知道洗了多少遍手。
陈子轻这是让黄豆上的虫子给爬了,痒的,他不清楚梁津川所想,只觉得背上凉飕飕的:“你拿着碗好不好,我去找锤子跟起子,给你把窗户上的木板取下来。”
梁津川嘲讽,惺惺作态。
今天这半天的反常不过是在找新乐子,晚上没得到想要的结果,明天就又回到原来的丑陋嘴脸。
卸下木板?
又不知道要怎么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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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缕阳光从窗外探进来,跳在梁津川手上,他的手一抖,吻在他眼皮上,他闭上了双眼。
“我没骗你吧。”耳边有累够呛的喘声,“木板全都拿掉了。”
发现了什么,甜腻恶心的声调上扬了几分:“诶,玻璃是好的,不用换,我打水过来擦擦。”
梁津川闭着眼,长而卷翘的睫毛覆盖下来,在青黑的眼下投了片扇影。
陈子轻满意地拍了拍拧螺丝帽拧疼的手:“屋里亮堂多了,我中午没时间了,等我晚上回来帮你打扫一下。”
“水果你不吃啊,那我自己吃了。”陈子轻边吃边说,“这个不好放,吃的就是冰爽感,现在吃着都不冰了。”
字里行间是亲昵的埋怨感。
梁津川很瘦,修长的脖颈好似能轻易拧断,他那颗比同龄人大一圈的喉结上下滚颤,想吐。
陈子轻喝掉碗里的甜水:“明天我还做,到时候你想吃,我就给你装一碗。”
没应声。
陈子轻舔舔嘴,坏了几个月的人突然毫无征兆的对自己好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不怀好意。
像是精心准备了个大陷阱诱人进去,再站在上面边扔石头边嘲笑。
梁津川怎么看他这个所谓的嫂子?
吃午饭那会儿梁津川好像有表达过,把他当作连未成年都不放过的畜牲。
陈子轻望了望从始至终都没有睁开眼睛的梁津川。
“能别盯着我看吗,嫂子。”梁津川用那把生锈没恢复的嗓子说,“我快吐了。”
“……”陈子轻很快就猜出他的意图,“你别激我,不管你怎么激我,我都不打你,不会露出你以为的狗改不了吃屎的一面。”
梁津川没什么情绪起伏。
陈子轻趁机表态:“津川,我突然做了个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打你了,就算我以后因为心情的原因想打你,我也不会动手。”
梁津川发出很轻微的鼻音,似是哧声。
陈子轻咽了咽口水,他竟然从一个双腿截肢的人身上感受到了危险。
不是他做的丧心病狂缺德事,他心虚什么。
“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不会再打你。”陈子轻认真地说,“时间会证明一切,就这样。”
说着就大步出去。
到屋门口的时候,陈子轻悄悄回头看了眼坐在轮椅上面对敞亮的窗户,一动不动没变过姿势的男孩。
梁津川这个人物很悲剧,失去亲人加上残疾孤苦无依,原剧情里只活到十七岁,死在明年夏至。
【叮,检测到关键词‘悲剧’,解锁主线人物表里的梁津川,梁家小儿子。】
【梁津川几年前救人受伤导致残疾,那被救的人和家属非但不感激,还怪他是自己要救,不是他们求着他救,他们不承担治疗费,不上门探望,并要求他别往外说,那会有损他们家的名声。】
【一个多月前父母相继离世以后,他就没了生的念想】
【但你用他家人的遗像威胁他,他延残喘的留口气被你拿来利用】
【梁津川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他厌恶别人的靠近和触碰】
【无论你怎么加害他羞辱他,他都不曾开口说话,不曾向你求饶,不曾给过回应】
【你想看他在你面前哭,要他张口求你这个嫂子放过他】
【他见过你坐在他哥身上,穿了件不知哪来的肚兜扭成肉虫的恶心样子,他因此对性产生生理性反感】
【他对你憎恶至极,你在他眼里不是人,只是一滩叮着苍蝇的腐臭烂肉,一旦他找到家人的遗像,他就会杀了你,再自杀】
标注4:你想看他在你面前哭,要他张口求你这个嫂子放过他。
陈子轻在门槛上绊了一脚,整个人直挺挺地摔趴在地上,震起一层灰土。
怎么还有被标注的地方啊?
