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蜕皮”并不是全部沉在水底, 有几条“章鱼腿”的一小部分的搁置在泳池岸上。
他蹲下来,两指捏起“章鱼腿”顶端一点点,因为搁在岸上的小部分被太阳暴晒过, 已有些僵硬, 但不脆, 用力捏一下仍有不少韧劲儿,要说是章鱼也没见过这么黑漆漆的章鱼, 尽管是呈摊开的样子, 但中间部分看不清。
到底是什么啊?
该不会....
想到某种可能, 林亦然脸色蓦然一白。
楼下。
霍竞抬头望上来, 黑色瞳仁中的冷光锁定在顶楼天台的栏杆处。
“霍先生,您怎么不进去啊?”张叔赶忙上来替他泊车,霍竞将车钥匙交给他。
此时武山和任一也到了。
张叔泊车时看向他们, 俩人依旧穿的黑衣黑裤, 不同的是衣服皱皱巴巴,里头搭配的衬衫也有污垢,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他不再多想,只管将车泊入车库。
武山手里提着一只白色储存箱,恭谨地与霍竞打招呼。
这个空间里喜欢收藏漂亮物件的怪物已经没了,有的都被他们掏了,要想再收集就等穿过时空缝隙去寻找, 还不一定能找得到,支配者想要彻底改变一个人类的体质又不想将其变成和他们一样的生物,必定要花费不少时间。
“霍爷, ”任一想顺便汇报工作,来之前他们还去过公司, 然而话一顿,目光陡然射向顶楼。
林亦然在那里!
“他怎么到处乱跑!”任一冲口而出。
那里还有支配者的蜕皮,之所以没有被销毁是因为还有用。
霍竞道:“处理掉吧。”
任一:“把林亦然处理掉?”
武山叹口气,实在是没忍住,一巴掌呼向任一后脑勺:“白痴,是让你处理掉支配者的皮!”
任一:“可是......”
接触到霍竞凶戾的眼神,任一默默闭上嘴。
三人进到房子里,武山将存储箱归置好,楼梯口传来一踏一踏的脚步声,林亦然下楼了。
在天台上他看到了霍竞回来,还有前后脚进门的助理,越是接近一楼越是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他见武山从厨房方向出来,任一正走向他,看样子要上楼,而霍竞立在客厅中间,接过了梅姨递上的湿毛巾擦手。
林亦然又下了一步阶梯,拖鞋踩在一楼的地板上,任一与他错身而过。
林亦然道:“你该不会是想上去处理顶楼的东西吧?”
任一顿住,回过头来。
武山的视线也投向他,他径直走到霍竞身前,彼此四目相接,冷声开口:“我都知道了。”
毛巾擦手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霍竞沉默了一瞬,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刚才说任一是上去处理顶楼的东西是他一时冲动,并不清楚是不是助理也有参与,他抓住霍竞腰侧的衣服将他拉到一边,深吸了两口气说:“顶楼的东西我看到了,我知道是你的!”
这栋房子包括房子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霍竞的,自然那张蜕皮也是。
霍竞并不着急掩饰,现在告诉他也不是不可以。
“是我的,你有什么想法吗?”
“有!!!”
体内的触手蠢蠢欲动,霍竞等着,因为他没有从林亦然眼中看到害怕,只有被隐瞒的气愤,所以只要对方不害怕他可以马上露出本体给他看,允许配偶抚摸他的触手,甚至是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他期待等着林亦然说下去。
林亦然攥紧拳头砸了他一下胸口:“你这是在犯法!!”
霍竞:“?”
“你要装无辜吗??”林亦然气呼呼,又捶了下,另一只手比划着,“那~~~~么大一张皮,是瞎子都能看出来是海洋生物,你是在走私贩卖海洋稀有动物吗?还是你搞什么私人聚会把它弄了吃了?”
这个社会不止表面那么光鲜亮丽,隐藏其背后的黑暗面无所不有。
吃珍惜动物更不是稀罕事。
“霍竞,你在犯法!”
躁动的触手安静了,任一折回来,既然林先生这么说,那处理支配者的蜕皮就不能直接销毁,得叫辆车来搬运走,做做样子,武山也随任一离开。
霍竞握住那两只对他来说显得娇小的拳头,低头亲了亲:“真是笨得可以。”
“........”
我在和你谈正经事,你在说我笨?
这件事,在霍竞的“解释”中落幕,不过在逛超市时林亦然还在想象。
霍竞告诉这只稀有章鱼是别人所送,但他没什么兴趣,所以放回了海里,只留下了一张蜕皮,但有机会的话可以带他去放生的海域找找,兴许还能再见到。
如果能见到活物,一定相当震撼。
转眼几天过去。
林亦然恢复了日常,早上霍竞送他上班,傍晚来接他下班,他那辆车是谁毁坏还没有出调查结果,仍停在店里等待维修配件。
除了忙工作,还联系了家装公司装修公寓的房子,约见了五楼夫妇,之谈好要见面结果因他生病没有赴约,于是重新定了时间地点,就在公寓就近的餐厅内。
赔偿事宜谈得顺利,一来是五楼夫妇主动,二来林亦然也没那么多要求,损毁的家具折旧赔偿就行,因此坐下几分钟的功夫双方已经谈妥,要走时,女子说了句题外话:“林先生,上次看到你和那位霍先生在一起,恕我冒昧提醒一句,这个人很危险,你最好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林亦然诧异:“你们对他了解?”
