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有钱吗?”叶瑜坐在花园的石凳上,优雅端庄的姿态,好似坐在名贵高档的殿堂。
对面是韩琪的父母,一对看起来老实巴交的普通人。
“我们,不是,对,有钱。”韩琪的妈妈已经知道叶瑜不是来封口的,却本能畏惧拥有这种气质的人,从始至终她的头就没有抬起来过。
叶瑜的手指敲在石桌上,不耐烦道:“到底是怎么说的?”
韩琪的爸爸按住妻子的肩膀,声音低沉,比自己的妻子都要颓废,却在不经意间提高了音量。“封口,无非就是那些话。”
叶瑜挑眉看向这个忽然间好似挺直后背的男人,讶异道:“所以你们收了钱,就同意了?”
男人咬牙,“不然还能怎么样,我们问过学校,那里没有监控,琪琪身上也没有推搡的伤,警察也过来说找不到是谁推的人,就算找到了,未成年人也判不了罪,顶多教养几天。”
叶瑜笑出声来,语气里颇有不食肉糜的凉薄,“我倒是第一次见这种因为施暴者受惩罚太小就高抬贵手的父母。”
韩琪的妈妈含泪摇头,“不是这样的,是校长出面,说希望我们别扩大影响,给了我们一笔钱,还免除了韩琪高中的学杂费,收下这笔钱,琪琪的伤势能养好,还能读到大学、研究生。”
叶瑜回忆了一下开门后不到一分钟之内那个女孩心如死灰的表情,似笑非笑道:“大学?”
“既然如此,也能理解,不过……”叶瑜点了点头,修长白皙的指尖敲在石板桌上,“笃”地一声,猝然顿住。
叶瑜抬头望向两人,语气掺杂了兴奋与好奇,“她肯定不是第一次被欺负,你们应该知道吧?”
男人脸上冒出压抑的愤怒,女人则更加愁苦地低头抹泪。
“我给你们十万,二十万,”叶瑜张开一只手,前后翻了翻,好像在打量自己的指甲修剪得够不够圆润,口气稀松平常道,“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提供一些‘证据’,让我拍照、复印。”
男人疑惑道:“什么证据?”
“你女儿的课本啊,书啊,衣服啊,还有亲笔陈词什么的,”叶瑜耸了耸肩,“看你们的反应,那些霸凌的人不是第一次犯事,再一再二肯定会有什么指向性的东西,你们一手把东西给我,我一手给你们钱,如何?”
叶瑜语气中看透一切习以为常的态度不知为何惹怒了男人,他低吼着出声,“我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
“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叶瑜睨着他,再次重申,“我只重复一遍,一手给复印件,一手给钱,你们自己考虑。”
叶瑜放下一条写着联系方式的纸条,五指张开按在石桌上,继而悠然起身,“想通了,拨我的电话。”
韩琪妈妈哭着问她,“你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男人看了眼纸条,又狐疑地看向叶瑜,“我们把东西给你,不会遭到报复吧?”
“放心,我和他们不是一拨人,我要复印件,不是奔着销毁证据去的,而且我和韩琪也不认识,这一点,你们应该能从自己女儿的反应中看出来,”叶瑜打了个哈欠,看向病床的方向,心想方知乐也该出来了,于是她懒得再同这些人虚以为蛇,转身离开,“毕竟,你们可是无数次,亲口堵上了自己女儿的嘴。”
听见最后一句话的夫妇二人,像是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被抽干,脸色顿时煞白。
方知乐一脸凝重地走出医院的门,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看什么呢,”身后被一人拍上肩膀,方知乐忍不住一笑,惊喜道,“叶瑜!怎么是你!”
“还不是跟着你出来的,在校门口就看见你啦,可你没回我微信,语音也打不通,只能让司机跟上你的公交车,晚高峰太堵啦,公交有专用通道,司机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没跟丢。”
叶瑜冲她狡黠一笑,巧妙开口,把自己有备而来的处心积虑变成一场因为关心而产生的巧合。
方知乐连忙掏出手机,果然,习惯性考试关机,在开机后又忘了登陆微信,叶瑜有好几条消息躺在聊天框里。
“真不好意思,我把我电话号码给你吧,”方知乐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发过去,抓了一把头发,“我也是着急见韩琪,都没和你说一声,真不好意思哈。”
“韩琪?就是那个小姑娘吗?”叶瑜做戏做够全套,明知故问道,“我刚把她父母唬出来,没耽误你事儿吧。”
方知乐一听这个就来气,脸颊都鼓起来了,叉腰道:“多亏你出现,我起先还不知道韩琪的事儿,后来在学校稍微一打听,都知道七班艺术班里有一对儿校霸,专门欺负成绩好的艺术生,学校多次让她们回家反省,却因为家里长辈在学校控股而不能开除,导致她们行为越发嚣张……说远了,这连我稍微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的事儿,他们身为韩琪的父母,竟然不知道?!”
