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许安言的事, 迟雪洱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他最近古怪的表现也确实引起了陆熵的在意。
应该是从陆宅宴会那次开始,当时他必须要应付那些烦人冗杂的应酬, 只得把小少爷交给顾砚照顾,变故应该就是在这段时间发生的。
是因为玻璃温室的事吗, 他进去之前只看到许安言正在跟迟雪洱交谈, 具体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但看当时迟雪洱很难看的脸色,也能猜出许安言没说什么好话。
只是在他的印象中,并不记得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之间曾经有过什么交集。
这么久以来的相处, 陆熵大概了解迟雪洱是什么性格类型,看似脆弱,容易被外界摆布,但骨子里却一直有着稳定的内核, 他好像永远不会因为外界事物产生太多情感波动,有时候甚至过于冷淡平静了,像游离于这个世界的边缘人。
陆熵曾经不止一次觉得这小少爷身体里是不是住着另外一个人格,一个比他外表看起来更成熟, 更容易脱离规则和束缚的自由灵魂。
也正因为他的这种性格, 让他看起来永远是淡淡的, 什么都喜欢忍着,没有倾诉欲,看似对什么都无欲无求。
对这种人,如果是以前的陆熵, 可能根本不会, 也懒得花时间去探索了解,但现在的他却做不到。
做不到对迟雪洱置之不理, 做不到他好像对自己的予取予求毫无原则的放任,但实际却从没有交付任何真心。
想到这里,陆熵摩挲戒指的手指不禁用力摁下去,指骨微微泛白,黑沉的双眸也幽幽无光。
林修在旁边汇报完工作安排,却没有得到老板的回应,瞥一眼旁边座椅中的身影,继续说:“陆总,去M国的机票已经都定好了,如果没有其他特殊情况,明天就可以出发。”
陆熵这才有了反应,沉声问:“不能往后推迟了吗。”
林修:“这是近期所有工作中紧急重要程度最高的,也是年前最后一次出差,好在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如果处理得顺利的话,只需要一周左右就可以结束。”
陆熵听后沉吟须臾,身体后仰进宽大的椅背中,抬眸朝他看过来:“林修,这次出差回来后立刻去查下许安言。”
林修:“许少?”
这个许家的少爷他也有所耳闻,据说最近刚刚回国,虽然有传闻说以前他跟陆熵关系匪浅,但那毕竟也是很久以前的传言,这次他回国也并没有特意来见陆熵,陆熵更是丝毫不曾表现出对这位许少回国的兴趣。
而且,如果他们自幼相识的传闻是真的,那陆熵对许安言的了解肯定比他要深,所以林修其实不太明白要查的方向。
陆熵微闭上眼,冷峻的面庞上有些灰色的倦意:“查一下他有没有私下跟迟雪洱接触过,还有他回国后都接手了哪方面的工作。”
听到“迟雪洱”的名字,林修便瞬间明白了陆熵的意思,颔首道:“是。”
陆熵又要出差这件事当天便传到了别墅里,迟雪洱听后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下午虽然已经定好要出走的计划,但是还没想好怎么跟陆熵解释他突然要外出的理由。
如果被陆熵知道,以他的过度保护和控制欲,肯定不会轻易放自己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而且他已经跟颜清约好了周末去那座古城看看,虽然还不确定真的要定居,但去考察一下还是有必要的。
万事俱备,又刚好赶上陆熵要出差,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冥冥注定。
晚上回到别墅,意外地看到陆熵竟然已经在客厅了,好像也是刚回来,背对着他,在沙发前脱身上的大衣,水晶灯的灯光投落,给他修长挺拔的身形勾勒出一圈光晕,朦朦胧胧的,像是存在在虚幻中的泡影。
虽然早上才刚分别而已,可此刻望着他的背影,迟雪洱却莫名有种很久不见的怀念感。
陆熵将外套随手扔下,正在解西装扣子时,腰间却突然环上一双手臂,顿了顿,低头朝下看。
“回来了,怎么不叫我。”
迟雪洱埋在他宽阔的背上,发出的声音也闷闷的:“是你自己现在警觉力下降了,以前明明我刚踏进玄关你就会立刻察觉到的。”
陆熵轻笑,转过身把人拉进怀里,抱住他的腰,下巴在他柔软的发顶蹭蹭:“在自己家里要什么警觉力。”
迟雪洱“哼”一声,想说自己刚开始来别墅里时他可完全不是这样的,不过现在分辨这个也没有意义,便懒得再多说什么。
陆熵捏起他的下巴,把他的脸从自己怀里挖出来:“是不是在学校里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心情不好?”
