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带的菠萝炒饭。”

叶瑜投桃报李，顺路去了趟饭店，贴心地带了两份炒饭。

这家是她看学校论坛找的攻略，校园票选周边最好吃的美食榜首菠萝炒饭——十几年前就有的老招牌，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晶黄剔透，粒粒分明，一看就好吃。

方知乐在看见炒饭的瞬间，肚子配合得发出饥饿的嗡鸣。

“你吃了饭吗？”方知乐边拆开筷子，边把另一份递给卫悠青，问叶瑜道，“要不要一起吃点？”

叶瑜摇了摇头，“吃得不多，打算睡觉前喝点粥，这几天胃口都不太好。”

“那你别忙活了，我回去给你捎一份小米粥。”方知乐嚼着菠萝粒，酸甜的菠萝在口中爆开，却很快融化在软糯的米粒中，滋味无穷。

方知乐给叶瑜比了个赞，差点把舌头都给吞下去，“好吃诶。”

“下次还给你带。”叶瑜靠在吧台前面的高脚椅上，托腮撑在台面，一脸悠闲地瞅着面前狼吞虎咽的人，忽然觉得要是给方知乐送饭，多出几趟门也不是不可以。

叶瑜的日常生活很枯燥，不是上学就是练字，只要方知乐不拉着她出去玩，她就想不到要出去。

现在也是，方知乐喊她来拿奶茶，她才迈出离开宿舍的第一步。

卫悠青笑眯眯地谢过叶瑜，端着炒饭走出后台，挑了个桌子坐下，明面上离两人远一点，实则耳朵一直在留意那边的动静。

方知乐过了最饥饿的那股劲儿，感慨就丛生了。

人腹中一旦有了食物，理智就开始发昏，嘴上把门的歇息片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就这么秃噜了出来。

“还是你好，”方知乐为自己腹中发出的悲鸣而抗议，一叹三转道，“我在这里打工多久了，加班有过，等半天不开门有过，天天在老板娘查岗的时候帮老板自证清白，可老板呢，一顿饭都没管过，甚至让我自掏酒水费，剩下不要的水果才给我。”

偷听的卫悠青：……

叶瑜弯了弯眼睛，“没办法，剥削是每一个老板的本质，毕竟人家给你发工资呢。”

“工资归工资，主要是老板也不吃饭，”方知乐不是真的吐槽不管饭，说完就把矛盾点迅速转移到下一个，“天天往椅子上一躺，跟练龟息大法似的，不是美女进来都不带转头……是不是你们这些有钱人，都不爱吃饭？”

不爱吃饭这个毛病遍地都是，叶瑜没有反驳，反而认真帮方知乐拆解起来。

“我主要是不爱吃饭，但是如果我开始刻意控制饮食，可能会在未来十年后吧。”叶瑜想了想，“毕竟我现在还年轻，吃多也不胖，可能过十几年，上了年纪，新陈代谢慢下来，也会适当地控制饮食吧？”

上了年纪。年纪大。新陈代谢慢。控制饮食。

卫悠青：……嘴里的饭忽然咽不下去了。

卫悠青敲桌子，“笃”地好几声，愤懑不平道：“两个小姑娘，在人家店里不要编排人家店里的老板，好嘛？”

“你在偷听啊。”方知乐丈量她们之间三米远的距离，颇觉老板果真是老板，练就一双顺风耳，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听见。

方知乐：“那你说，你是不是在控制饮食？”

卫悠青愁得叹气，“当然不是。”

方知乐：“哦。”

这种敷衍的一看就不相信的表情和语气是怎么回事。

“我是，没有饭，懂不懂，”卫悠青一脸憋屈，“我又不会做饭。”

“不会做饭你不会点外卖啊，”方知乐无法理解，“外面一条小吃街……你嫌弃外面的东西不干净？”

叶瑜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她应该是没有照顾自己饮食的习惯吧。”

同样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叶瑜多少能理解卫悠青的情况，每个有钱人的家教都不一样，叶瑜属于父母很少管，没有人管只能自己找饭吃，卫悠青一看就是从小家里都有阿姨照顾饮食，也没有对食物如何产出为面前能入口的饭菜产生过好奇，在“饿了——自己找饭吃”之间，并没有建立普通人那样牢固的关系。

方知乐恍然大悟，一语中的，“饭来张口的大小姐饿死在米仓。”

