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 激励着灭国者心中微弱的希望。
可惜的是,并没有人宣布对此事负责。
至于秦王的伤势轻重, 却是绝密,只有极亲近的几个人知晓。
回咸阳的一路上, 秦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天倚靠在榻上翻书, 没事把阿江拉到身边在靠一靠,在这样的安慰下,他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下来。
最近天热,他食欲不振,阿江还亲自下厨,做着各种可口的点心小菜, 这种生活的快乐和治国不同, 却是轻松惬意, 日生活和夜生活都很充实, 如果不是总有刁民想害他,就已经是一个完整的人生赢家了。
因为提笔不便, 秦王多口述, 严江帮他批写。
只是严江的字实在不好看, 秦王几次看不下去时, 便在他身手扶笔叠手,教他怎么写好篆文。
严江对此的回复是把蒙毅叫进来代写。
被殃及的蒙统领保持着完美的礼仪和微笑, 就很聪明地露出了自己肩膀上挨到的军棍, 表示是自己是废人一只, 无力帮大王分忧,请大王饶命。
介于秦王的伤情不能外传,严江的只能继续给他当秘书和生活助理。
这样生活才能继续的样子。
秦王甚是满意,而四面八方的消息也很快汇聚到他手上,杨端和前去郢城抓捕昌平君时,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郡守说昌平君出去访友,甚久未归,下落不明。
而李信和蒙恬已经分别拿下了楚国重镇平舆和寝城,两城皆一战而降,并没多少抵抗,李信准备与蒙恬在正东方的城父汇合,因为城父是楚国淮北的中枢之地,夺取那里,就能拿下整个楚国最重要的淮北之地,断去对方粮草中转,逼楚军主力决战。
秦王觉得这个计划非常正确,淮北地势平坦,楚军根本无险可守,拿下淮北,楚都寿春便是孤城一座,轻易便能入手。
而咸阳的消息,也非快入他手中。
扣除其中的暗流汹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华阳太后病越重”。
他缓缓将那张奏书放下,陷入沉思。
华阳太后的病已经断断续续好些日子,太医令看过之后,也只说是年纪大了,无策,只能开些汤药保着身子。
她已经年过七十,在这世道,算是长寿。
所以,这是要服输了么?
秦王政回忆着这位祖母的手段心机,觉得并非如此。
她于秦国历经四朝三王不倒,两度参与废立秦王,远的不说,父亲继位时,便是她的一力扶持,才在诸多公子中登上大位。
必然还有后招。
秦王凝视着密报,他更想知晓的是,有些人,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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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政是十四年六月出咸阳,预计十四年九月便要回到咸阳。
但秦王遇刺的消息传得人心惶惶,再加上发来的奏书皆不是秦王亲笔,各种小道消息就传得漫天飞舞,有的说大王肯定昏迷了,有的说大王肯定死了,还有人说自己有亲戚看到士卒送了咸鱼上船,觉得是不是夏天太热,所以要咸鱼盖味道啊?
这些消息当然也传到了扶苏耳中。
章邯把这些在咸阳传播的流言都说了一遍,然后才低声道:“公子,应如何?”
对面的纤瘦少年抚摸着两只大老虎,淡淡道:“父王无事矣。”
章邯微微皱眉,神情不解。
扶苏却没有对他解释,那字虽然不是父王的笔记,但却是先生写的,这世上能把先生磨得代笔之人,当是父王无误了。
再者,这流言漫天必是有人推波助澜,光这一点,就知道父王无碍,否则又何必用这留言扰得人心惶惶?扶他登位便是了。
“父王船驾还如今已至何处?”扶苏抬头看他。
“已至郑城,还有三日可至。”章邯认真道。
扶苏点点头:“继续打探,有事随时报我。”
章邯点头退出。
扶苏这才松手,他刚刚紧紧捏着水碗,指尖泛白,几乎麻木。
他母亲素来是藏不住事的性子,这先上月便坐立不安,扶苏只当她是知攻楚而忧,整日安慰她父王就是灭楚,也必会留宗庙社稷,却不想让母亲更加畏惧,当时,他便觉得有些不妙。
而前些日子父王遇刺的消息传来后,母亲更是整夜整夜无法安睡,眼神都有些渗人。
如此一来,再是愚蠢,扶苏也知道此事必然与母亲祖母有关。
他当时就气得差点揪秃花二的头毛,为此他恨极了祖母,且不说父王那统一霸业不应受阻,光母亲是什么性子,祖母岂会不知?
她那点能力,岂能压得住的这朝堂上的豺狼虎豹?
再者,父王何等英明神武,大秦六代明君励经图治,为的是什么?
难道是七国安宁么?
她们心中却只有故国份位,江山霸业,岂能毁于妇人之手?
接下来是做什么,必然是扶个听话儿子上位,太后听政,再给楚国续上二十年。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前去寻找祖母。
太后是真的病的很重了,躺在床上看他的眸光却依旧慈祥。
“扶苏,你来了啊……”太后轻轻挥手,“过来,让我看看。”
扶苏乖巧听话地走到太后身边,跪在榻前,握住了祖母的手,眼睛带上泪水:“曾祖母~”
“乖孩子,”华阳太后凝视着扶苏精致的面孔,“长得真好,像我芈姓之人。”
扶苏重重点头,轻声道:“曾祖母今日可好些了?”