陈子轻把抓得死死的没有磕碎的碗放边上,他两手捂脸地趴着哀嚎:“444,是每个宿主的任务都坑坑的,还是只有我一个人是这样?”
系统:“你是哪个帝国王子下到基层锻炼,国王亲自指令我们给你加大难度,从而尽快提升你的能力让你回去继承王位?”
陈子轻无力吐槽:“好啦好啦,我知道是我自以为是。”
系统:“不想干就别干,公司会定期投放搜捕盒检测宿主,这行业从来都不缺人,只有多了要一次审核的份儿。”
陈子轻弱弱的:“你怎么啦,感情出问题了吗?”
系统:“感情?没爹没妈的男人影响寿命跟财运,滚他妈的,狗逼玩意儿。”
陈子轻有点懵:“啊……你不是直男吗?”
没声了。
陈子轻无意间得到了个信息,代班的444不是直男,和他是一个圈子。
他爬起来揉了揉摔破的膝盖,这第四个标注,没指明是欺辱背景,那就可以是别的时候。
只要让梁津川哭,求他放过自己就行。
听着很容易,实际很难。
原主那么折磨梁津川,他都不求饶不哭,我凭什么就能成功啊,我又没有什么特异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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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陈子轻昏头昏脑的坐在院门口发呆,原主被下毒,到底是不是梁津川干的?
他目前没查出第一个仇视原主的对象,暂时就只注意梁津川吧。
虽然任务没出来,看样子不是找给原主下毒的人,但他总要防着,以免被一次下毒。
陈子轻嘶了一声,坐身上扭成肉虫是怎么回事,梁津川的大哥不是不行吗?
还穿肚兜,这是干什么啊,吓人。
【你那死了的丈夫无法起立,你起初对自己有信心,你认为只要你每天早中晚三次坚持按摩,大棒早晚都会对你吐泡,于是你使劲浑身解数撩拨】
陈子轻无声地念着:“大棒。”
这形容词真够有画面感。原主对亡夫的态度大概是恨铁不成钢居多,明明配件那么好,却是个坏的。
陈子轻费力转动脑子解锁信息,原主怎么能拿遗像威胁梁家独苗,这不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吗。他想了想,确定自己没在梁家这几间土房子里看到过遗像。
原主既然要将遗像用作威胁,是不是放在梁津川拿不到地地方,藏起来了啊?
【被你丢到猪圈埋在粪便里了。】
陈子轻抽凉气,这会遭天谴的吧,架构师是在什么情况下架构出这么个人设的啊?
哦,想起来了,是为了跳出舒适区。
不知道架构师有没有后悔,觉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黑历史。
陈子轻去梁家不用了的猪圈收拾原主搞出来的烂摊子,他拿着锄头,在干燥的粪便推里一通挖。
冷不防地,一张慈祥带笑眼角堆满细纹的脸撞进他眼里,他挥锄头地动作一停。
“阿姨,我没带抹布,就先把你放一边,等挖到你丈夫跟你大儿子,我再把你们一起拿去屋里擦洗。”
没一会,陈子轻就把另外两个遗像都挖出来了。
梁家一老,一个慈眉善目,一个板着脸眼里尽是善意。
而他们的大儿子梁柏川剑眉长眼,谈不上多俊美,眉眼间的那股子健康澎湃却能让人挪不动腿,他有资本让原主和一众对手抢人,抢到他就可以获得巨大的虚荣心,走哪都能挺直腰杆受人羡慕。
陈子轻把三个遗像上的肮脏部分擦掉,他用积分买的黄纸折了几十个元宝,从锅洞旁的小凹槽里摸出火柴盒,呲地蹭燃火苗烧元宝。
火光映着遗像上的一家三口面带笑意的眼睛,那抹橘红的余晕在陈子轻汗湿的脖子上面跳跃,梁津川把瘪下去的脸跟身体都吃起来是什么样,就算没他大哥帅,也不会差到哪去吧。
毕竟就他如今那鬼样子,五官都不难看。
陈子轻把堂屋靠墙的长桌整理整理,腾出位置摆遗像,他点三根香拜了拜。
三位,冤有头债有主,害你们小儿子的人在地府,你们可以找找看,我是新来的,只借住一段时间。
在我离开前,我都会尽兴照顾好你们的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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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没有电子产品的任务背景,时间的流逝就会变得很慢,一天像是有四十八个小时,午休都拖长了很多倍。陈子轻睡又睡不着,他牵着门口的麻绳去稻床,轻手轻脚地靠近一群偷吃稻子的鸡。
