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业轻拍他肩膀, 只当他是在霍竞面前受了委屈,例如知道霍竞心里对亡妻念念不忘,这才一个劲儿追问霍太太什么样儿。
“你说你, 是你自己要找结过婚有了孩子的男人, 现在才去追究那些有什么意义。”
“你别管他以前多爱那位霍太太, 就算再爱,那人也已经没了, 你和去世的人争什么, 你争得过吗?怎么争?你要觉得霍竞靠得住, 能托付, 你就安安分分地过日子,你看这么多年,我和你阿姨不就这么过来了吗, ”林建业语重心长, “再说你知道她长相又能怎么样,她一个女人,你一个男人, 你们俩.....”
猛地一顿,林建业的话没再说下去。
一连串信息直击天灵盖,又像遭雷劈,瞳孔震了又震,上下两片嘴唇抖得比自个儿儿子全身颤抖都厉害。
突然跑回来找相册、追问霍太太什么样儿、霍太太难产而死真假未知、儿子也不是亲生.....
“你、你....” 林建业眼前阵阵发黑, 哪还有力气扶住林亦然双肩,自己先靠向椅背瘫了下去,心脏一抽一抽喘不上来气, 嘴巴张开竭力呼吸,“啊呀, 我、你....”
听着林建业喘气不正常,林亦然去看他。
林建业指向书桌。
“药?”林亦然疾步走至书桌边。
“第、第二...”
快速打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有一瓶速效救心丸,林亦然紧急旋开盖子往林建业手心里倒了几颗。林建业也不就水,囫囵就吞了。
少顷,书房恢复安静。
父子俩没有面对面,并排坐在两把椅子上,但是林亦然知道,他爸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件事情....”林建业心有余悸,仍捂着胸口,脸色几度变换,后槽牙碾磨来碾磨去,嘴里已经碾磨出了血腥气,“这件事情,你得给我死死摁在肚子里,永远烂死在肚子里!一旦传出去,那就是天大的丑闻!我们林家会成为京市的笑话,会把我们一家子都毁了!”
林亦然垮塌双肩,如了无生气的木偶,目光直视空气,眼前浮现出霍竞的脸。
何止林家,何止是成为笑话,就连霍竞也会被毁了吧。
霍竞的名声会一夜之间扫地,爆炸整个京市,新闻会冲上热搜覆盖全网,霍竞会遭到全世界的唾骂,连沅峰集团都有可能受到巨大冲击。
哪怕无人知晓,哪怕把霍竞都瞒死,林亦然也过不了心里这关。
无声无息地,一行泪从他眼眶里滑落下来。
林亦然抬手抹了,强自镇定,先撇开他和霍嘉年是不是同母异父不说,单论他和霍竞是不是亲生父子这点比前者更好确定。
比如,做DNA鉴定。
“做个亲子鉴定,”林建业今天的想法和他出奇地统一,“你和霍爷走得近,不论头发还是唾液都容易拿到,只要不是亲生父子,其他的都好说,就算是,你也得先掌握主动权,提前做好可能被爆出去的准备。”
林建业除了是父亲,也是生意人,生意人临危不乱的脑子还在。
“老林,老林!”
沈琼兰在外头喊话,敲了敲门,急道:“霍爷来了,你们快下来。”
林亦然动了下唇,不知是抖,还是无意识下的动作,目光收拢焦距后慢慢看向书房门。
门被林建业锁了,沈琼兰进不来。
“亦然 ,你和你爸谈完了就快点下来,霍爷是来接你来了,你别让人等久了,”沈琼兰好声好气说。
“我们马上下来,”林建业回。
“快点儿啊,”沈琼兰又催了句才走。
心里的烦躁、可怕的推测、汹涌而来的恐惧、复杂的情绪全面淹没林亦然,两个小时前,他还在绿洲雅苑的别墅里与霍竞聊照片聊周末野营,此时此刻心情发生了翻天变化,抽不出一点思维来考虑该怎么面对霍竞。
这份推测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刀。
随时会落下,伤得他鲜血淋漓。
不,不止是他,霍竞知道会怎么做?义无反顾还是全当做没发生过?