叶瑜戳了一下她的脸颊,换来方知乐一脸懵地回视。
叶瑜怎么又戳她脸了?她说错了什么了吗?
叶瑜搓着指尖放下手,装作无事发生,把画风拉回来,深思道:“学校风气不正,是该整改。”
“我是说韩琪的爸妈。”方知乐生气的点还没转移到学校,现在正集中活力对准他们的父母。
“他们还自以为是为了孩子好,韩琪和我说,她爸妈觉得拿了钱息事宁人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她爸妈从骨子里就觉得低人一等,估计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他们拿钱都拿习惯了,要不是这次伤势过重惊动校方,我看她爸妈还想简简单单的拿钱了事。”
叶瑜走到方知乐侧面,和她并排走着,“你说错了,这次也是拿钱了事。”
“不,”方知乐眼睛瞪圆了,“这次起码抗争了一下,他们还报警了,但最终结果没什么不一样。”
叶瑜在方知乐面前恢复了正常的模样,没有刚才刻意伪装的冷漠,平静阐释道:“能理解,毕竟这些钱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太重要了。学校都没办法给出公平公正的处理,从根儿里就歪着,无权无势的夫妇能做什么呢。”
方知乐点了点头,顺势说到自己最义愤填膺的地方,“所以我没要求他们父母必须做到什么,错的不是他们,他们笼统来说算是受害者,有错的是施暴者和帮凶。”
无论发生什么,方知乐好像都会很理智的处理受害者和施害者之间的关系。
她从来不会把任何罪责安在受害者的身上。
因为只要犯罪发生,就是泾渭分明的两条路,无辜和有罪之间没有第三条路,这种鲜明的近乎严苛的道德感,让叶瑜每次感受到都会忍不住靠近。
叶瑜走着走着转了个身,倒退着往前走,看着方知乐笑道:“那你问出什么来啦?”
方知乐不好意思地一笑,伸手拉了把叶瑜,提醒她注意小心脚下,然后撒了个小谎,“我问韩琪知不知道学校里有多少校霸。”
叶瑜歪头,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问这个做什么?”
方知乐没有把自己的打算全盘托出,试探着说道:“这种霸凌的风气要是有一个根源的话,杀鸡儆猴,把最嚣张的那个拉下马,剩下的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叶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意有所指道:“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搞他们?”
方知乐没说话,叶瑜有点急,“要有消息可以和老师说,你自己一个人不要轻举妄动。”
“我知道,我就是在给自己打抱不平而已。”方知乐笑了笑。
叶瑜精致的脸上呈现严肃的表情,“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自己一个人千万不要试图和他们讲道理。”
方知乐义愤填膺的节奏骤然打断,她顿了一下,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想法。
叶瑜知道她现在要找孙黎的麻烦,但也仅此而已,方知乐不愿意她掺和进这些和欺凌有关的事情里,于是选择性说出实话,“杨老师托我过来问韩琪的情况,我就顺便一问……因为我高一的时候,也被人推下楼过,只是不确定是谁。”
叶瑜活泼的步伐停下,神色霎时发冷。
“不过当时伤势不重,也没找到人,”方知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移话题,“终于完成老师的任务啦,诶你说下班了还工作算加班,我这算什么,加学?”
