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 不流云。

不流云位于都督府后院的最深处，这里原本是为了让裴回安置未来的妻子而让工匠设计好的。

如今不流云里已住了人。

可是……不还是那位小公子吗？

过了一月，裴府中的人早已重拾笑颜。自从知道裴回不过假死, 是为了帮助宫里的娘娘荣登大宝，他们那一直悬在头上的刀便撤去了。

都督府重新换了装饰，所有人出门都走路带风。

所有过往瞧他们不上, 觉得他们攀着女子裙角才能活着的家伙, 一个两个都对着他们点头哈腰, 如何不痛快。

只是在府中，这些下仆变得更为谨慎小心。

第一件事就是, 不得靠近不流云。

“听说小公子已寻回来了, 都督宠爱他如同掌中珍宝，这不许人前去侍奉……又是何意？”

“不去也好, 我本来就怕见都督。”

婢女小厮们窃窃私语，便有年长的管家过来每人敲了一个暴栗。

“都督的事也敢私下议论！再让我听到一次，全都拉出去发卖！”

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跟折了脖子一样, 死死低头咬牙不敢说话。

管家叹了一声, 便往不流云去。

皇后娘娘……不，也许再过不久就不该称皇后，今日又下旨召见裴回。

但裴回已回了多次，简直就是抗旨, 但裴婉也拿这不受控制的侄子没办法, 只好隔一段时日再召见。

不管怎么样，之前说的“娶媳”, 都过了这么久, 也该好了吧。

那人不能带进宫让她瞧瞧？

不流云的院子里也架起了长长的竹制帘幕, 也移栽了许多新鲜花卉与上了年头的花树与蔓花，远远看去姹紫嫣红，直如仙境。

裴回站在帘幕后听着管家禀报宫中召见，便侧头看向院中的那汪清池。

“不见。退下吧。”

帘幕外的声音安静下去，随后管家便躬身离开。

裴回穿过廊道，走到池边。

这池塘如他所想，挖了一块四四方方的深坑，用青砖石铺就，水自院外用竹筒引来活水，排水之处则是几条小的只有人的手指宽的水渠。

在那清澈见底的水面上，栽着几株白莲，满院芬芳，瑰丽的花瀑自围墙上徐徐垂落，几根枝条带着白色的落花点在水面之上。

那馥郁的香气让人几乎忘了这里是人间，还是那以香气为食的乾达婆神殿。

裴回单膝跪地，一只秀美如玉的手伸入水中，便见水底有一道白色一闪而过，随后裴回的手指就被什么东西亲啄了一口。

裴回看着那破水而出的妖精，不管看过几次，他仍会有些愣神。

少年郎□□着上身，露出那凝脂般的肌肤，下半身则是全白的绮艳鱼尾，黑色的长发贴在背上，形状优美的蝴蝶骨若隐若现。

程解意瑰艳的唇轻轻落在裴回指尖，如同一只踏水而过的蝶。

程解意现在长时间保持着半身鱼尾的鲛人状态，为此他还必须兑换长时间的[鲛人]道具。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裴回的精神状态似乎稳定下来，再也没有做过寻死之类的举动。

对于造梦者来说，在某个世界滞留，直到身边的人死去的过往案例也很多。

造梦者到了其他位面后，体感时间与时间感知可以调成与造梦者位面同步，这样即使在某个世界待上数百上千年，再回到造梦者位面也不会觉得恍如隔世。

“睡得可好？”

裴回手指轻抬，挑起程解意下巴，低头在那诱人吮吸的唇上落下轻轻一吻。另一手则在程解意腰际轻轻抚动，那细白的腰肢上，扣着一条细细的金链。

程解意察觉到裴回的动作，心底叹了口气。

之前裴回在他背后贴了张符，确实制住了他的行动。随后又给他围上一条金链，程解意就立刻让系统进行分析。

结果是……这个位面的古董。

除了那些符纸，这条所谓的捆妖锁，只对真正的妖怪有用，而程解意本质还是人类，只是借形而已。

幸好也只有那些符纸是来自原来造梦者前辈的遗留物。

只是……等回到造梦者位面，他必须写一篇论文陈述造梦者遗留物对其他造梦者的危害！

那天不能动的时候，裴回，裴回对他做了些什么，程解意都不敢回想。要不是裴回的伤还未好，估计会做到最后。

程解意被裴回带到不流云中，看到与过去截然不同的不流云，都有些惊讶。

“小公子是妖，在我心中却是仙人。”

裴回将程解意放入水中，看着程解意的下半身缓缓化为鱼尾，便牵起他一只手，放在唇边落下一吻。

“是渡我出凡尘的仙人。”

程解意与裴回四目相对，不知是落日余晖还是水面反射，程解意居然在裴回的眼里隐隐看到了金色的光芒。

可当程解意一眨眼，那光芒又再次消失。

此后程解意便扮演着白鲤精，住在池塘里。

裴回还非常周到地想给程解意吃些活蹦乱跳的小虫或是小鱼，程解意拿出毕生演技，扯着裴回的衣角。

“我已化为人身，自然与都督一样……若是让都督看到我吃虫子，我不如死了算了。”

裴回看着程解意的眼睛，便笑着将那些东西拿出院外使人倒去。

随后裴回便将程解意抱出池塘，他的鱼尾离水便化作双腿，裴回给程解意披上衣服，就带到早已摆好膳食的桌边坐下。

“我猜也是，小公子应是不想吃那些的。”