“你们是哪家的!”陈子轻突然大喊。
鸡群受到惊吓,翅膀扑动着要飞,陈子轻把它们追得四处乱窜,鸡爪子都要踩劈掉,他玩够了换了心绪,背着手去卫生所。
陈子轻没走早上的路,他换了另一条路走,熟悉熟悉环境。
这会儿是暑假,小孩大孩都不用上学,晒死人的时候,几个小孩不搁家躺着,在屋外头拍纸板。
陈子轻去旁观片刻,被邀请一起玩,他受邀加入战局,充当输得最惨的小孩的战友。
其他小孩都不把他当回事,嚷嚷着叫那小孩给他加油打气,别把最后一个纸板也输没了。
陈子轻捏捏手中的纸板,干脆利落地一丢。
纸板斜飞落地带出一阵土风,地上躺着的纸板被掀起来,翻了个边。
赢了。
陈子轻把翻边的纸板拿起来,给紧张得挡住眼睛不敢看的小孩战友。
输了纸板的孩子跟其他几个褂子裤子脏兮兮,脸红扑扑,一个个的仰头看着他,傻了。
“南星哥哥,你,你不是不会打纸板吗?”
陈子轻:“……”我不会吗?
【你不会】
陈子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运气好。”
孩子们一对眼,好运气肯定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一次,他们都跟他玩,要把他刚才赢走的,跟他手里那个本全赢回来。
结果全输了个精光,连本都没了。
他们就地撒泼打滚,哭出鼻涕泡,不止哭,还说脏话,多半是跟家里大人学的。
陈子轻把战利品塞给目瞪口呆的战友,话是对输不起的小孩子们说的:“输赢乃兵家常事。”
战友怯弱地说:“哥哥,不,不如都还给他们吧。”
陈子轻蹙了下眉心,没给这个年纪的小朋友灌输什么思想,他笑着说:“随你啦。”
“南星!”
是早上让陈子轻笑出酒窝的一流子男人,他拎着扁担,又要去田里挑稻子。
打滚哭闹的小孩子们都赶紧爬起来,有些拘谨地喊他铮叔。
梁琤摆摆手,他朝小寡夫说:“上卫生所?”
陈子轻点头。
“那一道吧,我也要去那个方向。”梁琤随意地抹了把光着的小麦色胸膛,他说话时,块垒分明的腹肌起伏如绵山。
陈子轻离雄性气息强烈的人远一点,他欲重,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们结伴走了一段,路过一个祠堂。
严格来说,下庙村其实是梁家村,除去少数外来人的他姓,剩下的都姓梁。
祠堂前面有大树好乘凉,陈子轻过去歇一会。
梁琤把扁担丢地上,他坐上去,拍拍旁边位置:“南星,你也坐。”
“我不坐,扁担坐着屁股疼。”陈子轻拒绝了。
梁琤不勉强:“你就这么待在你亡夫家里,一天天的照顾你那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拉个屎都要你擦屁股的小叔子,没想过改嫁?”
陈子轻嘴一抽,那不需要他擦屁股。原主夫家的茅房是坐厕,结实的厚板子当坐的地方,底下是个大缸。
卫生所是蹲的,估摸着其他人家也是那样,可双腿残疾的人,只能坐着解决。
所以梁津川一个人就可以。
那茅房的空间不小,门对着河边很通风,不会很难闻刺鼻,陈子轻猜是梁津川他爸在世的时候修的。
【你的公公很疼爱小儿子,花钱为他改建茅房,搭澡棚,做轮椅】
陈子轻在心里咕哝,怪不得洗澡的地儿不是随便拎捅水在哪往身上倒,而是搭了个小棚,上面蒙着红蓝两色的防水布,用土块压着边角。
棚子里有个石槽,高位差不多跟梁津川的轮椅持平,方便他洗澡。
还有梁津川那轮椅,乍一看是用简陋的铁器改造的,焊接的部位粗糙不精良,但却很坚固。
迎上梁铮没个正经的目光,陈子轻说:“没想过。”
梁琤古怪地笑了一下。
陈子轻敏锐地心头一咯噔,完了,这家伙知道他勾引宁向致的事。
原设定里没有这部分内容,他措手不及。这事成他的把柄了,肯定要被别有用心的知情者拿来做文章。
然而他等了等,没等到梁铮甩出来的牌,他没觉得放心,对方八成是要憋个大的。
不想了不想了,不能为了没发生的事自我消耗。
知了趴在很低的地方叫,周围有几个褪下的壳,透黄色的十分漂亮,陈子轻拿了个把玩一会,放回去,他抬头看祠堂。
这个时间点祠堂的大门是关上的,陈子轻的视线往上停在大牌匾上面,突然就感觉到了一股很浓的怨气。
【叮】
脑中倏地响起电子音,陈子轻的心跳瞬间就漏了一拍。
来了,任务来了!