“怕是没几日了,”华阳太后叹息道,“就能多看看你这几日了。”
“您一定会好起来的。”扶苏哽咽道。
华阳太后笑而不语。
她的情况,她还不了解么,若她不死,如何能消了政儿戒备之心。
又如何再来第二次的机会?
扶苏垂下眼眸,有些抽泣,那祖母没几日可活了,但他的母亲还青春正盛呢,岂可与祖母为了楚国之地身处险境。
“曾祖母,”扶苏小声地道,“你一定会没事的,和父王一样,都会长命百岁。”
华阳太后眉目微深:“好孩子,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父王遇刺,大军之中遇刺,”扶苏眉目里都是担忧,“城里会不会很危险啊?二弟和三弟还有妹妹,会不会也遇到刺客啊?”
华阳太后轻轻笑了起来:“扶苏长大了,还担心起弟妹来了么?”
扶苏点头:“这是当然,孟子曰: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亲亲之爱为先呢?”
华阳太后微笑起来,昌平君这些年将这孩子教得忠厚而仁义,他若继位,便天下太平——她又些怅然,当年她这些楚国宗室入秦,任君挑选那时耳提面命,便是让楚国得些安宁。
所以她先是选了根基浅薄的异人继位;后来她选政儿而非成蟜,也是因为政儿根基不如成蟜。
如今扶苏心地良善,以儒为师,有他在,倒可放心去了。
“只是,祖母,”扶苏低声道,“高弟的母亲成天想要去宗庙为父王祈福保佑,扶苏也想去给父王与曾祖母祈福,可以吗?”
华阳太后深深地看着他:“这自是应该,只是王驾不日便返,你身为王长子,不得离宫,他们自去便可。”
“好!”扶苏点点头,又与她说了一会话,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见扶苏出去,华阳太后轻声道:“扶苏倒提醒我了,将其它公子与公主带出咸阳,隐匿于乡,待大事之后,再回宫廷。”
“若事败……”她顿了顿,终是没有说下去,她已为家族尽力,余下的,便罢休吧。
楚姬若做不到,这几人便是她之保命符。
阴影中有人无声退去。
……
扶苏一出宫廷,便立刻去了二弟之处。
七岁的弟弟一见他来,便露出漏风的门牙,露出喜欢的笑意。
“阿高,”扶苏笑着走过来,“我已经给曾主母说了,她愿意让你母亲去宗庙了。”
公子高点头,这几天,他也不安的紧。
“对了,这个,”扶苏拿出一根细烛,“这是我找先生要的神物,祈福祭祀最有神效,这次我不能去,你便代我点了吧。”
“好,”居然是那位严子上仙的宝物么?
公子高拿着细烛,看了又看。
“对了,记得要在子时在房外点燃,早了晚了都不可以,可明白?”扶苏认真道。
“好,我听兄长的。”公子高用力点头。
“那我便安心了!我尚有事,你照顾好母亲妹妹。”扶苏转身离开。
“自然。”公子高眉心又忧愁起来,“父王定会无事吧?”
“当然!”扶苏戳了他眉头,“别瞎想,等父王回来便好。”
“嗯。”
……
扶苏又出门,对着三弟如此交代了一番,他们之中最小的也七岁了,大多能明事理。
做到这些事后,他写了一封信,安静地坐在房里,等着章邯到来。
章邯又带来了新消息,依然是各种靠不住的谣言,连秦王其实已经与严子一同升仙的传言都有了,扶苏听得摇头,心事重重地将书信交给章邯,让他速速将信转交给尉缭。
尉缭既是国尉又是父王最看重的心腹,这信交给他,当然是没问题的。
只要有光,时间也确定,先生家的坏鸟就能派上用场,虽然那鸟儿总是伤害花花,但他不得不承认,那鸟有些脑子,作用也挺大。
如是一来,弟弟们的安危便有保证,也可远离这要害之地。
接下来,便是等着太后崩逝,还有,劝服母亲。
他骤然起身,准备去母亲那里探探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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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第二天,两个消息,同时快马而来,秦王拿着一张白纸,不悦地递给严江,冷淡道:“喏,你的好学生。”
严江微微一笑,拿着白纸在烛火上轻轻灸烤。
很快,纸上便显出了字迹:子时火,鸟寻,得王嗣。
“这孩子倒懂事得紧。”严江看着纸,轻笑出声,仿佛看到了扶苏满满的求生欲。
“甚蠢。”秦王轻嗤道。
能想到这点,他分明有更容易保身的办法。
“不错了,毕竟他才十岁,”严江微微勾唇,“太后的葬礼,你可起得了身?”
太后葬礼,秦王无论如何都得现身,否则便会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不孝无良,而华阳太后的墓穴,已经准备了十来年,必然,不是那么好去的。
秦王伸出手,要阿江扶他起来。
严江轻撇了唇角,伸出双手,拉他起来。
然后他微微皱眉:“王上,你这衣带渐紧啊。”
胖了至少三斤!
说到这,他脑中猛然掠过历史书的大胖子,心中一紧,目光习惯性地落到花花身上。
鸟都可以减下来,人没道理不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