“亦然,亦然?”林建业推了推他,心头同样发沉,可该面对还得面对,“我的意思,既然有可能,你就得把事情弄清楚,之后再考虑下一步。”
他林建业虽说贪恋钱财,喜欢攀附权贵,可这件事上绝不能含糊。
“我知道。”林亦然也不是个喜欢稀里糊涂过日子的人。
*
霍竞坐在楼下客厅,眉宇间蕴藏锋利。
沈琼兰沏了茶后便无所适从,平时她参加那些富太太的聚会,该夸的夸该拍马的拍马,到了霍竞这儿,竟是除了一句“您请喝茶”外别的字儿一个也蹦不出来。
想提口气说话,却像锯了嘴的葫芦,出不了声儿。
霍竞看向她。
沈琼兰一惊,想着是不是林亦然在霍竞面前说了她不少坏话,以至对方看她的目光尤其凌厉,本来是坐着,此刻不自觉站起来,正绞尽脑汁想挤出点儿话,发现霍竞看的是她身后。
林亦然下来了。
凛凛目色变得柔软,注意到林亦然红着眼圈,周身气息再次冷冽,霍竞道:“哭过了?”
音色极沉,是强而浓烈的质问。
质问林建业。
林建业刚从荒诞事件里调整好心态,紧接就要被霍竞的气势压迫,老年人当下喘不过气,回答不上来。
林亦然帮他顺了顺背,抬眼接触到霍竞目光,一触便立即错开,道:“和我爸闹了点小矛盾,没什么事了。”
“......”这下林建业更急了,当着霍爷的面说他们闹矛盾,这不是要害死他,可不这么说,还能拿什么充当借口,忙不迭又往嘴里塞速效救心丸。
鹰隼目光从林建业身上挪开,移向林亦然:“回家吗?”
“嗯,”林亦然应道,然而全身上下的细胞,每一根神经都在强烈抗拒,但他得把猜测弄清楚,要么推翻,要么证实。
“等等等等,”林建业忙道,“亦闵不在,他那些零食放着也是浪费,不如亦然你带回去,等着我去拿。”
沈琼兰追着上楼,拽了几下林建业衣服,小声递话。人家现在要走,应该把人留下来吃个便饭,或者是坐下来聊聊天,熟络一下关系,哪能说走就真让人走了。林建业不搭理她,心里哼哼,什么关系能比得上父子关系亲吗,还熟络个屁。
打开林亦闵的零食柜子,挑挑拣拣塞了点东西后急忙返回楼下。
“亦然,这些你带回去。”
林亦然看着购物袋,装了软糖、薯片、巧克力,底部还有一瓶口香糖。
口香糖,可以收集唾液。
“咳,”林建业又递了递:“拿着吧。”
接过袋子,林亦然勉力朝霍竞挤出点笑,想说“我们回家吧”,却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单单要做出拉扯起嘴角的表情就已经耗费诸多力气。
他抬脚往外走。
林建业赔笑相送,之前准备了一肚子的奉承话,例如霍爷能力卓绝,手腕雷霆,有着惊世的生意头脑才有了如今的沅峰集团,又例如,他们以后就是一家人,有空常回家坐坐,他家亦然还得拜托霍爷多照顾等。
然,此刻除了干笑只有干笑。
等车驶出院子,沈琼兰狠狠搡了把林建业:“你的嘴不是很会说吗,怎么成哑巴了!嘴里多蹦出几个字来你会死吗!”