【疑似触发任务关键词‘怨气’,关键词已标注,审核通过,宿主陈子轻,恭喜您成功解锁任务,加油,冲冲冲】
系统:“不错啊,来的第一天就触发了任务,我看看是什么,哦豁。”
陈子轻眨眨眼,666发送任务的模板是“现在发送任务,请陈宿主留意,30秒后收回”,十分的公式化。
“444,哦豁是什么意思啊?”陈子轻有点不安。
系统:“语气词。”
陈子轻:“……”他仰望虚空,乖巧地等着任务投放板出现。
系统:“发了,集中点注意力,别开小差。”
陈子轻屏住呼吸,他被系统整得像个新手,颇为紧张忐忑,手心都出汗了。
投放板在他眼前展开。
《寡夫门前是非多》,jiao。
板块第一行不是文字,是一段音频,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头响了起来。
【下庙村村民集体的怨气太重了,求陈天师救救这个村子,千万不要让怨气冲开鬼门,求陈天师让村子繁衍下去。】
陈子轻呆滞住了,这任务……
发声的是谁,叫他陈天师,是清楚他会捉鬼吗。
有什么用呢,他在这个背景下似乎发挥不出道术。因为他并没有在哪个村民身上感受到怨气。
可音频里的人却说,村子里的人集体怨气太重,会把鬼门冲开。
鬼门在哪?
门冲开会怎样?他又要怎么阻止这件事发生?
陈子轻四处张望,任务没出来前,他听着知了的叫声,只觉得是夏天的声音,这会儿听着就烦了,连不出声的梁铮都让他烦。
从任务后半句来看,鬼门开了,村子就死绝了的样子。
陈子轻忽地想起原剧情梗概,夏至村里满地尸体的结局,那是不是说……
投放板的音频下面开始出现文字。
陈子轻赶紧凝神望去。
【这个村子历代被怨气缠绕,在这里生活的每个人身上都有怨气,都很重,一直积累,每一百年的某个时辰,集体怨气到达一个总数值,鬼门关就会打开。
明年又是一个百年,还请陈天师化解村民们的怨气,否则一旦鬼门大开,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被拖进去。】
陈子轻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每个看读者猜想的都是梗概里那场灭村事件的凶手。
“南星,你发什么愣,我叫你几回了你都没反应。”梁铮起身,“真累成这样还过什么日子,干脆让你小叔子自生自灭算了。”
陈子轻心不在焉地迈开脚步。
胳膊被拉住了,那手掌干燥烫人,他甩了下,回头说:“寡夫门前是非多,梁铮,你别跟我走太近,会被人说闲话。”
梁铮眉眼肆意飞扬:“我不在乎。”
“我在乎。”陈子轻抿嘴。
梁铮扫了眼他抿出来的酒窝,抄起地上的扁担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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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下午上班频频晃神,宁向致又要下乡给人打针,他这次带陈子轻去了。
过河的时候,宁向致眼睁睁看着他没走木桥,而是往河里走。
水冲进他的布鞋里,他才骤然清明,脱掉湿哒哒的布鞋,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岸上。
陈子轻抬头发现宁向致就在岸边,脱口而出一句:“向致哥,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子?”
宁向致斯斯文文地反问:“我是你什么人,你要我提醒你?”