“这个嘛....”女子忽的笑笑,摆手道:“嗨,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大人物肯定有点自己脾气吧,放心点总没错。”
对于别人的偏见,林亦然心里不大舒服。霍竞是严肃了点,但脾气还是不错的。
他忍不住为其辩解:“他只是外表看着冷漠严肃,其实人很好很细心,会耐心听人倾诉,聊天和气,一旦朋友受伤生病就会照顾得无微不至,是个非常温柔的人,甚至很怜惜小动物。”他自动将蜕皮“大章鱼”缩减成“小动物”。
“啊,”女子微张着嘴,有些木楞地点了下头。
到林亦然离去,她还在纳闷。
他们讲的是同一个人吗?
林亦然取了车,离开公司时借用的宋裴车辆,刚系上安全带,宋裴打来电话说周哲浩出车祸被送进了医院。
“上次我找他帮忙,他就告诉我他出车祸在医院,绝了,这张嘴搞不好开过光,”林亦然发动车子,忍不住心里又损一句,简直乌鸦嘴!
“可不是,”宋裴道了医院地址。
林亦然回公司载上宋裴,他们到时,另一个朋友孙淼也刚好赶到。
周哲浩在治疗室里打石膏,他是在接团团回家的路上和相会的车辆发生了碰撞,对方开得急且在超车中,一不留神就把他驾驶室撞了,好在没有性命危险,只是左腿被卡,撞出了骨裂。
他们三人在治疗室外坐着等,还有个奶团子。
“哎呀,哎~~~呀,”孙淼长吁短叹,“还说了今晚咱们一起去酒吧坐坐呢,现在好了,老周腿瘸了,真是流年不利,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命,哥几个里面他怎么总这么倒霉.....”
团团坐在靠墙的排椅上,穿白鞋子的脚丫离地面差了十几公分,鞋面上沾着些血迹,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水雾,听叔叔说爸爸倒霉,眼泪又哗啦哗啦地淌下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爸、爸爸...爸爸以后还能走、走路吗?”
“不哭不哭,爸爸的腿养好了就可以走路了,团团不用担心,”林亦然蹲下来安慰他,小娃娃一哭就揪得人心疼。
团团用力点点头。
出车祸时他也在车上,着实吓得不轻。
而周哲浩出车祸的第一时间就把几个朋友喊来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阿姨请假回老家了,而他爸妈又不待见团团,原因还在他自己,当年父母为他介绍了合作商的千金,对方对他也有意,可他当时就是死心眼喜欢另一个姑娘,父母被他气坏了,结婚后自己看中的老婆又丢下孩子跑了。
“哎~~~~”周哲浩坐在轮椅上叹气,神情和孙淼方才的表情如出一辙,“本来还约好咱们今晚....”
“别今晚了,”林亦然打断他,“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把自己安顿好,还有孩子怎么办?”
“我就是为了孩子啊,”周哲浩正色,“我自己呢先住院几天,请个护工,然后呢我把孩子托你们照看两天,等阿姨从老家回来我让她把团团接回来,行吗?”
宋裴道:“照顾几天肯定没问题,也不是没帮过你,不过过夜没有过,团团愿意吗?”
林亦然摸摸小孩儿柔软的头发,低头问他:“团团,你愿意吗?”
周哲浩是真不客气:“儿子,都是你干爹,你随便挑。”
“你小子,”孙淼呵一声,“干爹的名头你都按了,咱不干是不是也得干了?”
“我、我愿意的,”团团抽抽噎噎地擦了擦眼泪,小短腿从排椅上跳下来,揪住林亦然衣角,仰头说,“我、我跟哥哥回、回家.....”
说完直抽得喘不上来气,到底是小孩子,虽然懂事但不舍得离开爸爸。
林亦然忙抱起他,轻轻拍打他后背:“不哭不哭,团团不哭了啊,不难受.....”
