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崇祯帝拿起洪承畴弹劾蓟镇前营参将马甫名,蓟镇左右参将陈龟图、谋孙田、游击潘吉溪、叶齐榜诸人的奏折,又有对山海关总兵马科,密云总兵唐通的弹劾奏折。
“……是役也,马甫名、陈龟图、谋孙田骄横怯阵,至没主将,今日失,事大谁贻之?臣请重处各将,以警将来,则议论分明人心震肃……镇臣马科、唐通,徒以血气之勇愤骄自贰,失兵卒千余,然二将骁勇肯战,乞令马科,唐通戴罪御虏,立功自赎,再或专偾决难轻贷……”
拿起奏折时,崇祯帝眼中闪过寒光,蓟镇兵一战而溃,皆是马甫名、陈龟图等人怯懦,治军无方的缘故,最后连累到白广恩阵亡,一镇主将战死。
大战结束后,洪承畴、王承恩,张若麒三个大员都弹劾蓟镇诸将,前线总兵,没有一个人为他们求情的,可见这些蓟镇官将如何的招人痛恨。
从奏折上看,蓟镇的正兵营还是死战的,只是诸营皆溃,无力回天,总兵白广恩血战而死。
虽说蓟镇兵溃败,白广恩也有责任,不过他当场战死,就一切了结了,死者为大,任何非议罪过者,都有刻薄之嫌。
马甫名虽然也死了,不过他是溃逃冲阵时被靖边军杀死的,自然不能与白广恩相提并论。
马甫名算是马科的族亲,如果是在往日,马科早为马甫名求情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马科自身难保,而且蓟镇兵的溃败,也犯了众怒,一镇总兵都被连累身死,让在松山的各总兵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现在大明士卒兵将桀骜,动不动就哗变,动不动就要挟上官,处理那些蓟镇将官,也有众人杀鸡儆猴的想法在内。
趁着王斗在,强悍的靖边军在,各镇将士不敢轻动,此时不处置,更待何时?
崇祯帝也是这个想法,他登位来,文官杀了不少,武将却难得轻动,也有怕引起士兵喧变的担忧,所以趁这个机会,他也决定好好处理一批人。
他说道:“洪承畴弹劾之奏,朕言,朕以天下事委督抚,所议战守之策,一切驭夷方略,官将处置,悉听以便宜从事。着缇骑于文武将吏之失事者,悉之逮捕入京,马甫名虽死,也夺之官爵,兵部议罪。马科,唐通二臣,各降官职,诏停其俸,充为事官,望彼引以为戒,勿以国家公事而渎君父不报,尸位素餐则罪不可逭。”
值事太监笔走龙蛇,将崇祯帝旨意拟定书写。
阁内的陈新甲等人,都是面色严肃,这次处理的蓟镇官将不少啊,几乎蓟镇随军的参将游击都一扫而空了。
这些人中,未必没有年年对陈新甲,张四知诸人孝敬的人员。不过对上位者而言,丢弃几个没价值的小卒是常态,这个关键的时刻,皇上震怒,陈新甲等人自然第一时间与这些犯官撇清干系。
……
还有,白广恩战死,蓟镇之位空出,任何人为蓟镇总兵,也是个问题。
总兵一般需要廷推,不过廷议纷纷,不是一时而决的事情,前线紧迫,万余蓟镇兵将无人统领,久之,必出纷乱,所以蓟镇总兵的位子,需得加快定下来。
放在往日,内阁各臣定然为一镇总兵的缺额人选抢破脑袋,各镇自认有资格的兵将,在消息传到的时候,肯定也早活动开了。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任了蓟镇总兵后,就要前往锦州前线血战,蓟镇之位,立时成了烫手山竽,各人惟恐避之不及。
兵凶战危,特别锦州附近云集数十万的鞑虏,凶险万分,没见到白广恩都当场战死了?这个时候选个自己亲近的官将,不但不是福,反而是祸害了。
被选定的人选,他们肯定不会感激自己,相反,还会心生怨恨。
各人沉吟未决中,张四知双目闪动,忽然道:“臣请任忠勇伯为蓟镇总兵!”
在各人惊讶地看向他时,张四知道:“现宣府镇有二大将,忠勇伯王斗,与镇朔将军杨国柱,二将皆为国之重柱,同居一镇,实是浪费。而蓟镇为九边各镇之首,左控山海雄关,西扼居庸要塞,实为京畿之北地屏障,当以敢战大将镇之。崇祯年起,东奴北虏,数次破口,多从蓟镇起,王斗勇冠三军,他的靖边军战力不用说,有他在蓟镇,便如戚帅当年,京畿北地,当固若金汤!”
张四知刚说完,陈新甲立时道:“臣反对!”
李日宣与李待问沉默不语,只是看向张四知的眼中,带了一丝的冷笑。
崇祯皇帝也眉头一皱,心想:“张卿糊涂了!”