“算拍马屁。”叶瑜开了个玩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方知乐被她惹笑了,狂笑数声,牵住她的手过马路上天桥的时候还在笑,肩膀一抖一抖的,活像今天要靠这个笑话过活。
叶瑜看着她记吃不记打的样子,明知方知乐有事瞒她,还是忍不住心疼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追问。
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个人心有灵犀,都彼此尊重对方的隐私,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饿了,别笑啦,等会儿灌一肚子气还吃不吃饭。”
方知乐笑着擦了一把泪,摇手道:“来不及,我不吃饭,等会儿我直接去看小花。”
小花?两人的娃。 ①7o⑧①⑥⑥玖叄〇
叶瑜耳朵竖起,冷淡的神色有些缓和,轻声道:“我也去。”
打算随便在路上买点什么吃的方知乐在得知叶瑜也要去看猫的时候,忽然就不糙了,时间也不紧了,拉着人就进入路边一家看起来挺火爆的小炒店,二话不说点了几份家常小炒,一本正经道:“猫得看,饭也得吃。”
叶瑜:……
按照方知乐对投喂自己这项活动的热衷程度来看,要不是方知乐比自己还瘦一点,叶瑜都以为她在嫉妒自己的身材,然后逼着自己吃胖呢。
叶瑜漫不经心地用热水烫着碗筷,眼皮都不掀地“哦”了一声,真心实意道:“那你多吃。”
“你多吃,”方知乐把话还回去,甚至还附赠了一句挑衅,“你太弱了。”
叶瑜忍不住想笑,睥睨着她上下打量,“咱俩谁需要增肌来着,我是不是忘了?”
方知乐摸了摸鼻子,看左看右看桌子,“那个,我干活儿多啊,你是不知道,奶茶店里需要根据季度出新品种,什么暴打、大捶,都得花力气,我属于那种身材很匀称很健康很有力的对吧?”
叶瑜实在不想耍流氓,可视线还是忍不住往下一垂,落在方知乐整条小臂上,从手肘弯折的弧度一直看到圆润可爱的指尖,甚至在手指上方徘徊逡巡了好几秒,才强行撕回视线,简直像在脑子里来了通十八禁大观,而当事人却浑然不觉。
瘦得都要均码,还健康?
不过力气倒是不小。
可毕竟是个小弱柴,一天天的,大言不惭要罩着自己,还要增肌,这人真是要造反了?
叶瑜常年执笔的手背一浇一倒间,动作流畅无比,赏心悦目,方知乐无意间瞥见,附赠几句溢美之词,“手不错。”
叶瑜放杯的动作顿住,额角青筋一蹦,顿了几秒把烫好的杯子放在方知乐面前,意有所指道:“应该的,不用谢。”
方知乐:……
她刚才是不是闻到了车尾气的味道?
饭菜很快上好,菜蔬拼盘和青椒小炒肉,还有一盘韭菜鸡蛋,再寻常不过的家庭菜。
方知乐这次问都不带问,自动把韭菜移到自己面前,手一伸,毫不见外把烫好的筷子抽过来,就着米饭就开始风卷残云。
“青椒,营养丰富,这家我吃过,虽然没有肉,但青椒炒的很好吃,”方知乐用目光逼视叶瑜,一字一顿道,“多、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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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吃一盘,”也许是刚才某人要增肌的豪言壮志刺激了叶瑜,叶瑜沉默数秒,大言不惭道,“你别小看我。”
方知乐吃饭只顾得上抬眼瞅她,然后用筷子的另一头抵在青椒炒肉的盘子边缘,往叶瑜方向一推,“都给你,一盘。”
两人互看两秒,同时低下头去,以比往常吃饭要快将近一倍的速度,将饭桌上所有饭菜尽数扫空。
上来倒水的老板估计第一次瞅见这么能吃的小姑娘,对着三个空盘侧目而视,实在怀疑自家后厨是不是没菜了份量减半,最后忍不住说了句,“加饭不要钱,加菜第二盘半价。”
“不用,”方知乐一指叶瑜,对老板说,“她付钱,她吃最多。”
叶瑜:……好哦。
方知乐擦着嘴晃荡到饭店门口,伸了个大懒腰,迎风吹得齐肩短发从耳后跑出来,刮到脸颊上。
一双手从后面伸来,穿透裹挟风息的发丝,尽数给她拢到耳后。
发夹被叶瑜取下,捏在手里看了看,目光顿时柔软,像是透过发夹想起什么事,语气都轻了几分,“再送你一个大一些的,你头发长长了。”
方知乐一个哈欠打完,眼睛水润润的,声音也软,整个人就像一只吃饱喝足的猫咪,浑身散发慵懒舒坦的味道,“好哦。”
刚说完,脸颊被人一戳。
方知乐打着哈欠扭过头,满脑袋问号,继而又被一戳,罪魁祸首对她幽怨的视线毫无察觉且玩得上瘾,竟然伸出两只手一边一只捏住了方知乐的脸颊。
方知乐的嘴角被扯开一点小弧度,红润的爱心唇上下翕张,含糊道:“伊伊以奏哇。”
“叶瑜不做什么,”叶瑜像是玩什么喜欢的玩具,眼神都亮了,细碎惊喜的光像是打破了波光粼粼的湖面,煞是好看,“叶瑜觉得你好可爱。”
方知乐心想,叶瑜说她好可爱的样子也好可爱哦,反正也不疼不痒的,爱捏就捏。
方知乐任由她捏着,就是头仰的时间有点长,脖子难受,忍不住活动脸部肌肉,把嘴唇附近的空间活动出来,嘟囔道:“诊所九点关门。”
叶瑜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目光还有点意犹未尽的遗憾。
两人拦了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对着一团比埃及法老还怪异的无毛猫面面相觑。
叶瑜咽了一下,把伸直的食指默默缩回掌心,艰涩道:“你上回……它,就这样?”