裴回抱着程解意，程解意有些不适的动了动身体，结果就被什么东西碰到了。

都是男人，程解意知道那是什么。

当天晚上，裴回抱着程解意一起睡，程解意当即就兑换了七、八种可以平稳度过洞房需求的道具。

直到今天，程解意看到裴回拆了腰间绷带，其上只剩下一条浅粉的伤痕。那伤痕颜色实在太浅，若不是程解意细看，还以为是被指甲挠过的一点痕迹，过一段时间就消失了。

……就这个位面的医学来说，不应该连疤痕都没有，愈合的速度也太快了。

程解意有些犹疑，总觉得裴回仍有些秘密没有参透。

“怎么望着我发呆？”

裴回将程解意从池塘里带出来，并不在乎自己身上的衣裳被沾湿。

“没什么，只是这几日总有人来寻都督，是不是我误了都督的事了？”程解意表现得颇为忐忑。

“若你不在，我便做对一千件事也无用。”

裴回抬手将程解意湿漉漉的头发挽到耳后。

“小公子更喜欢江南还是这里？”

“嗯？”程解意不明白裴回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听小公子与我说的前世，我们每每相逢都是在江南，小公子也许……更喜欢江南吧？”裴回认真地看着程解意，像是想要从他眼中得到答案。

程解意回来之后，与裴回之间最多的对话就是……聊过去。

在程解意的故事里，第一世裴回是个住在江南的穷书生，渔夫为答谢他给自己写信，便叫他来河边，捞些鱼送他。

穷书生见着渔夫第一网下去，竟捞起了一尾小白鲤。

自古白狐白鲤一类就是祥瑞，见着小白鲤入了渔网还在拼命挣扎求生，穷书生就如同看到在人世间挣扎的自己，心头一软就让渔夫将小白鲤放了。

“你活着不易，我活着也不易，下次你可得躲得远些，以免再被人抓到呀。”

穷书生便拍拍渔夫的肩，说着他近来食素，更喜欢果子，随意送他两颗便好。待得两人离开，就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少年自那水中浮起，牢牢盯着穷书生的背影。

此后为报恩情，那小白鲤化身的少年，每每入夜便去照顾书生起居，实乃红袖添香。

之后书生金榜题名，却有道士经过，看到那状元郎身边似有妖气，正要一剑除之，书生却挡在小白鲤面前，任那道士的长剑穿胸而过，让他逃走。

第二世，小白鲤求到仙人面前，找到了书生的转世。这一世书生因前世为善人，因此这一世投了好胎，成为将门之家的小将军。

小将军身边有天将星守护，小白鲤一界小妖根本不敢靠近，只能日日隔着远远地偷看，但这却引来小将军注意。

“还以为是哪个奸细，不过我看他们也没本事找到这么一个大美人来骗我。”

小将军抓着小白鲤的手，当下就把他抢回府里做娘子。

只是小白鲤是男妖精，怎么做得了小将军的娘子，最后也只是一个跟在小将军身边侍奉的书童。

因着天将星守护，小白鲤半点妖精手段也使不出，每日只能如凡人般入睡饮食，还得趁小将军不注意偷偷泡水。

只是小将军终有一日要出去带兵打仗，一日也离不得小白鲤的小将军，这一次却将他留在府中，自己独自出去了。

小白鲤醒来时，只见床头放着一条红色的小白鲤发带，那是笨拙的小将军自己夜里偷偷绣的。

如今他要走了，也正好绣好了给小白鲤。

小白鲤绑着发带，便去追小将军，一路上小白鲤听着人们称颂小将军战神再世，心中十分欣喜。

他这次戴着小将军给他的发带，便让小将军看看好不好看。

等小白鲤逆着人流赶到战场，便见小将军将敌人打得节节败退，还取下了敌军首级。

晚上兵士大宴，小白鲤偷偷摸摸躲到小将军的帐篷里等着小将军回来。

小将军果然酩酊大醉地回来了，只是他刚一入帐篷，就知道有人在里边。

小将军踢翻屏风，却看到藏在后边瑟瑟发抖的小白鲤。

“你啊，这么胆小，却敢一个人来？”小将军笑着摸摸小白鲤的发带，“小鱼，真好看。”

小白鲤那时也不知为什么，见着小将军明明是喜庆事，他却哭得稀里哗啦。

等到第二日，小白鲤听到外边有动静，像是有谁来传圣旨。

枕边的小将军已不见了。

什么圣旨竟来得这么快，像是一早就准备好似的。

小白鲤悄悄掀起帐篷一角……却看到小将军被人一刀斩断头颅。

温热的鲜血撒了一地。

小白鲤不明白为什么小将军要死，那些人说着“功高震主，已有不臣之心”，他不明白，他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他是妖精……却没有任何起死回生之法。

随后兵营哗变，所有小将军手下将士围攻着那些来自朝廷的天使。

这短短一日，什么都变了。

第三世，小白鲤便找到了裴回。

若是这一世裴回再出什么事，小白鲤便会弃了修行，与裴回同去。

裴回静静听着程解意说的故事，最后将程解意抱在怀里道。

“小公子受苦，我必不会像他们一样。”

如今程解意听着裴回说要去江南的话，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因为……在故事里每次程解意和裴回相遇，都是在那吹着柔风的南方。

裴回见着程解意点头，便拍拍程解意的肩膀。

“如此，我们便离开应天府，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