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大义,米兰星时就能洞悉加纳森罪恶,并以一己之力破除万难,捣毁加纳森袭击国王舰队的暗幕阴谋……获得巴斯勋章,实至名归。”
“诺兰小姐谬赞,若非女王圣明,早知加纳森为恶多端,舰队及时抵达讨伐,恐怕我现在早已经无法站在这里和您说话了。”
“你过谦了,新南星上为营救帝国军人立下非凡功绩,又以极大气魄收服空贼,建立林字营,保护弱小,足以体现阁下胸怀,在骑士团使命军演成绩杰出,却遭遇歹人报复……你但可放心,帝国不会允许无法无天的行为蔓延,马关星的翎卫势力已经被逐出帝国,并限令永不得入境……”
“我很荣幸见证一场公义取得胜利的行动,并铭感殿下的大德!”
“……”
两人这么交谈之间,周围的机要官员看林海的眼神渐渐变化,他们以为林海不过就是骑士团无足轻重的一个准士官,是以他被突然加到公爵之女的会见名单,他们还一度十分困惑。认为一个小人物不必消耗本就经历连番会谈疲惫的殿下精力,谁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大不简单。甚至他们有所耳闻的一些事,竟然都是他的参与。
机要官员大多都只会负责级别很高的王室内部活动,对于外界的什么小道消息,他们很多时候都是不屑一顾的。但凡是他们所能有耳闻的一些事,大抵对外界都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之前那个带林海进来的机要官员,眼神里哪还有什么戒备防范,完全已经转变成恭谨,最重要的是,他听到了两人对话中的“巴斯勋章”。
众所周知,巴斯勋章作为功勋章,在帝国如今四等主要荣誉勋章的“优秀”、“英勇”、“杰出”、“卓越”铭词中取“英勇”的第二等级,是很多军官毕生都在追求的一枚勋章。又因为其是功勋章,地位超卓,只要持握在手,没有其勋章等级高的军方人士,都要恭敬行礼。除非面对同等级或更高等级的勋章。
当然,以这位机要官员的地位,自然接触到很多拥有勋章的大人物。然而,今天却不一样。因为之前诺兰殿下接见众多枢机处官员的时候,诺兰曾反复提到过一个很敏感的内容,那就是王室对看中的人寄予厚望。
巴斯勋章近些年已经不曾在骑士团内部颁发过,已经成为女王近些年对皇家青年骑士团授予的最高等级勋章,骑士团内有这枚勋章的人,最近的至少也是两三年以前,这些自然都是老人们。
诺兰殿下站出来向枢机处的官员们表示对选中的人的期许,自然不会是那些老人,这些老人们基本已经定型,在个人功绩上的积累进程基本上到了一个饱和期,几乎已经可以看清楚他们的潜力和未来究竟能到哪一步,所以这种情况自然算不上会被“寄予厚望”。
当然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情况,至于被王室看中这么明显的暗示,除了一枚经由王室授以的巴斯勋章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直接代表着被王室选中的厚望。
机要官员事前并不知道诺兰此行的目的,但此刻却已然明白了。原来眼前的这个叫林海的年轻人,其实就是王室着力培养的人物。
今日诺兰的到来,当然也就是在给骑士团枢机处表明意志和态度。
……
骑士团枢机处其实暗中被很多股力量主导,这些力量有来自内阁,有来自下院,有来自圆桌家族,早在骑士团内部安插了他们可以表达话语权提升影响力的人,除了那些由各大家族各方送进来的子弟和培养的军官强者之外,枢机处这种行政要地,也是白热化的争夺之所。
只是往日,王室对这些争斗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很少参与进来。
但是今天,诺兰的到来,似乎就是以强势的姿态,压制了那些各种蠢蠢欲动,有不同见解的势力。
这个时候,需要他们出具一个共同的决议。
机要官员分析出了诺兰代表王室到来播撒的意志。
而林海却有一股截然不同的感觉。
诺兰就以勤勉的话开场,两人交流的内容停留在表面阶段,林海甚至敏锐的洞察到,诺兰似乎在刻意保持距离,和他之间的眼神接触,似乎在触及到稍微深入层面的时候,就移开了焦点。
这个女子依然风姿卓绝,但这一刻,林海却觉得她很远。
他皱了皱眉,然后开口,“殿下,不知我是否,可以单独和你说两句话。”
周围的机要官员脸色微变,都看着林海的大胆逾矩,但又拿不定主意,他和王室的关系到底如何,这样的要求,是否是过分,还是另有玄机?