陈子轻翻了个白眼。
宁向致若有所思,这个寡夫之前不会对他翻白眼,是把他当自己男人了。
陈子轻把湿裤腿卷起来,露出白到发腻的小腿。
宁向致扫视四周,这边没人,寡夫迫不及待的诱惑他了。
他背着药箱走近:“南星,差不多可以了,我对你,”
陈子轻搓搓脚丫子,把手拿到鼻子前面闻了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让你快点,我们要赶路。”宁向致顿时没了其他心思。
他们一人这趟出诊顺道参加了个庙会,周边村子里的人基本都放下农活拖家带口的过来了,每个村长凑一起操办祭祀事宜。
每个大人轮流祭拜上香,所求各有不同,但下庙村有村规,大家求的是一样的内容。
他们求的是——多子多福,子孙繁衍。
陈子轻也被叫去祭拜了。
一婶偷了不少贡品,还给他一块白色带小芝麻的糕,他摇头说不吃。
庙会结束后,下庙村每家的家主去祠堂烧香。梁津川不露面,陈子轻代他前去。
余光瞥到某个排位的时候,陈子轻心里一动,然后就感觉那个排位老是吸引他的注意,他就想可能带音频和文字发布任务的,应该就是那个排位的主人。
估计是哪一代的村长。
陈子轻怀疑他触发任务到庙会,再到进祠堂,这一波波是连着的。
只要他触到一个节点,剩下的都会自动解开。
他眯眼瞅瞅排位,瞅瞅现任村长,同是村长,现在这个多少都该知道点什么吧。
……
烧完香,陈子轻没跟大部队离开,他留下来找村长套话。
村长让陈子轻把祠堂的地扫一下,自个儿拿着抹布去挨个擦排位,他说梁家村曾经发生过可怕的灾难,从上千户那样的大家族变成不到十户。
“我们都是那几户的后代,不容易啊。”村长边擦边长叹,“我们要感谢祖先啊。”
陈子轻扫着地,村长口中的灾难印证了他的任务。
灾难,鬼门开。
这两件事,一般人想不到一起去,只会猜是自然灾害。
陈子轻发出惊讶的声音:“灾难?我嫁来下庙村半年了,都没听说过呢。”
“你没听说过是正常的。”村长重重地哼了声,“要不是你问为什么大家求的都是子孙繁衍,我怎么话赶话赶到这上头。”
陈子轻立马正色:“村长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你的为人我是信的,说了也没事,村里不是没人知道,只是没什么唠嗑的点,所以就不往外唠了。”村长到祠堂外面啐口痰,拿鞋底蹭掉进来。
“那是什么样的灾难呀?”陈子轻好奇地问。
“什么样的灾难,”村长陷入回忆,“传说一百年前啊……”
“那时候我肯定是不在的,”村长很快抽离出来,“我是通过上一任村长留下的书跟图画上面的记载知道的,没说具体是哪种灾难,就是人口大减少。”
陈子轻说他想看书和图画。
村长黑了脸:“平时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孩子的好奇心这么大!”
陈子轻求村长给他瞧瞧,他长得讨喜,跟一招财猫似的,又是村里儿媳的表率,有相当重的分量。
村长只被他恳求了一小会就领他回家,找出了压箱底的东西。
陈子轻小心翻看泛黄陈旧的纸本,里面都是些抽象的东西,他别说参透,看都看不懂。
不过阿飘的常见形态他是能看得出来的,图上有很多阿飘,它们有的胖有的瘦,有的高有的矮。
“封建迷信了是不,这个无所谓,关键是什么你晓得吧,关键是告诉我们要忆苦思甜,就是大家好好的,什么修养生息,好好的发展嘛。”
村长说着说着就拿出了开会的架势和腔调,陈子轻没打断,安静地听着。
然后就被村长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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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踩着夕阳在村子外围晃动,碰到哪个村民,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会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番。
还是没在谁身上搜查到怨气。
任务上说的是,每百年,在一个特定的时辰,下庙村人的集体怨气到达总数值,鬼门关就会开。
总数值是多少?