方知乐摇了摇头,一言难尽道:“比这……”
她刚想说比这好看点,小花浑身除了肚皮上的绒毛还有薄薄一层外,只剩个蓬松的大脑袋,裸、露的肚皮绷得油光水亮,大佐般乱七八糟极有特色非常凶残的脸放大了好几倍安在皮球肚上,对着这样一副尊容,方知乐默默把任何溢美之词都咽了下去。
“嗯,就是这么丑。”方知乐毫无人性地一锤定音。
似乎被笼子外两个人类惊扰了睡眠,小花耳朵一竖,喉咙里发出猫咪“激活”的呼噜声,两个圆溜溜的黑眼珠一转,正好对上方知乐。
方知乐摆手:“嗨。”
小花静了两秒,“蹭”一下弹起来,脊背弓成一道圆弧,呲牙咧嘴地发出怒吼,“嗷嗷哦喵哇——”
诊所的医生走过来,看见这场景,笑得前仰后合。
叶瑜摸了摸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虽然不知道在骂什么,但估计骂得挺脏。”
方知乐怒了,用一根秃毛逗猫棒戳进笼子里,抵着小花的额头,恶狠狠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我亲生的……”
“嗷呜!”
小花张开血盆大口,咬碎眼前的逗猫棒,又使出佛山无影爪,对着面前的笼子一通挠,顷刻间,整个笼子连带桌子地动山摇,“砰”一声掉落地面。
笼子关得不够严实,落地的瞬间,门上卡着的铁丝蹦开,小花如有神助,闪电般窜出笼子,直奔方知乐。
“啊啊啊它要造反!”方知乐吓得抱住身边的人,手脚并用弹到叶瑜怀里,嘴里还因为极度惊吓而嚷嚷着什么,“救我救我救我。”
叶瑜:……
叶瑜下意识抱紧身上的人。
怀里骤然多了这么大一个人,叶瑜愕然了一秒,就双手挽上她的膝弯,防止她滑落。
一时间,空间仿佛都凝固了。
“别害怕,它没咬人。”叶瑜往下瞅了会儿,拍了拍方知乐的后背。
方知乐抱得更紧,整个人都往叶瑜身上蹿了几寸,双腿夹紧了叶瑜的大腿,“不不它都炸毛了!”
“它哪里有毛,”叶瑜无奈地摸着方知乐的后背,脸颊一侧就能蹭到那人的锁骨,可如此亲密的姿势竟然是在这样滑稽的场景之中,什么绮思忆梦都没了,“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叶瑜都这样说了,方知乐回头试探性地看了一眼,只见那只炸毛猫呲着牙蹲在一边,大脑袋蹭着裤腿,时不时抬眼打量面前的人形挂件,满脸凶恶中带着那么一丝毫无遮掩的蠢笨,瞬间有点呆萌。
方知乐轻咳几声,从叶瑜一侧滑下来,整理自己的衣服和乱七八糟挂在背后的包,然后低下头对上小花的脸,不自在道:“你得好好说话,做个讲道德的小猫咪。”
小花表达喜欢的方式和它的长相是一个路数粗犷且不修边幅,闻言立刻张开血盆小口冲方知乐呲了一声。
方知乐:……
叶瑜说,“你摸摸它。”
一人一猫互相对视了一眼,在沉默的四五秒之后,诡异地同时移开视线。
方知乐拒绝,“下次吧,下次一定。”
叶瑜蹲下来摸着小花的脑袋,小花顿时蹭了上去,转着身子往叶瑜掌心蹭,无比黏人。
方知乐看向旁边已经笑得趴在桌子上的医生,换个方向履行自己的家长义务,“它身上有别的伤口吗?”
