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平原落差不大, 为了修筑郑国渠与其支渠, 水渠附近的道路也比较完善,加上严江身骑好马, 一看就是个大人物,又手续齐全, 所以沿途的官兵们也不敢多加查问, 一时间也算得上畅通无阻。
中间也有可投奔的客舍, 只是都要查看验传,当年商鞅就是因为没传热心群从举报被抓回咸阳,好在严江早准备三套合适的身份随时变换,加上身上带着纸和糖等财物, 一路无阻, 给阿黄吃的都是最上好的豆子,贫民都吃不上那种。
因为阿黄的金毛太显眼,严江还用墨水把它刷成了黑马。
阿黄对此十分淡定, 早已习惯, 但就算如此,它身形挺拔俊俏,气势非凡, 哪怕对马一窍不通的人,看一眼也知道这就是千里马本马了。
靠着阿黄,严江一路欣赏了郑国渠与田间乡下的民间风情,询问了这里的老农们一年收多少粟米,日子过得如何, 还有沿途的水文和气候,把这些一一做了记录,当成游记写下来,陛下特别喜欢看他的游记,看不懂的还喜欢拿爪子指着让他讲清楚,否则人也好马也好都别想安生。
一人一马一鸟一虎行路上简直称得上悠哉游哉,半点没有会被追杀的恐惧。
唯一可惜的是在遇到活人时,花花就得远远避着,否则就特别扰民。
一行人渡过洛水,游泳健将花花路着船游过来,就到了黄河东线,只见浪涛滚滚,由北而南,汹涌咆哮,奔流至海,万里黄河在这里转弯,形成“几”字右下最后一转,冲刷出了关中天险。
这条爱家暴儿女的母亲河东岸极为凶险,时常泛滥,古时根本成不了经济带,渡口极少,只有转过那个弯后,才会平缓起来,形成黄河全境中最大的风陵渡口,渡口不远就是涵谷关。
这涵谷关旁边就是汹涌黄河,本身是悬崖中间两条只有数米的缝隙,一夫当关万夫没开之语便是从此地而来,旁边修有军营城池,百年间就靠此关,秦国稳如磐石,六国难入。
马没办法跟着攀岩——严江想了想,将阿黄卖给了一个在涵谷关口等待送货回国的韩国商人,那商人一见阿黄就爱若珍宝,恨不得与它同吃同睡,说是小侄儿将满十二生辰,此马定能让他欣喜,跟本就不顾及秦时行商交易必须进商市的条款,给了十块金子就飞快带马地跑了。
陛下在他肩上看着这重复了无数的把戏,心中尽是一片被万马奔腾过后的漠然。
万万没想到,这套路自己都已经看过这么多次了,也有上当的一天,它感觉到挫败。
严江哼着小曲,说走过了函谷关,河东平原就可以让阿黄随便跑了,这些日子也是辛苦它了,然后便招呼着花花,从函谷关旁边的悬崖峻岭上绕了过去,这种别说大军、普通人也别想过去的险山峻岭,对严江来说却是充满了熟悉感,勾索军铲登山铐,没路也能开路,对花花这中山岭之王更是不值一提,绕过只用了两日,后者还咬到了一只野山羊给陛下加餐。
随后他追上了商队,微笑着用金把马换了回来,还多送了一块红糖当赔罪——虽然是悄悄换的,因为他只点燃了一支蚊香,不到半刻,阿黄就带着那位商人跑到主人身边亲呢嘶啸,还“不小心”踩了花花一蹄子,让后者咆哮了一声,不是主人阻止,都想挠它了。
商人看着花花那比普通老虎大上一倍的身体,百般推拒说这十金都送给先生他真的不要了,求您放过我吧——被严江言辞拒绝了,说自己不是那种人,还多有赔罪,商人推脱不过,这才飞快地跑掉了。
严江一边欣慰着世上还是好人多,然后牵着马上路,先走过万里黄河最凶险的三门峡,这里因为江中有三块高低不同的巨礁,分出三条河道,分别被称为人神鬼三门,触礁遇难的事故常有发生,中流砥柱一词就在这里诞生,可惜建国后这里已经成了安详的天鹅湖公园,只能看到一块在三门峡水库里冒个尖的砥柱山了。
顺着黄河走下去,便是东周的土地,可惜几年前那次五国合纵,信陵君让周天子当反秦盟主,把坑得东周破产不说,吕不韦还一不作二不休地带兵占领周朝最后一块土地,把东都洛阳当成了自己的封地。
严江行至洛阳,这里有洛水依水注入黄河,行船北可至齐赵,南可至吴楚,商贸繁华,红糖黄纸都已在此贩卖,甚至有很多在咸阳拓印的书籍也有充足货源,就是贵了些,依然供不应求。
要不是有秦王通缉不可久留,他还挺想留下来多看几天的。
走过洛阳,向南就入韩国土地。
但才走了不远,严江便感觉到不同——若说秦国百姓的日子自是苦的,毕竟摇役征召无数,可秦国庶民却无如此的——麻木、对就是麻木,秦地男儿念不忘的便是出战立功,每回有丁卒(士兵)征召,大多妻儿皆望门而候,嘱咐夫君多得首级,万不可逃跑害了家人性命。
这里的人们,暮气沉沉,仿佛看不到半点出头之日,他想问了一下田赋,可惜不通韩国之语,在秦国他虽然学了六国上层通用的雅言,但小气的秦皇不愿意帮找几个外语人才教他。
正想着,他居然又巧遇了那位商人。
只是这次,那位商人却没有如上次那般恐惧,而是谨慎下马,跪地叩拜:“见过上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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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秦王怎么没有抓我呢?”严江撸着陛下,在张府家的客榻上百思不得其解,几乎就想去看看秦王在想什么,“他这样我很为难啊,怎么让我继续玩呢?这两年就算了,过两年等他挥兵东进,我还能好好玩么?”