迟雪洱仰着小脸,一双眸子水润清亮,又长又密的睫毛无辜地刷了刷:“你今天回来的好早啊,不用加班吗?”
又来了,小少爷最近惯用的转移话题方式,他还真以为每次都能这么糊弄过去,陆熵不给他得逞的机会,手指在他微红的眼尾点点:“先哄小孩。”
迟雪洱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哄小孩”是什么意思,脸一热,伸手就要推开他。
陆熵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乖了。”
这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陆熵抱着他在沙发上坐下,双臂紧搂在他腰间不松。
迟雪洱抬手摸摸他的头发,那么高大的一个人,此刻依偎在他身边的模样却像极了一只缺乏安全感的大狗狗。
突然觉得今天的陆熵似乎有些过于黏人了,侧头看着他,轻声问:“你怎么了?”
陆熵用鼻尖轻蹭他的耳后,声音很低:“明天要去国外出差。”
迟雪洱已经知道这件事,被他这么一提,不禁又想起自己的那个计划,心虚地眨眨眼:“你以前也经常出差啊。”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
迟雪洱继续问:“哪里不一样?”
陆熵默了会,偏头在他脸上轻咬一口:“故意的是不是。”
迟雪洱笑着躲,跟他说正经的:“你这样特别像网上说的一种症状,叫什么分离焦虑症。”
陆熵用鼻音“哼”了声,不置可否:“不是像。”
分明就是。
迟雪在心里感叹,虽然理解他的心情,但也没什么好的提议,只能拍拍他的手安慰:“很快就过去了。”
两人在对视一眼,陆熵低头在他头发上亲亲,嗓子低哑:“在家等我。”
迟雪洱抬起双臂环抱住他,脸颊在他肩头轻蹭,却没有回答。
隔天清晨陆熵早早就去了机场,这一走两人就要相隔几千公里了。
迟雪洱心里空落落的,也同时燃起了一种全新的希望和热情。
周末天气还不错,迟雪洱背着包到跟颜清约好的地方见面,他骗宋叔说系里又有写生活动了,只去周末两天,让他不要跟陆熵说。
鉴于以前也经常有这种活动,也都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宋叔就没多问什么,放心让司机送他出了门。
跟着颜清买好票坐进车里后,迟雪洱才逐渐有了实感,原来真正离开家出远门是这种感觉,也没想象中那么困难,反而在高铁驶动的那一刻,望着车窗外开始倒退的风景,他的心情竟然有种前所未有的新鲜和兴奋感。
六百多公里,车程大约四个小时,到他们要下的站时,迟雪洱腰都快坐僵了。
尤其出了站后被告知还要再乘坐一个多小时的大巴车,迟雪洱脸就彻底拉了下来,刚启程时的心情兴奋值蓝条瞬间直降百分之三十。
颜清在旁边嘲笑他,说他就是太娇气,年纪轻轻的,这么点路程就受不了,这才哪到哪啊。
迟雪洱不跟他争辩,难受就是难受,他又不能欺骗自己的身体,大巴车上一直是靠着颜清肩膀半睡半醒熬过来的。
差不多下午一点才正式到那座古城,刚下车的一秒迟雪洱就感受到拂面而来的一阵清风,似乎是刚下过雨,空气里充斥着清凉干净的气息,夹杂着幽幽的清甜花香。
颜清果然没有骗他。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栋私人营业性质的独幢花园别墅,之前颜清跟家人旅行时就租住过,迟雪洱听过他的描述后,觉得恰好跟自己以前想象的养老场所不谋而合,这次也是特意过来考察一下。
别墅坐落在半山腰,两人踩着青石板背着包走了十几分钟,虽然上坡路不算轻松,但周围的景色实在优美,一路走下来迟雪洱竟也没有觉得太累。
到别墅前,才发现这里比他想象中要漂亮精致很多,两层楼的小建筑,周围种着几棵叫不上名来的大树,树干粗壮遒劲,深褐色的树皮苍老古朴,看起来是有些年岁历史了。
楼前有一片不大不小的花圃,用篱笆栅栏围着,现在虽然还不是花季,但也已经开了部分,远远望去红红粉粉,虽然还不算是花团锦簇,但也煞是清新好看。
有一位中年妇人正拿扫帚扫路面上被雨水打落的花瓣和枯叶,绿树鸟鸣,整个画面都透露着一种古城天然慢节奏的悠然韵味。
迟雪洱站定,仰头深呼吸一口大自然新鲜的空气,有种灵魂深处都被洗涤的舒畅感。
“美吧。”
颜清举起相机,对着他拍了下,自然光下的迟雪洱真的太好看了,站在花篱前,像是一张画报。
迟雪洱点点头,转过身冲他笑了一下:“我很满意。”
打扫的妇人就是这栋别墅的老板娘,昨天接到颜清他们的电话预约,一大早就过来做了彻底全面的清理,让他们随时都可以入住。
听迟雪洱可能会有长时间的租住意向时,还高兴的说会给他更高的折扣优惠。
这座古城虽然是旅游城市,但大多游客都是短暂落脚游玩,所以一般的民宿和客栈才是比较受欢迎的住宿选择,他们的这栋别墅因为只适合整租还有不算低廉的价格问题,反倒经常闲置。