“滚蛋！”卫悠青笑骂着指了指她们。

方知乐明悟了什么，生怕叶瑜和书中一样在后期患上什么不爱吃饭的厌食症抑郁症，瞬间从趴吧台上面的无脊椎动物变成有脊椎且脊椎倍儿好倍儿直的物种，直愣愣地瞅着叶瑜，脱口而出，“你不行。”

叶瑜正慢悠悠享受此时安静祥和的气氛，猝然被这样一通乍一听毫无来由且充满攻击性的话打断，有点懵，还以为自己失去了什么身体功能，“什么，哪里不行？”

方知乐说完也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咬着嘴里的菠萝转移视线，可没转移一秒又回到叶瑜脸上，“如果一个人长期摄入能量不足，会阻碍身体尤其是大脑的发育，神经元不充分活跃会导致心情抑郁沉闷……你没看那些精神小妹基本上都是芦柴棒子的身材嘛，那就是她们腐朽堕落的生活证明。”

叶瑜听得一愣一愣的，倒是一边的卫悠青听见“腐朽堕落”四字，张口就问。

“你一个穷学生怎么认识这么多……”卫悠青一言难尽道，“这么多家世好的人。”

“你是说叶瑜吗？”方知乐问，“她是我对门的同学啊，说了多少次我是椿阳中学的学生，有名的私立中学，有钱有势的人多了去了。”

“这不一样，”卫悠青摇了摇头，目光似乎别有含义，“就算学生混合，也会自成小圈子，这种小圈子甚至更难打破。”

方知乐眨眨眼，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并不接话。

卫悠青慢悠悠嚼着嘴里的米粒，语速更加缓慢道：“就像刚才来的那几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也不好融入。”

方知乐简直无言，她到底哪里像是和周美泽熟悉了！

“诶，”卫悠青忽然喊叶瑜，“你也是方知乐对门班级的，那你认识她们吗？”

方知乐咳嗽几声，打断卫悠青的问询，不满道：“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天天一把排骨了，吃饭就吃饭，我都吃了一半，你连个尖都没吃下去。”

“别烦我，”卫悠青斜着瞪方知乐，“叶瑜一看就是乖学生，你和那些人有联系，别拉着叶瑜啊。”

方知乐：…我特么什么时候和她们有联系了！

叶瑜安静听了一会儿，一直没插话，现在提起她的名字才开口道：“方知乐挺好的。”

“听见没有，”方知乐不满极了，“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

方知乐说完收回视线的时候，恰好与叶瑜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那是一个带着好奇与疑惑的询问目光，软软的，又乖又柔。

在问她刚才来的几个人是谁。

方知乐连忙低下头，装作一副没看懂加饿死鬼投胎什么都比不上吃饭重要的样子，把两颊塞了个鼓鼓囊囊。

叶瑜看了几眼，上前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一下。

“好软。”叶瑜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玩具，歪头一笑，“你再吃一口。”

叶瑜在原书里并不爱笑，可这几天都笑了多少回了，方知乐都数不清了。

可叶瑜一笑，方知乐就傻眼，二话没说，呆呆地又吃了一口。

叶瑜又戳，还戳了好几下。

方知乐口腔里有点细微的痒意，从叶瑜的指尖传来，像根细小的烟花，炸裂般蹿到她的脑海，整个人头皮都发麻了。

叶瑜有一双弯折弧度更加精致的桃花眼，眼皮窄窄地在眼尾处收成一线，不笑的时候清清冷冷，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