医生揉着肚子坐直,“没有,剃毛是因为它太脏了,都是细菌,尾巴得做手术,怕感染。”
“手术会形成开放性的创口吗?”方知乐有点紧张,蹲在小花屁股后面,伸手按住小花的后背,迫使它撅起后、臀,以一种探究的目光仔细打量,“有危险吗?”
方知乐浑然不觉自己的动作会为一只刚脱了毛没有任何隐私的小猫咪造成多大伤害,小花反手一挠,修剪平整的爪子顿时在方知乐手背留下三道白痕。
方知乐收手不及时,气得撸袖子要捉猫。
叶瑜把小花揽到怀里,无奈道:“你少招它。”
医生拿账单给她们,细细解释道:“这是伤口治疗的流程,你们先看一遍。”
“尾巴是碾压伤,骨头都碎了,保守治疗肯定不行,得开刀切除,”医生指着片儿里糊成一团的东西,“越快越好。”
方知乐没什么犹豫,掏出手机打算付钱,“行,医生您看着来,能治好就行,幸好是伤了尾巴,切了就切了,这猫就该长点记性。”
叶瑜一把按住她,“不然,再去别的兽医院看看?”
“其实去哪儿都一样,”医生脾气挺好,听她们要转院也没说什么,“尾巴都是这个状况了,基本上都建议切除。这里不是脊椎,也不是后腿,尾巴虽然会影响猫咪的平衡能力,也是它们社交的重要工具,但不妨碍生命体征,保留的话只能耷拉着,更不方便。”
叶瑜想了想,问方知乐道:“你觉得怎样?”
方知乐抓了把头发,她自然是支持医生的决定,可看叶瑜的表情,显然是觉得小花这种无良猫咪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脾气还不好天天打架要是没有尾巴估计更会被人被猫欺负。
毕竟叶瑜是个对猫咪和其他小动物无比良善的好孩子。
可现在两人的条件明显不能为小花以后的一生负责。
不是他们不愿意养,是小花不愿意。
“小花是个流浪猫,已经习惯自由,拘不住它。”方知乐轻声说,“尊重猫咪命运,咱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叶瑜低下头收回手,“哦”了一声。
方知乐摸了摸叶瑜的头,发质感人。
医生开始给方知乐讲动手术的时间、注意事项、术后恢复的情况、可能出现问题和风险,叶瑜抱着小花在一旁安静听讲,直到最后付钱的时候,才横空插进手机,抢在方知乐手机上方三厘米扫了码。
方知乐:……这种自然而然掏钱付款一脸你归我养的样子简直碍眼!
“一共两千七,”医生打量方知乐的表情,手中的收费账单忽然变得异常烫手,犹豫道,“不然,我退给她,你再付款?”
方知乐努力打拼挣钱养叶瑜的豪情壮志在叶瑜身价不菲的现实面前遭受严重打击,憋了好一会儿,才在内心一片跳脚声里轻描淡写地收回手机,从容大度且波澜不惊道:“不用。”
反正叶瑜现在比她有钱,有便宜不占是小狗,对,就是这样!