如今秦未开始灭六国,自然没事,等韩国一灭,五国自危,他一秦国上卿四处在敌国游晃,别人能安心?搞不好要大军抓他去祭旗哦。
猫头鹰一脸骄傲,爪子落在他手腕上,任他怎么移动都不松开,仿佛一只大形的鸟挂件。
“罢了,能浪多久是多久,还有今天咱们遇到那个商人张许,怎么就突然间对我那么恭敬,我只是个上卿,又无实权。”严江略困惑,“有求于人……你说咱们大王又干什么好事?”
陛下更加骄傲。
就在这时,那位给他们安排行住的商人找来,说有要事相商,跪在门外不走。
严江一时好奇,便带鸟去看。
“求上卿救救我家主君,愿以千金相赠。”对方开门特别见山,直接就是三叩九拜的大礼。
“你抬举我了,”严江微笑道,“万事不可急,先入席说罢。”
于是各自对坐于席上,张许小心地给他倒水:“吾名张许,出生韩国新郑张氏,张家诸代事韩,上代与如今家主,皆为韩国邦相。”
“如此么?倒是严江失礼了。”严江温和道,他没报自己的氏族,因为没有,这也代表他是白身,“不知有何事相求?”
张许惨然道:“上卿有所不知,前几日,贵国突然陈兵荥阳,锋指韩地,强令公子非入秦,并且称我家族长张平出疲秦计败露,惹怒秦王,要我家上下皆去秦国修渠,渠一日不成,张家老小一日不得归国。”
“……”严江一时哑口无言,这尼玛秦王想干嘛,不是过几年才找韩非入秦么?而且这怎么还买一送多,张良一家有入过秦吗?历史书上没写啊!
“吾刚入韩,便闻此噩耗,正欲回秦国上下打点相求,便遇到上卿您……”张许低声道,“上卿,您备受秦王宠幸,还望您出手相助,救救我家上下,张氏必定感激不尽,犬马相效!”
“哪有宠幸……唉痛,你别抓我啊。”严江把肩膀上的大鸟推开,衣服都抓坏了,好在没有流血。
陛下更高傲了。
严江叹息一声,拿它没办法,这才歉意地回头道:“此事颇大,可容我细想一晚?”
“自是应该。还请大人施以援手,我家上下老小,全看您一心之间了。”张许又是大礼叩拜,严江没有再躲避,受了他一礼,看他离开。
然后便熄灯换上黑衣,带上行囊,翻窗就走——就换马过境又抢马的那种骚操作,张许一定看出他离开秦国是非官方的,若是不答应,怕是就把他先绑了再说。
只是才过转角,他便听到张许在不远处廊下劝慰着一名悲愤的少年,屋檐灯火之下,那少年仅有十一二岁,却生得眉目姣好若少女,连见多识广的严江看了都忍不住小小赞了声美人如玉。
陛下狠狠地抓了他一爪,严江不敢出声,生生忍了。
“……此事未到最后,韩王定不会允,安心些,子房。”张许低声道。
子房?严江猛然停步,无声无息地靠过去。
“如何安心?”那少年强行压抑着心中郁愤,沙哑道,“王上病重数月,国中大小事物皆由公子安主持,父亲前日上朝苦苦跪求,说愿以命相抵,只公子让使者入秦以求宽恕,放了我家中老小——可叔叔,你看那公子安!父亲都未出宫,便被他扣在宫廷,更派兵围了我家相府,若非有密道,我都不能出来找您相救。”
韩王病重将死,公子安不愿为他们家向秦国求一句情,竟然是要将他们全数扣押,免得无法向秦国交代,可他们张家落此境地,又是为了谁?
“强秦压境,我们一家哪有转寰之地,”张许也痛苦至极,“我沿途未有收到一点消息,若非你来会知,怕是就要入新郑受缚了。”
“公子安分明是看王上病重,他可即位,不想生枝,是以连一句担当之话也无。可我张家三代事韩,遇事无不尽心竭力,祖父更是三朝为相,死于任上,就为一渠,便要我家老小抵命么?”那小少年突然抬头,毅然道,“叔叔,公子安孱弱无德,我们能否与公子非联手以图自救?”
公子非一身文章锦绣,是集法家大成者,若由他继位,韩国未必不能图强。
“子房……你还太小,没想清楚,疲秦事败,秦王一怒,流血千里,我韩早已无险可守,如何能挡,”张许叹息道,“便是公子非即位,我们又能如何,秦军不退啊,为之奈何。子房,你还是先逃吧,去齐国、楚国……”
“不,我不去,我宁愿与父亲一起修渠,也不会逃的!”少年悲声道,这些他如何不知,但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一家亲人入秦受死?
于两人抱头痛哭,悲愤无比。
严江抱着鸟,看得津津有味,然后低声道:“哇哦,陛下看到没有,这真是暴秦现场了,你就别喜欢秦国了,换一个吧。”
陛下闻言大怒,又抓了他一爪,他不敢出声,受了,然后又挨了好几爪……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快月底了,大家想要国家宝藏体番外还是知乎体呢?国家宝藏可以选阿育王刀和狄奥多图之令,知乎体就是《我老婆天天想着出门看美人冷落我,我该怎么办》,由严江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