可只要她看着你，就会让人有种非常深情的错觉。

不知为何，方知乐脸颊忽然漫上一股热意。

妈耶，恃美行凶啊这是。

方知乐摇了摇头，把自己脸颊的软肉从叶瑜手里解放出来，早就知道叶瑜好看，却没想到能这么好看。

不知想到什么，方知乐猝然抬头，果然抓住卫悠青偷看的视线。

她警告般看了眼胡萝卜，让老板别动其他心思。

卫悠青挑眉一笑，目光挑衅：我看美女碍你什么事，你家的？

方知乐目光凶狠，圆圆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就是我家的。

卫悠青嗤笑一声，转过头，心道不愧你直，人家都那样了，还看不懂，迟早被吃得渣都不剩。

可收回目光的时候，余光里瞥过叶瑜，那人正隐晦地看着她。

怎么形容那种目光呢……就像一头挺疯的小兽，锁在一具不能大幅运动的躯壳里，只能透过些微的目光，审慎地警惕、提防、审视外界一些有威胁的事物。

威胁？卫悠青忍不住勾唇一笑，小姑娘占有欲还挺重。

没有回答叶瑜的疑问，是因为方知乐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叶瑜。

我和你说啊，周美泽，就是你未婚妻，昨天晚上去了夜店诶，那种美女辣舞的夜店诶，左拥右抱诶，她偷吃诶……

当着叶瑜的面，这话方知乐都说不出口。

她难以想象，这种自己连说都说不出口的事情，周美泽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原书里，周美泽不过是情人多了点，也不至于到外面偷吃。虽然不知道如今为什么产生变化，也不知道这种变化会延伸到哪里，会不会进一步刺激叶瑜黑化，所以方知乐不敢轻易说出这种敏感的事情。

书里叶瑜的每次黑化，都和周美泽息息相关。

小三一次，小四一次，小五炸了。

方知乐拿不准叶瑜对周美泽的态度，只能说，叶瑜在目前为止，还在意周美泽。

就拿上周的事情来说，周美泽闯进叶瑜家，骂方知乐不该在叶瑜家里，当着叶瑜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叶瑜都气成那样，嘴巴却像黏了胶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以前是她和叶瑜从小一起长大，现在是周美泽。

一起长大的情分，中间还隔着一个婚约、两家人，现在把周美泽的事情曝光，只会让叶瑜伤心、震惊、为难。

尤其在外界一切因素都不具备让她解除婚约的情况下，就算叶瑜看清周美泽是什么人，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也会受到很大的阻力。

“那个，”方知乐清了清嗓子，“刚才过来的几个人，是周美泽和孙黎三个。”

“她们来做什么？”叶瑜马上问，“有没有找你麻烦？”

方知乐笑笑，“赶巧了吧，她们也不知道我在这里打工呀，买了杯奶茶就走了。”

叶瑜看了卫悠青一眼，似乎不相信就这样，“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方知乐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手上动作不停，开始剥柚子，“再等几分钟，给你做柚子柠檬茶哈。”

叶瑜眼神犹疑，如果只是买奶茶，卫悠青为什么对刚打照面的几个人有意见？

而且，方知乐的态度明显在遮掩。

叶瑜不由得更加怀疑，心中的猜测几乎要成真。

方知乐的动作很麻利，剥出来的柚子干干净净，捣碎出晶莹酸甜的汁水，配上香水柠檬的搭配和茉莉的清香，一杯健康好喝的柚子柠檬茶就做好了。

“多少钱，”叶瑜自动略过这个话题，方知乐不说，她也有别的方法知道，“菜单好像没有柚子柠檬茶的价格。”

“柚子茶13元，柠檬茶9元，”卫悠青伸出两根手指，“加一起22，算你20。”

叶瑜手指一动就要输入，耳边传来一声“砰”的闷响。

方知乐一脸不满地瞅着她，叶瑜后知后觉地收起手机。

卫悠青嚷嚷道：“怎么还吃起霸王餐，不对，喝霸王茶呢！”

“是你说多余的水果交给我解决的，还说我可以随便喝，”方知乐假笑道，“你的菠萝炒饭也要三十块呢。”

“是吗，”卫悠青自动忽略后半句说，“我说你可以随便喝，没说她可以啊。”

卫悠青故意开玩笑，“除非她和你关系不一样，她是你什么？”

方知乐面无表情地在心里道：她是我闺蜜，发小，开裆裤长大的。

她就不理解了，卫悠青如此执著地开她和叶瑜的玩笑，像是她真的和叶瑜有一腿似的。

要不是顾忌叶瑜什么也不记得，方知乐真的就摊牌了，看，这就是我如假包换的那么大一个闺蜜。

【支付宝到账二十元】

店里的喇叭传出机械的电子音。

卫悠青顿时不好意思了，“那个，你，我……”

“我们是朋友。”叶瑜收起手机，语气没什么变化，不冷不热道。

方知乐顿时底气十足，耀武扬威回看了卫悠青一眼，瞅见没，人家也不喜欢你乱打听乱扣帽子！

卫悠青：……你确定她不喜欢？你瞎嘛……

“我先回宿舍啦。”叶瑜撕开吸管，喝了一口柚子柠檬茶。

方知乐期待道：“好喝吗？”

“好喝，”叶瑜弯着眼睛，“就是有点烫，柠檬茶不应该是凉的好喝吗？”

方知乐认真纠正，“那是因为有柠檬的籽和柠檬皮混了进去，所以难喝。真正的柠檬茶，冷热都好喝……而且，你这几天，还是尽量喝热水吧。”