两人从诊所出来的时候,时间刚好过九点,方知乐看了眼手表,说了声抱歉,“可能我得明天才能搬家,不知道你那边方不方便。”
“呦,您还记得要搬家呢,”叶瑜稀罕道,“一放学就往医院跑,记得替老师探望同学,还记得探望小花,就是不记得搬家。”
提起这么多件事,方知乐第一感觉就是很累。
毕竟连续两天高强度的复习、考试,一晚上连轴转,和韩琪、小花斗智斗勇,就算是个钢铁人也该累了。
不过,方知乐把目光转向身边的人,心里有觉得庆幸,还有叶瑜陪着自己呢。
“你也累了吧,真不好意思,让你陪我跑一晚上。”方知乐轻声道。
寂静的街道上方只有一轮说不上金黄的泛白的月,两人站在风口,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两人都有彼此的小心思,捂着藏着不让对方发现,此时却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了这种隐瞒的疲惫,和即便互相隐瞒却在本质上心意相通的熨帖。
方知乐从孙黎威胁要把她的“艳、照”散布出去的那一刻开始,叶瑜从宿舍被人安置的摄像头推测到方知乐受过霸凌开始,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围绕差不多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事件,展开各自的行动。
看似起因不同,却殊途同道。
叶瑜的气息悠长,长发在动作间总有几缕散落在身边,丝丝缕缕撩在身旁人的脸上,触感轻痒分明。
“累的是你吧,每天又要学习、打工,还要操心老师的事情,现在又加一个小花,我看你增肌的目标短期内是实现不了啦。”叶瑜笑着揶揄道。
方知乐抬头转了下脖子,听见嘎达一声,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说不上多么累,毕竟是学生,你不知道学生有多轻松……”
说到这里,方知乐差点说漏嘴,连忙闭上嘴巴。
没想到叶瑜不仅没有追问,英雄所见还颇为略同,“身体上的劳累和心理的疲惫不一样,是这个意思吗?”
方知乐没说话,只是竖起大拇指。
叶瑜率先往前迈步,她今天穿着一双小白鞋,走得路多了,白边沾了点灰蒙蒙的尘土,却不显脏乱,她低头看路,边走边说,“我能理解,不费心力的事情总是更简单一些。”
叶瑜笑了笑,以自己的经历举例,“比如同样是过生日,我和别人就不一样。上了中学之后,我发现大家都喜欢过生日、过节日,尤其是春节元宵节,我那时候很奇怪,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这种需要规规矩矩坐上一整天任人摆布的日子,后来才知道我们过的节日是不一样的。”
方知乐抓了把头发,小跑着跟上,走在叶瑜左侧没有应声,她能感觉到叶瑜此时的情绪很down,不需要别人搭话,只要静静听着就好。
“尤其是生日,”叶瑜看着天上黯淡的月亮,抬手比了个框,“每年过生日,都会早早起床,梳洗打扮,穿上固定的服装,要么去照相馆,要么在家里,拍上一张全家福。之后会开一个早会,爸妈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你站在他们面前,听他们对你这一年进行总结点评。大部分都是指出不足,提出期望,你还不够优秀,字写得还不够好,待人处事还不够成熟等等。”
方知乐听到这里简直要窒息了,哪有家庭会这样养孩子,这是养孩子呢还是养蛊呢!
就连最变态的东亚公司也不会这样CU员工吧!
许是感觉到身边人面目狰狞,叶瑜停下脚步欣赏了一会儿,拍上方知乐的肩膀捏了捏,安慰道:“放松啦,我现在已经没感觉了。”
方知乐愤愤捏拳,内心持续破口大骂。
“开完会,我需要发言立志,制定自己下一年的目标,其实我小时候挺叛逆的,不喜欢这种气氛就会装傻,爸妈看我一时定不出目标,偶尔也会算了,但大部分情况下就算我说不出目标也得给出态度,比如积极认错、努力改正什么的,”叶瑜放下手框,踩在路边台阶的边沿,双手伸直摆在身体两侧掌握平衡,语气随着身体摇摆而忽高忽低,听起来有点惆怅的俏皮,“我一直都挺乖,让给什么态度就给什么态度,卖乖服软什么的信手拈来,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最后就是一起吃顿饭,爸妈觉得蛋糕、长寿面营养价值单一,从来不给准备,十二岁之前我都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不过十二岁那年的蛋糕也是我自己偷着买的,吃到嘴里也就那样。”
方知乐落后半步,目光始终关怀地落在前面人身上,双手虚虚打开,防止她一个不小心跌倒。
“这种环境是不正常不健康的,”方知乐觉得此时必须递一句来表明自己的态度,“除非你完全不爱一个人,不然你不会舍得这样对她。”
叶瑜摇摆的双手定格在某个角度,没有转头,“什么?”
