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有德的内心,似被什么刺透,他看着王斗,咬牙切齿的惨笑:“你以我愿意?我东江军,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可朝廷,是怎么对待我等的?”
他嘶声怒吼,神情变得狰狞可怕:“他们杀了毛帅,事后还处处压制欺凌!我等东江残部到达山东,当地官府,士绅百姓,又是如何对待我等的?兄弟们在登州,过的是人的日子吗?”
他喉中发出咯咯的声音,一张粗黑的脸容,已经涨红到极点:“更可恨的是,朝中那些奸贼,他们将我等派向辽东,摆明要送到大凌河来送死!”
他吼叫道:“某不甘,不甘,不甘,不……甘……”
他嘶声吼叫,嗓声变得沙哑尖锐无比,由于用声过猛,过急,最后更是剧烈咳嗽起来。
王斗冷冷道:“如此,就是尔等投靠胡虏的理由?”
他看着孔有德,冷冷道:“朝廷派尔等上阵杀敌,戚家军余部,白杆兵诸部,他们都义无反顾,尔等凭什么不去?欺压是借口,分明就是贪生怕死!”
他神情变得越加冰冷:“有句老话,冤有头,债有主,谁欺压你们,你们杀谁好了,登州各府的妇孺百姓可有欺压你们?襁褓中的婴孩可有欺压你们?尔等在山东作乱,无辜百姓,杀了多少?若说官府士绅欺压,她们可有欺压?孔有德啊孔有德,你等分明就是心术不正,骨子里就是个畜生!本伯面前,安可狡辩?”
孔有德哑口无言,旁边的靖边军与宣镇新军诸将都是缓缓点头,大将军这些话,说到他们心里去了。
宣府镇几个新军将官也是看着王斗,心下佩服,忠勇伯口舌便给,将孔贼说得哑口无言,利害!
良久,孔有德冷笑一声:“造反作乱,哪有不波及无辜?不杀人屠城,兄弟们哪来的战心,算她们倒霉。”
王斗冷冷笑了笑,他弹了弹手指:“所以尔等落到我的手中,是否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老天是公道的,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不到。”
孔有德再次无言,王斗看着孔有德,历史上此些人等的生平事迹,如流水般而过,他抬头仰望天空,幽幽道:“东江军也算可惜,若当年尔等去占山为王,或是做海贼逃居海外,本伯或许会放尔等一马,可惜,你等投靠胡虏……”
他看向孔有德,语气重又变得杀气腾腾:“所以,你们全部都要死!”
孔有德忍不住哆嗦起来,他虽然嘴硬,但内心深处,何尝不怕死?
不过他知道王斗不会放过他的,只是挣扎怒吼:“成王败寇罢了,良禽择木而栖,大汗英明神武,为什么不投靠?若大清得了天下,我等之人,安知不能得到美评,后人膜拜?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王斗冷笑:“美评?膜拜?”
他缓缓摇头:“公道自在人心,为异族为虎作伥者,向来不会有什么美誉,也不会有好下场!”
他一摆手,冷冷道:“你一心求死,本伯自然会成全你!”
他仔细看着孔有德:“我营中温达兴温参将,被你的火炮打伤,我会把你交给他,任由他处置,恭顺王,好好享受吧!”
身旁靖边军与宣镇新军将官一阵狂笑,谢一科更冲着孔有德,做着让他恶寒的动作。
孔有德脸色大变,一张粗黑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毫无血色:“温……温达兴?就是那个剥皮人魔?……不,不!忠勇伯,求求你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杀了我……”
一直到他被拖下丘陵良久,孔有德的哀嚎声音,仍然远远在丘陵上空盘旋回荡。
王斗看向中路那方,遥遥地带,隐隐有铳炮声传来,因为哨骑传达不便,所以最新情报,那方与右翼正与鞑虏激战,依事前布置,那方兵力雄厚,应该可以坚持挡住清骑的猛攻。
看看靖边军与宣镇新军重新集结完毕,虽然军中伤亡颇大,王斗还是决定奋起余勇,依事前方略,直逼奴酋中军,配合中路右翼的大战役。
王斗快速安排下去,靖边军留一千总,宣镇新军留下一营兵马,看守押解俘虏,余者随他出战。
不过这时右后方烟尘滚滚,尖哨营一些夜不收艰难弯曲奔来,他们来到丘陵前方,滚鞍落马,向王斗禀报,督标营几波使者拼命前来,带来了中路的紧急军情。
紧急军情?
众将议论纷纷,王斗心中也涌起不妙的感觉。
“忠勇伯,救救洪督吧!”
督标营一个中军使者,被夜不收带到后,远远就跪倒在地,他膝行而进,一边嚎叫,一边用力叩头,撞得额上鲜血淋漓的,最后他更抱着王斗大腿,泣不成声。
王斗眉头皱起:“怎么回事,起来说话。”
那使者起身后,满头满脸的血泪,却是洪承畴的一个心腹家丁,他嚎哭道:“卑职前来时,中军的前阵与中阵,都被鞑子攻破了,眼下鞑子骑兵正在猛攻后阵,若再迟上一步,洪督他们……”
哇的一声,他又号啕大哭起来。
王斗眉头更皱,这使者五大三粗的,眼泪却多,同时他心下暗暗心惊,考虑到中军的战斗力,那方留下的人马也是最多的,足足五万有多,怎么短短时间内,只余后阵在苦苦支持了?