陈子轻的念头走到这的霎那间,村子上方就凭空出现了两组数字。
800:6900。
两组数字并排,中间隔的是冒号。
陈子轻第一想法是,前一组数字是下庙村的怨气总数值,后一组数字是打开鬼门关需要的怨气值。
仔细一想,就反过来了。
因为任务要他降低村民的怨气值,说明那数字已经很高了。
下一刻,对应的数字下面出现了图标,800下面是一扇门,6900是村子轮廓。
还真是他后来猜的那个答案。
陈子轻盯着两组数字,也就是说,只要在每百年的某个时期某个时辰,下庙村的集体怨气值到了800或者以上,鬼门关就会被冲开。
门里的鬼就会把所有村民带走。
陈子轻揉了揉盯数字盯了有点酸痛的眼睛,这个阳光明媚民风简单的村子,竟有如此大的怨气。
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心里头有多少怨念啊……
陈子轻随手摘了一把枣吃,他不可能挨家挨户挨个管,只能找怨气重的做任务,那样才减得快。
可他根本感觉不出村民们的怨气,哪知道谁怨气重,谁怨气轻啊。
左后方有脚步声走近,伴随一股稻子的清香,一个中年人挑着稻子过来,汗流浃背地喊:“南星,梁老三家的枣子不甜,你到我家摘去,我家的是大肚枣,圆滚滚胖乎乎,又甜又脆——”
“不用……”陈子轻扭头,后面的话瞬间就没了。他瞪着中年人的头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中年人一头雾水:“咋了?虫子掉上面了?”他粗声,“没事儿,自己会爬走的。”
陈子轻恍恍惚惚地摇头,他目送中年人离去,半天都回不过来神。
中年人的头顶有一块颜色,介于深灰和黑色之间,那颜色不属于哪个背景,很突兀的待着。
陈子轻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跑起来。
都有颜色,他见到的每个村民头顶都多了颜色,没有红橙黄绿青蓝紫这样的花色,只有黑色调不断稀释。
黑的时候就完全看不清楚,光线都能挡住了。
淡的时候有点像是透明的,有些小孩子的头顶就是接近透明色。
而且色块也有大小的区分,大部分是一点点大,个别则仿佛是头上盖着一团大乌云。
陈子轻明白了,颜色跟大小代表怨气高低。
他一转脸就看见一婶挑着粪桶从菜地回来,头顶的颜色像黑墨水一样深。
陈子轻站在原地,看着一婶离他越来越近,一阵突如其来的鬼气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就要咬破舌尖在手上画符。
“南星,你不趁这个点把菜地的菜浇了,在这干什么?”一婶带着一身臭味过来。
陈子轻的注意力不在一婶粪桶跟衣服上沾的粪臭味上面,他的注意力在她身后的——吊死鬼上。
是个男鬼,青黑脸,舌头伸出来吊在外面,脑袋低垂,脖子上勒着一根布带,一只长着黑色长指甲的手抓着布带提起来拉直,做出上吊的动作。
陈子轻的的视线在挑着粪桶站在上风头的一婶,跟她身后的吊死鬼身上来回游走了几趟,艰涩地吞了口唾沫。
“一婶,你……”
陈子轻刚出声就戛然而止,他的视野里,梁铮和几个男的挑着稻子有说有笑地走上小土坡。
几人的头顶色块深浅不一,梁铮的颜色是最深的,而且面积还大。
他们的身后各有一只水鬼。
长毛长手长脚,绿眼睛,蛇皮样的全身湿透,不停的滴着水。
陈子轻后退几步,眼角瞥见一户人家对着他的方位大开院门,那家人晚饭吃得早,这会儿已经在院子里吃上了。
稀饭配腌萝卜,大人吃得很满足,小孩不好好坐着,东倒西歪的拿着一个咸鸭蛋,在用筷子挑着吃,蛋黄流到了黑乎乎的手上,被他舔掉。
是温馨的一家人。
然而那一家六口,三代人背后都有一只无头鬼,脖子上有个齐整的切口,头在手上拎着。
陈子轻走神的功夫,梁铮几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那几个水鬼没有看他一眼,都在盯着身前人。
他往前看,往周围看,只要是进到他视线范围内的村民,他都能在对方身后发现一个鬼。
头顶颜色不那么重的,身后的鬼就不那么清晰,只有个鬼影。
太阳都落山了,陈子轻的鬓角却被汗浸湿,发丝上沾着亮晶晶的水光,下庙村有这么鬼,他竟然毫无察觉,捉鬼驱鬼的法术成了摆设,在这里无效。
所以是,
村里人早就已经被各个鬼盯上了,没下手是时间没到。
这需要他们的集体怨气冲开鬼门关,不然鬼就算杀了人,也没办法把鬼魂拖走。
鬼挑中村民,等鬼门开。
陈子轻掉头就往家跑,他要去看看梁津川头顶的颜色是什么色块,什么大小,身后站着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