“感受不到的爱就是不存在的,”方知乐走到叶瑜面前,扶着她的小臂把人拉到台阶上站好,语气有种漫不经心的轻淡,而这份轻淡恰好稀释了叶瑜口中浓稠的情感,把她的重点尽数转移,“小瑜,有时候我们对人群的分类容易混淆本身的概念,人分很多种,不因他们拥有父亲母亲的身份之后,就会蜕变成拥有同一属性的疼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简而言之,父母也分很多种。”
黑暗中,叶瑜看不清面前人的脸庞,却能感知到她通过呼吸、肢体、语言传递而来的坚定的热度。
方知乐说,“你看周母,为孩子做过很多事,她的出发点是为周美泽好,虽然在实践中因为强势霸道招来周美泽的排斥与反感,但这并不妨碍她爱周美泽这个事实。”
“还有李姿,她爸妈把事业看得比家庭重要,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公司上,却给了李姿充足的钱,给她安排了最好的学校,在不雅照流出后花钱砸下热度,最后还把李姿关了禁闭,哦对据说她半年都不能出门对吧,且不说这种教育方式是对是错,但毕竟有管教有护佑有约束,李姿可能也翻不上天,没准最后在自己父母的竭力拉扯下,她还能回到社会的正轨。”
“至于刚才你见的人,韩琪的父母,抛开他们因为贫穷带来的落后观念,他们在孩子面前并不强势。”
叶瑜偏了偏头,发出疑惑的声音,“韩琪的父母不强势?”
“我敲门的时候,是韩琪的父母开的门,他们出现的姿态是畏缩的,在孩子面前是抬不起头的,”方知乐回忆道,“即便后来让我出去,但韩琪妈妈的眼神总是漂浮着落在韩琪身上,那是一种愧疚、悲哀、卑微的目光。”
叶瑜想了想,似乎认同的方知乐的观念,却不以为意,“那又如何,他们不还是卖女儿卖得很彻底?”
“不一样的,”方知乐摇了摇头,“他们也许会自私一点,会愚昧一点,甚至无比自私无比愚昧到连累自己女儿的一生,但却不能说他们对女儿的痛苦无动于衷。一个从小缺爱的孩子在受到欺凌之后不会畏缩起来,你见过街头那种逞凶斗狠的社会青年吗,他们身后没有人拴着,遇恶则恶,他们会像疯狗一样撕咬欺负自己的人。而从小在正常环境起码是有爱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才会有韩琪这样的反应。”
“所以我想说的是,”方知乐忽然伸手拉过叶瑜,那是一双较细瘦的手,苍白冰凉,总是暖和不起来,在凉风里静置十秒钟就能完全褪温,以至于方知乐过去十几年都习惯十指相扣把它揣在兜里,好似温暖了十指连心的手,就能拉着叶瑜走向温暖,现在她再次握上这双手,“我没遇到过你这种情况,但请你不要怕,没有遇到好的父母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前半生的运气不算太好。”
方知乐的掌心似乎总是炙热的,贴上肌肤的瞬间,让叶瑜有种被灼伤的痛觉。
方知乐说这些经历都是很平常的,说叶瑜并没有什么不同。
遇上不爱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自己的错。
叶瑜瑟缩一下,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却被方知乐不容推拒地一根一根重新打开,继而,十指相扣。
指缝间的肌肤娇嫩敏感,如今相互摩擦,热度升温,细小火花般爆裂的触感顺着每一根神经末梢骤然而上,直至在脑海里炸开灿烂的花团。
“不过现在好啦,我会陪在你身边,”烟火嗡鸣中,方知乐的声音似梦似幻,“我很聪明,很直接,从不遮掩,从不背叛,以后的生日、节日,每一天,我都会陪着你。”
在方知乐的描述中,叶瑜的神色不可控制地柔和下去,露出最期待的眼神。
方知乐像是许诺一样,缓缓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像是怎么也体验不够。
“我们会一起高考,一起考进同一所大学。”
“在大学,春天我们会沿着林荫路一起上课吃饭,夏天钻进空调屋里吃西瓜喝冷饮,秋天去郊外采摘园踏秋,冬天抱着暖手宝看雪花落下。”
“我们会一起加入同一个社团,参加各种乱七八糟的社团活动,会一起去看演唱会,一起泡图书馆度过疯狂复习周,一起过四六级,一起刷绩点。”
“毕业后,咱们会租一个小房子,下班后一起吃饭,每天都这样过下去。”
就像从前十几年那样,一如既往,毫不厌倦。
will always be your k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