所以如果真的能有人长期租用的话,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大概聊了一下后,迟雪洱跟颜清打算出去四处参观下,老板娘留下电话,让他们有问题随时联系,还说她家就在山脚下,要是玩累了直接过去吃饭,然后便爽快地先离开了。
等人走后,颜清把迟雪洱摁到藤椅上,抱着胳膊审问他:“长期租用是什么意思,怎么个长期,为什么要长期?来之前你可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
迟雪洱知道这种不算平常的行为肯定会引起他的疑惑,所以也提前想好了对策:“我不是一个人住呀,这是我跟陆熵讨论后的结果,前段时间我不是身体老不舒服吗,陆熵就说找个节奏慢风景好的城市偶尔去住住,算是给我调养,我刚好又想到你之前跟我说的这个古城,所以才来提前踩点看看。”
颜清一开始还一脸不相信地盯着他,表情仿佛是在说看他怎么编,但到后来听到是他家里那个大佬的意思,而且还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便逐渐打消了大部分的猜疑。
呼一口气说:“果然是霸道总裁,有钱有闲,对你也算是真的呵护,宝贝你走大运了。”
迟雪洱笑笑没有说话,想到最近发生的那些事,心想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他倒是真的走“大运”了。
颜清好像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坐下来跟他瞎扯:“以你家那位的财力,别说是租用了,直接把这里买下来也不过是轻松甩甩手上信用卡的事。”
“可以是可以………”迟雪洱沉吟着,倒不是在考虑真的让陆熵把这里买下的事,而是他自己。
以这个小城的消费物价水平,他从陆熵那里拿到那笔协议金后,想买下来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目前来看好像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这毕竟是关系到他后半生养老的问题,不能那么草率,还是得慎重试住考察后再做决定。
两人出去找了家路边的小店吃了午饭,要出去玩时颜清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出了点事让他赶紧回老家一趟。
看得出是比较紧急的事,迟雪洱便让他赶紧回去,好在现在不是旺季,车票还是很好买的。
颜清瞅着他:“你不跟我一起啊。”
迟雪洱摇摇头:“我还想再多呆一晚,明天再回去。”
看颜清立刻露出不放心的表情,迟雪洱赶在他开口前打断:“只是一晚上而已,你不是也很放心那个老板娘吗,说她很热情靠谱,如果合适的话,我以后可是会来这里定期长住的,所以当然要趁这个机会多体验一下,放心吧。”
颜清考虑了一会,抬头认真望着他:“有事一定及时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硬撑,也别乱跑,山里很危险的,明天买好票告诉我,我提前去车站接你。”
迟雪洱点头再点头,像被家长嘱咐的乖小孩,拖着长音回:“知道了,哥哥。”
颜清揉他的脑袋:“耍宝。“
送走颜清,迟雪洱就开始了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闲逛,这里的景色确实是好的,因为不是旺季,街市上也不是很拥挤,卖的一些小手艺品和特色零食看起来也很有意思,偶尔会遇到拍照打卡的游客,走到略微偏僻的路边还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空气清新微凉,很能让人平和心情。
毕竟对这里还不熟悉,迟雪洱没有走很远,看着天色有些转阴了,便按原路回了小别墅。
别墅上下两层都有露台,一楼的落地窗前有厚厚的毯子,迟雪洱坐在上面休息,眺望着外面满目葱郁的风景,耳边是树叶婆娑沙沙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一声炸雷惊醒的,当时正在做一个不知所谓的梦,被吓醒时才发现面前一片昏沉,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柱,视野里几乎看不到任何事物。
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
迟雪洱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时也是心惊,慌乱起身时碰到脚边的手机,正在震个不停,来电显示是下午刚存进电话簿的老板娘。
他忙点了接听,老板娘着急的声音传过来,伴随着吱啦吱啦的电流声:“小朋友啊,你可算是接电话了,现在怎么样啊?别墅房间没有进水吧,电呢,电路还正常吗!”