如捅破马蜂窝一般,丘陵上的靖边军与宣镇新军将官们,也是大声喧嚣议论起来,众将都觉不敢相信,不可思议。
韩朝道:“大将军,军情紧急,我师需立时救援中军,若中军溃败,便是我方左翼取得大胜,也于事无补。”
钟显才也赞同他的意见。
赞画秦轶眼神微闪,大声道:“大将军,依事先方略,我师攻击奴酋中军,眼下也可使用围魏救赵之策,直逼奴酋之所,攻其所必救,胡皇危急,他们攻打中军的人马,也不得不后撤!”
韩朝摇头:“难,我师已经遭受伤亡,而且没有骑军,进入旷野之地,他们重骑云集,只得结阵前行,行进缓慢不说,奴酋盘据之处山高险峻,又有大量防守工事,短时间内怕攻打不下,而洪督那方……”
众将争论时,使者对韩朝与钟显才极为感激,对秦轶则是极为愤怒,心想这些文人就不是好东西,肚子里弯弯绕绕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他敢怒不敢言,只是拼命对王斗叩头:“求求忠勇伯了,求求忠勇伯了!”
他嗵嗵有声,转眼间又是叩得额头上鲜血淋漓,看得钟显才有些不忍,期盼地看向王斗。
王斗叹息,真是战情瞬息万变,依事前的战略,便是左翼得胜后,立时攻打皇太极中军,但是中路将要的溃败,打乱了他的布置。
他凝神细想,汉八旗的溃败,想必已经传到皇太极那边了,动摇清国军心的同时,也会让皇太极孤注一掷,将更多的兵马投入到攻打洪承畴等部中,确实不容迟疑了。
这瞬间,王斗下定决心,他快速吩咐下去:“靖边军留一千总,宣镇新军留一营兵马,看守押解俘虏器械,余者各部,立时疾阵行进,到达旷野,再结成严整大阵!”
他说道:“我师沿中后部地带行进,直击贼奴头部与腰部。”
他看向赵瑄:“赵兄弟,你的炮营就是各营尖刀,逼近奴贼时,你的火炮,对着他们腰部,连续不断轰打!”
他叹了口气,锦州大战,不容有败,他一摆手:“军情紧急,救援吧!”
……
马科呆呆地看着前方,身穿红色棉甲,或是红色外镶白边棉甲的满蒙清国骑士,又一波对外沿几个营伍发动潮水般的猛攻,闷雷洪流般的震撼声音,从远处响到近前,他们汇成一股红色潮水,似乎奔腾不息的涌到山海军的战车前方。
似乎杜度集结了更多的人马,还从攻打唐通那边的军阵中,又调来一部分骑兵,目光所及,无数的铁骑犹如排山倒海的巨浪,声势骇人,一股笼罩天地的杀伐之气直冲云霄。
外沿几个营伍,本来就处于崩溃的边缘,清骑冲来时,他们似乎都被吓呆了,当一个士兵发出绝望的声音时,只片刻间,一个又一个阵营溃散,所有的兵将,就没命似的四散奔逃,他们丢盔卸甲,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从攻打石门山起,山海军就伤亡不断,士气极为低落,此时他们再也坚持不住了。
几营兵马瞬间溃败,无数清骑涌入,马科呆若木鸡,只来得及下令正兵营结阵防守,余下的,只余茫茫然,无助,本来赶来救援的密云军,又急速后退,整齐结阵退回。
转眼间,马科的军阵四周,尽数是凶神恶煞的二红旗骑士,还有黑压压的杂役包衣,也拼命赶来合围。
那些二红旗骑兵,不断绕着马科军阵打圈,射来一波又一波的利箭,营中战士,不断伤亡,再看向阵外,越来越多的二红旗重甲与巴牙喇下马,准备结队冲阵。
“大帅,怎么办,怎么办?”
马智仁对着马科惊恐哭叫。
然而马科有如魂魄散去一般,对马智仁的呼吼,只是一声不响。
“投降不杀,投降不杀……”
忽然,阵外传来铺天盖地的,生硬的汉语呼喝,无数的清骑,对向阵内吼叫。
马智仁双眼一亮:“大帅,我们降了吧,再战下去,我等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身旁一些亲将也是着急大声劝说,马科浑浑噩噩的双目,似乎恢复了一些神采,他犹豫迟疑:“只是……只是王斗那边……”
马智仁尖叫道:“让那王斗去死!”
这时忽然一个官将恐惧大叫:“破营了!”
马智仁恐惧看去,回头猛地跪下,抱住马科的大腿大叫:“大帅,快作决断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大帅!”
“大帅……”
身旁各将也是着急齐声叫喊。
“完了,没机会了,保命吧!”
马科叹了口气,他缓缓举起右手,就要挥下作出决断。
“嗖!”的一声,弓弦的紧绷声音,一根箭矢激射过来,从左侧射在马科的脖子上。
马科被射得踉跄摔倒出去,他死死捂着自己脖子,拼命在地上抽搐挣扎,这一瞬间,他眼中有迷茫、有恐惧、有痛苦,他双眼睁得大大的,死前那一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马科突然被冷箭射死在地,马智仁发出他人生最后一次惨叫,一根重箭又是疾奔而来,将他射翻在马科的身旁不远处。
“敢打老子,被俺老胡找到机会了吧?”
不远处,一个裹着折山巾,满脸横肉的山海军满意地收起弓箭,那日被马智仁鞭打后,他就始终记恨在心,他日思夜想,此时终于找到报仇的好时机。
不过误射了一箭,把马大帅都射死了。
死了就行了,溃败生死关头,小兵与大将,又有什么区别?
看潮水般涌入车阵的清骑,他一把抄起一杆长枪:“老天爷保佑,俺老胡能逃出生天,大难不死,就到东路去!”
“大帅死了!”
“大帅死了!”
如丧考妣的嚎叫声传出,山海军全线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