张四知的用意,阁中各人如何不明白?他或许是揣摩到崇祯皇帝的心思,对王斗久居宣府镇,感到不安。毕竟宣府离京畿近在咫尺,王斗势力越大,特别在宣镇东路越发根深,所以想寻个由头,将王斗调走。
甚至以后让王斗不断在各镇中调来调去,如此,王斗没了地盘,就没有军阀藩镇之忧。
而没有地盘,就没有养兵钱粮来源,内阁大臣更好控制,这样一个敢战的大将,这么一只敢战的军队,以后只能紧紧依靠朝廷,便如戚继光当年一样,为国出力,文武相得,君臣相得,流传到后世,也是一桩美谈。
只是这种做法,万历年可以,天启年可以,甚至崇祯初年都可以,现在却不可以。
毕竟现在的武将哪比当年?朝廷是可以用这个名义给王斗下达命令,说起来名正言顺,堂堂皇皇阳谋,只是王斗万一不听呢?朝廷没办法不说,还何等尴尬,介时权威何在?
而且这样的旨意,或是朝廷文令一下达,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朝廷对忠勇伯起了猜忌之心,双方之间的温情面沙就等于赤裸裸撕破了,后果极为难料。
要知道,王斗的手中,可有两到三万强悍的靖边军,这些年一系列战事下来,各人都可以估算出其军队的战斗力,除了杨国柱等新军,一万靖边军,不说可抵十万大明军队,五万那是板上钉钉的。
这么强悍的军队,万一心怀不满,甚至犯上作乱,他们还近在京畿,想想就不寒而栗,东奴北虏,都没他们那么可怕。
对崇祯帝来说,他何尝没有这样的心思?他何尝看不出王斗的根本在宣府镇东路,没了东路,他与他的军队,都若无根的浮萍。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必须考虑这样做的一系列后果。
比起左良玉等人,王斗对朝廷,对皇帝的态度,已经极为恭顺,让他打东奴就打东奴,让他去打流寇就打流寇,可谓强军的典范,文臣武将的楷模,所以他一直安抚怀柔为上,力图君臣相安,止住王斗任何可能的不轨念头。
张四知的提议不但不合时宜,甚至有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所以崇祯皇帝看向他的眼神极为不悦,大明现在内忧外患,还嫌不够乱吗?崇祯帝越发觉得张四知这个内阁首辅不合格,没有一点的大局方略。
而且说实在,就算王斗乖乖听令,率靖边军前往蓟镇,崇祯帝也不放心。
好歹宣府镇到京师,还有居庸关与八达岭屏障,而蓟镇到达京师,千里平川,没有丝毫阻拦,万一王斗有什么想法,从蓟镇过来,取京师有如探囊取物。
张四知初时还心中暗喜,可能迎合了皇帝的心意,为自己的庙算自得,只是一看崇祯帝的脸色,立时心中一突:“难道自己猜错了?”
再看陈新甲冷笑,李日宣与李待问面无表情,不发一言,更是面色一白,心下暗恨,好个李日宣,好个李待问,前两日,还与自己在这个问题上达成默契,转眼间就背后一刀,真是虚伪之辈,恨啊。
同时心中忽然有心灰意懒的感觉,未任内阁首辅人人称颂,坐上这个大位后,明刀暗枪,就层出不穷,家乡父老,还骂自己是“大闺女生的”,他再是恋栈权位,也产生了引咎归去的念头。
崇祯帝收回在张四知身上的目光,淡淡道:“蓟镇总兵之职,待锦州之战后再议。今查镇朔将军,宣镇总兵杨国柱,老成历练,办事实心,着令蓟镇兵马,由杨国柱代为统管,节制战后,再当决意。”
陈新甲,李日宣,李待问三人同声道:“皇上圣明。”
同时各人心中一动:“蓟镇兵由杨国柱代为统管?皇上的意思是……”
张四知也出言歌颂,只是他心神不定,不免慢了一拍,心下更是惶恐。
崇祯帝心下叹息:“张卿,毕竟年事己高。”
……
谈完蓟镇之事,前线将士如何功赏是个问题,特别此战又是王斗立下大功,按他的功劳,都可以封侯了,或者加封为大将军。特别这仗才开始打,王斗就立下如此大功,等仗打完怎么说?
不过说实在,就算陈新甲现在与王斗结成同盟,若加王斗为大将军,他肯定也是坚决反对的。
明朝的大将军之位极重,不经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同意便可征调大军,还可统兵数十万,权重可杀三品命官,内阁大臣见了大将军都要下跪,有若事实上的大都督。
靖难时李景隆挂征虏大将军印平燕时,建文帝曾亲自为其推车,可见大将军之位的显赫。
封王斗为大将军,让自己见了他就叩头?还是王斗以后不经自己同意就调兵遣将?打死陈新甲也不同意。
对内阁各员来说,封赏王斗爵位还好说,反正只是虚位,只是现在大战刚开始,若王斗封侯后,再杀几个清国的王公贵族,难道还要封公封王不成?
所以功劳如何拟定,不说内阁各员头痛,崇祯帝也是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