迟雪洱虽然还是懵的,但听她这么紧急的语气,也知道现在情况应该不是特别乐观,忙从地毯上爬起来,在昏暗的环境里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
“啪”一下按下去,灯没有亮。
迟雪洱立刻对着电话回:“好像是停电了,灯不亮。”
老板娘在电话里大叹一声,用非常抱歉的语气跟他继续说:“风雨太大了,电路可能被吹断了,刚才我们想上去看看,但是途径的一段小路被冲坏了,泥石断树挡在路上,暂时过不去,可能要明天雨停了才行,小朋友你别害怕哈,在屋里不要出去就行,冰箱里有我上午放进去的吃的,面包牛奶什么的都有,你暂时应下急,千万别出去乱跑哈。”
在老板娘说明情况的过程中,迟雪洱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一边沉着回答她,一边思索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外面暴雨依然没有停,他就是想要出去求助也不行,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像老板娘说的,在这里老实呆一晚上。
电话挂断后,迟雪洱转身对着空荡黑暗的房子望了会,窗外依然是电闪雷鸣,让他突然有种会被周围的黑暗吞没的恐慌感。
趁着手机还有电,他打开手电筒按照老板娘说的位置摸索着找到几根蜡烛,用打火机点燃后,微弱的暖黄色火苗映亮小小的一片空间。
迟雪洱蜷缩在这个小小的光圈里,用毯子紧紧蒙住头,一道闪电劈下来,顿时将房间里映得亮如白昼,紧接着又陷入完全的黑暗,下一秒,霹雳般的巨响雷声就在他头顶炸开。
迟雪洱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双手用力捂住耳朵,他从小就怕打雷,小时候每次一到这种雷雨天气他都要跑进爸妈的房间跟他们挤在一起睡。
长大后被告诉要成为男子汉,不能做这样没有胆量的事,便只能强行壮着胆子,像现在这样捂住耳朵躲进被窝里。
越在意就越是害怕,迟雪洱打算想点别的转移注意力,大脑没有边际的发散,不知怎的就想到上次在别墅时,有一天也下过像现在这样大的雨,打着相同的雷,他一个人窝在偌大的卧室里,即使塞着耳塞也还是睡不着。
本该在公司加班的陆熵突然冒雨赶回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抱着他,两只手掌捂紧他的耳朵。
迟雪洱缩在他宽阔温厚的胸膛前,内心涌起无比浓烈温暖的安全感时,却还是忍不住想,他明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害怕打雷,为什么陆熵会知道。
现在的陆熵在干什么呢,他还在国外处理工作吧,如果被他知道自己没有听话,并没有乖乖呆在别墅里等他,是不是会大发雷霆骂他一顿,然后连夜从国外跑回来揪他回去呢。
迟雪洱想象着那副场景,竟有些期待。
可自己在陆熵心中又真的已经重要到这种地步了吗。
即使真的有,那跟那位“白月光”先生比起来呢。
迟雪洱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场暴风雨给吓傻了,竟然会开始做这种毫无意义的比较和幻想。
他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陆熵了,这些事情以后跟他又有何关系。
更可笑的是,他明明比谁都知道这个道理,可为什么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将电量已经岌岌可危的手机打开一次又一次,看着电话簿里那个“陆”的备注踌躇不已。
也不知是不是他过于强烈的意愿传达到了大洋彼岸,在他不知道多少次想要打开手机时,屏幕竟然主动亮起来,那个快被他盯烂的“陆”字在中间闪动跳跃。
迟雪洱完全怔住,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是空白的,等他手忙脚乱想要划下绿色的接听键时,手心却突然感到“嗡”的一下震动,手机电量不足关机了。
被子下的空间再次陷入一片漆黑中,迟雪洱呆呆握着完全没有反应的手机,听着耳边自己粗重沉闷的呼吸声,眼眶在无声中慢慢变得湿润。
外面的雷声还在轰隆作响,似乎完全没有要停歇的意思,迟雪洱把手机放到一边,双腿蜷到胸前,手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或许这个接不到的电话,就是书中的世界给他的警示。
他跟陆熵的协议,是时候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