“唔唔....嗯!”团团边哭边点头。
帮周哲浩办理好住院看着他被推入病房,他们三人才带着孩子下楼。今晚暂时让孙淼照应着准备些日用品,宋裴拍了拍他肩膀:“辛苦你了,有事儿回头你再打我们电话。”
“都是朋友,辛苦什么,”孙淼瞥了眼林亦然,挠了挠后脑勺,想提上次霍嘉年那事儿,但一想自己都拒了再提也不好意思,便接着刚才的话说,“穿的用的我让我们家司机送过来,我就是当个陪聊的。”
“行,”宋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
孙淼:“走吧,我抽根烟再上去。”
林亦然也正要开口,两辆惹眼的跑车从医院门口驶来,恰好泊入他们身旁的空位里,其中一辆宝蓝色跑车改装过尾翼,车牌带两个99 ,正是和霍嘉年交好的习凯。
孙淼笑嘻嘻哟了声,露出富二代的纨绔气,对林亦然和宋裴笑道:“追女医生来了。”
宋裴挑了下眉。
林亦然不动声色,只见习凯和朋友下了车,剃了板寸的是上次一同“绑架”他的陈振涛,而从红色跑车下来的男人也是他们常一起玩乐的朋友,那人将车钥匙抛给习凯。
没和霍嘉年分手前,他们双方的朋友聚会还有些交集,闹掰后他知道宋裴和孙淼已经不和他们来往了。
不过京市的高档娱乐会所就那么几家,来来去去总会碰上。
但在医院能撞见是真巧。
“嚯,有段时间没见你们了啊,”习凯今天穿得很帅,正装、西裤,抹了发蜡打了领带,确实像孙淼说的追女孩子来了,不仅想送跑车,还想在女孩子宿舍楼底下布置场景玩浪漫,但此刻遇上林亦然几人了,他倒不急了。
“平时都忙呗,”孙淼敷衍说。
“回见,”宋裴更简洁。
而林亦然连个招呼都省了,像习凯这样光花着家里的钱,自己又不干事实,眼光还不行,投资什么亏什么的人,他是一分精力都懒得花,哪怕是敷衍的招呼。
他拉开后座车门,让团团先坐进去。
“呵,”习凯面上在笑,语气却不善,冲着林亦然喊话,“林亦然,你是把我们当空气啊?”
习凯一直觉得林亦然有骨子傲气,好像很难有人能入他眼,就连霍少都跟着他屁股后面好几年才追到,想来他们这些人在林亦然眼里就更没什么价值了,所以他看不惯他,之前是碍于霍少在京市,现在霍少不在,那他们的娱乐圈属他的话分量最重。
林亦然扫他一眼,牵了下唇:“把你们当空气,吸了怕不是要中毒?”
“再毒没你这张嘴毒啊,”习凯将手里的玫瑰交给陈振涛,抱起双臂,上下审视林亦然,嘴里啧啧道,“你说霍少都离开京市了,你也没挡箭牌了,你怎么还傲得起来呢?”
林亦然没正面回答他,只觉得不耐烦:“你能不能少和我说话,我有洁癖。”
“嗤,”宋裴漏出笑声,很快止住,“习凯,你不是有事吗?赶紧呗,在这儿废什么话啊。”
孙淼:“就是,我们也有事,忙着呢。”
他们两拨人要是起冲突,没好处,两败俱伤。
可习凯咽不下这口气,在宋裴打开车门时上前一步将车门合上了,不想让他们就这么轻易走人:“急什么,没说两句话都要走,不把我当朋友呗?”
说着又故意咦了声,脸贴近窗玻璃看后座的团团:“这谁家小孩儿啊?”
他一脸阴笑,好不容易止住哭的团团又开始抽泣。
林亦然脸色一沉,单手按住他肩膀一把推开:“少吓唬孩子!”
“你儿子啊?”习凯踉跄了一步,嬉皮笑脸。
他一笑,随他来的陈振涛和另外两个人一同哈哈大笑起来,习凯接着嘲讽:“你不会趁着霍少不在,太寂寞找了个单亲爸爸吧,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笑声响彻在露天停车区,也亏得是在医院外头,要是在里面这几个人就是神经病。
宋裴怒上心头,正要驳斥几句,忽然一想那位还真是....
孙淼折了手里的烟,伸手准备去揪对方领子,林亦然抓住他手腕摁下,上前道:“对,我是找了一位单亲爸爸。”
习凯笑问:“谁啊?给爷报个名号上来。”
今天他不把人羞辱一顿誓不罢休。
林亦然道:“霍竞。”
他们本来就是在准备交往的前提下相处,他不怕大方说出来。
“谁?”习凯拔高嗓门。
林亦然笑了笑,微微眯眼时眼尾有些许上挑的弧度,接着坦坦荡荡道:“霍竞,霍嘉年他爸,说得够清楚了吗?”
习凯几人的嘲笑戛然而止。
停顿两三秒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习凯发出大笑,连花坛边啄着草屑的麻雀都被他惊飞了,陈振涛与另一个朋友也笑得前俯后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哈哈哈哈哈哈....撒谎不打草稿,”陈振涛眼角逼出生理性泪渍,指着花坛里的一坨新鲜狗屎,“霍爷要是会抢自己儿子的对象,我就和习凯一起把那坨狗屎吃了!”
“哎呦、哎呦我不行了,”习凯退回到自己车旁,扶着车前盖,一手解开西装扣子揉着肚子,“林亦然你可真能编,还霍少他爸呢,你要是真和霍爷好了那你们这算是一起带儿子呢还是一起带孙子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四人又是齐声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哎呀.....”习凯笑岔了气,指着林亦然,“你、你现在就把你那对象喊过来,我当场叫他一声霍竞,我看他敢不敢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