林建业一敛笑,转身回屋。
沈琼兰是标准的严已律人宽以律己,追着喋喋不休,见林建业几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才作罢。
车里。
林亦然握着那瓶口香糖,指甲抠挖着瓶子,嘴里慢慢咀嚼,明明写着蓝莓味,却尝不出一点蓝莓的味道,连丝甜味儿也没有。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霍竞开车。
林亦然的情绪不好,不用细心去观察便能看到,这种情绪也在牵绊霍竞,揪紧心脏,很不好受。
“我爸的一些事,”林亦然搪塞,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
“然然,你的任何事,任何和你有关的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我都帮你解决,”不惜一切代价。
“这件事你帮不上忙,”林亦然说。
霍竞侧目,伸出手,像往日那般想牵一牵林亦然的手,只有触碰到配偶才能感知到配偶心底真实的想法,而林亦然一见霍竞伸手,立马将他手心翻了个面儿倒上几颗蓝莓口香糖,尽量显得自然地避开霍竞的手臂,道:“你也尝尝,很甜。”
有了怀疑,再有接触便不会那么坦然,心里接受不了。
霍竞将口香糖放入口中,林亦然看着他咀嚼,下颌骨缓缓蠕动,又提醒:“嚼一会儿要吐掉,不能吞进去。”
“你给的,吞进去也无所谓,”霍竞道,别说口香糖,只要是老婆给的,砒霜他也照吃不误。
“吞进去会拉肚子,”想到之前离开时撒的谎,林亦然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家,你去过我公司了?”
“问过,”霍竞说,“你不在,我就猜你在家。”
实则,在京市范围内,霍竞能清楚感知到林亦然的精准位置,因为老婆身体里有了他的血液,就相当于有了雷达,倘若是更远的地方,那就要花上一点时间,除非像新乡小镇那夜,身体受到大程度损伤,彼此连接的感知会骤然将他攥紧。
“哦,”林亦然抽了纸巾,双手捧到霍竞唇边,“把口香糖吐了吧。”
为了晚上不住同一个房间,林亦然编了个理由。
拿林建业充当借口,林建业这些年操持公司劳心劳力,身体大不如前,前阵子检查出了罕见症状,国内基本治不了,放在国外能治疗的概率也是极小,因此他心情特别差,想一个人待着,静一静。
说这些话时,他眼睛红了又红,话是假的,心情是真的,亮晶晶的泪珠一掉下来,霍竞还有什么不能答应。
三楼的房间空置了一段时间,但阿姨经常有打扫,被子被单都能直接用。
到了房间,林亦然朝角落呸呸呸,代表刚才的话不作数。
接着给林建业发去信息:[爸,你能长命百岁。]
林建业:[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林亦然照实说。
林建业:“......”
[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林亦然回。
林建业很快又发来信息,很长一段,林亦然扫了眼,大致意思是已经联络好了医生,明天就可以拿着东西去化验,而且当天就能出结果。
信息全部删除,摁灭手机,他盘腿面朝着阳台坐在地板上,脑子空空地望着外面的夜空。
不多久,面前摆了烟灰缸,十几个烟蒂碾灭在烟灰缸里,地板上也落了不少灰,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忽明忽暗的丁点星火。
和糟糕到极点的心情。
林亦然抓着头发,手肘撑在单侧膝盖上,一手夹烟,又抽了口,快烧到烟屁股的烟蒂离细长手指的皮肤差了分毫,稍一倾斜或松散便会灼伤。
袅娜烟雾在空气中翻卷弥散。
倏地,烟雾定格。
林亦然依旧注视着阳台,目不转睛。
空无一物的阳台上方出现了一条触手,触手攀卷着住栏杆,很快一道身影从上方落下来,霍竞出现在阳台上,高大身形穿透过玻璃走入房间,浓重的尼古丁味道充斥入感官,他俯视而下看林亦然,脸颊上没有泪,眼圈却是通红,透着疲倦和痛苦。
“然然,”霍竞取走他手里的烟,同样在地板上坐了。
他想探知林亦然心底的想法,但是禁止了空间也是禁止了林亦然的思维,在停滞的思维中他听不到什么,不过他已经让任一去查了,林建业的身体状况,就医资料,明天一早就会有结果。
霍竞抱着林亦然,亲昵地蹭蹭耳朵,一会儿亲亲脸颊,最后牢牢箍紧在怀里,十几条触手也将彼此紧紧包裹起来。
老婆的事就是他的事。
无论是什么,他都会帮林亦然办好。
翌日,林亦然睡醒,吃力地撑着坐起来,身体是轻松状态,累的是心里,地板上的烟灰缸和烟头还堆在那儿,他淡淡瞥一眼,也不知自己怎么到的床上还睡着了,缓慢搓了搓脸,无神地凝视着空气。
手机响了,林建业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