方知乐絮叨说完后，叶瑜已经喝了三分之一。

卫悠青扶额感慨，一通关心的话，本可以滋生出两人之间柔情蜜意的粉色泡泡，却被方知乐这种直言快语又絮叨无比的口吻扭转成了老妈子啰嗦。

“天都黑了，”方知乐再次不解风情，张口赶人，“快点回去吧。”

卫悠青无奈摆手，“小美女再见。”

叶瑜心里也惦记别的事情，顺势离开，回到宿舍已经半个小时之后。

《洛神赋》还差几行，差不多一个小时就能写完。

这一幅字写得奇慢，写废了无数张纸，才出来这么一副。

从头到尾，每一笔的落笔都堪称完美，没有污渍，没有勾画，干净整洁，赏心悦目。

爸妈说的比赛在业内属于重量级，就算她不爱参加这种正经的比赛，也不喜欢正楷，却依然听话精心准备。

叶瑜脱掉外套挂好，换上拖鞋，把就剩一个底的果茶放在桌上，重新戴上护指绷带，点了几滴清水，润开凝固的墨，等墨色的浓稠度适宜之后，执笔润墨，转着圈让笔尖吸满墨水，又控到合适的程度。

叶瑜刚要落笔，就在此时，包里传来尖锐的铃声，一声一声急促、短暂，像是警示着什么危机。

她手机从包里拿出来，黑屏之上有一个“碎裂”的图标，来自方知乐刚刚让它安装的安全软件——“盲”。

软件启动三级警戒，在弹屏提醒没有得到叶瑜注意的情况下，自动冲破消息提示的权限，以最高音量警告她，房里出现了陌生信号的摄像头。

“叮——”

你被“监控”了。

叶瑜从来都没觉得自己如此冷静过。

【根据测绘，你所在的地方，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会被摄像头观测到。】

【建议向北三米，再向东一米，此外的东北区域不易被观测。】

叶瑜低着头，看似和平常刷手机一样，沿着屏幕说的方向自然走出摄像头的拍摄范围。

手机的软件界面简洁，黑色的底，蓝色的线条汇聚成一个指南针的箭头，随着叶瑜的转身而变换角度。

直到，箭头由蓝变红，指向床铺附近固定在衣架附近的台灯。

台灯是老式做旧的大灯泡，外面有个朴素的圆锥形灯罩，逆着光，有一片黑影。

随着叶瑜的靠近，屏幕的红色箭头越来越大，最后膨胀占满整个屏幕。

——那是一个，针孔摄像头！

距离手机二十厘米的地方，那个扁扁的针孔摄像头，就藏在灯罩的阴影最深处。

根据它安装的朝向，正对叶瑜的床铺，和卫生间门口。

宿舍，私密的个人空间；卫生间和床铺，私密空间的私密地点。此时此地出现的摄像头，就像一个冒出来的窥探的目光，无孔不入、无时无刻不注视着你。

那种毛骨悚然的宛若虫子爬过全身的恶意，诱得叶瑜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模糊的冷笑。

有人在她的宿舍里安装了摄像头。

正对着她睡觉的方向。

不知何时，不知何人。

不知道拍了多久，拍到了什么。

叶瑜觉得自己的情感和理智分成了两个部分，理智告诉她，后果很严重，她要及时止损并且查出真凶，尽可能把所有可能的伤害都减小到最低。

理智就像一个嘈杂的铃铛，不知疲倦地发出警告催促的铃音。

快去查。

快去止损。

快去保护自己。

可情感却像一湖无法产生任何波澜的死水，扔进再多东西，连声响儿都听不见。

叶瑜踏出一步，又怕走入摄像头的监控视野，只好面无表情地待在原地。

她此时的表情一如她的情绪，并没有被冒犯的不悦，也没有怒发冲冠的激动，只是粘稠、沉默、死寂的一片虚空，好像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自己只是隔着一层屏幕的看客却又不得不被拉进故事世界里，难以共情，难以融入。

于是叶瑜冷冷地想，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小就是这样，她不会生气，很少开心，内心深处就像开了一个洞，空空荡荡，一切交际都在固定的演绎方式中进行，没有任何情绪。

叶瑜拇指按在屏幕的图标上，三秒后，出现“移动or删除”软件的字样，她的视线在“删除”上停留着，正要按下去。

就在此时，微信里弹出来自方知乐的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