但总之,他们看林海,又有些神色不善。
诺兰眼睛看着林海片刻,这才转头,对周围那些机要官做出示意。
有人迟疑道,“诺兰小姐……您确定?”诺兰此刻的身份,出行这样的会面仪式,一切都要遵循严格的礼法,这种情况,也都算是例外了,事后是必然要录入汇报的。
但看到诺兰的眼神,众机要官又垂眉顺目,退出了会客厅。
这个时候,两个人才真正单独面面相对了。
诺兰沉默片刻,离得遥远的声音传来,“林君,我已经让人离开了,你有什么话,长话短说。”
不亲近,不疏漠。但这种距离感的拿捏准确得让人心沉。
林海看着这个曾很多次闭上眼就会出现的少女,然后道,“你一定要这么对我说话吗?”
他知道面前的是一个无论身份呢还是性格都绝对不同一般的女子,甚至他们之间很有些相像,若是她以这样的方式跟自己说话,至少说明了她从内心底,已经做好了要面对,甚至说处理一些事物的准备。
果不其然,诺兰赏心悦目的笑了起来,“阁下……何出此言呢?”
从“林君”的称呼转为“阁下”,这种从亲近到客观的转变更像是她在对林海方才那番话的一种反击,对他些许失礼的一种稍显硬朗的回应态度。
她的动人笑容,则更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坚硬冰冷,而又那般晶莹剔透,似不会受到任何的干涉,或者说,不会受到伤害。
她像是已经做好了一个厚厚的茧,让自己进入了其中,结结实实的包裹了起来。不会有什么事情,能搅动她内心兴波起澜。
“记得军演开始前夕,你和我约定过什么?”林海神情不定朝前迈出一步,这一步稍显跄踉。
诺兰抿了抿嘴,她发际间有红色精细的发卡,更显得整个人有一种自若娴静的气度和掌控一切的光辉,像是面前的林海,真是她的臣子,“总有些事,是年少轻狂所发生的,我很感激你曾听见过我的倾诉……如果我,让你误会了些什么,请不要在意,或者请告诉我,任何我可以弥补,我都愿意尽我所能弥补。”
“仅仅是年少轻狂?那么是谁说两情相悦贵乎自然?……我遭受袭击,事后马关星翎卫在帝国遭受灭顶之灾,被清洗驱逐……而你今天又为何到来?难道不是为了我的授勋仪式日?你对我做的这些,清清楚楚,我不是瞎子。”
诺兰停顿了一下,然后道,“你可以认定为这就是……弥补。”
今天是好天气,楼外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玻璃射入,在两人间打出道道由镀了金的颗粒形成的光柱。地面的光斑亮眼到耀得人眼睛生疼。
林海嘴巴有些发苦,最终是一笑。
看到这个笑容,诺兰的眼神,微微有些复杂,眼瞳的深处,掠过一抹微仅可察的哀怨。
“这些都不是理由,告诉我真正的那个理由,为什么?否则除非你叫亲卫队将我轰走,我今天绝不会离开。”林海直视她的双眸,“如果你要说是地位的差距,那么这是否代表你并不相信我未来的努力和奋斗?”
地位,两人之间的差距,只可能成为他们目前的障碍,只是林海不明白,已经解开心结,和他一般自信着,相信着奇迹的诺兰,已经不会怨天尤人,不会甘愿受到身份的绑缚,再加上林海目前展示的实力,都表现出两人共同奋斗,极有可能突破最后唯一的阻碍一同携手相守。
但为何此时诺兰却打了这样一个反差?
如果说是担心成为女王和江植那样的结局,诺兰的情况又不一样,她只会成为摄政女王监督到子嗣成人,然后顺利过渡权力,那时候她不必担任起帝国更多的责任,所以圣橡树对她的绑缚并不会如一个真正女王那么苛刻严格。他们之间通过努力,仍有很大机会。
诺兰不像是会这样就放弃的女子。
面对着林海需要一个答案的眼神,诺兰从椅子上站起,长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又被她内心克制了,她表现得异常镇定,镇定得让林海都对她非常陌生,她的声音传来,“林海,其实已经不一样了。我们曾经以为帝国的一切都不会改变,有肮脏的贵族,有星河间的秩序,有那些各个星球各自生活着的人们,有平静的日出日落,有悲欢离合……但事实上,西庞的入侵,改变了很多东西,而且,我也必然能看到,接下来局势伴随着战争的剧烈变化,会超过我们的想象。”
“星河之间会燃起战火,平静的星球将遭遇前所未有的毁灭,道德会崩溃,法律将被践踏,上下尊卑颠覆,阶级等级崩塌混乱,社会秩序荡然无存。战火会绵延星际,蔓延到帝国很多角落,很多人会流离失所,甚至会打到我们的面前,我们将亲眼见证生死,人性的黑暗和残酷,甚至我们见到的一切都将超出我们所能承受……但这一切必须需要人来承担……需要一些人来统领全局,站在众人之前,引领一切!庇护无依无靠的人民。”
“每个人在那个时候,都将有自己的宿命和责任,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林海你会有,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一定会非常了不起。我也有,我的责任和宿命,就是守护这个帝国,带领人民消除战祸,脱离苦海,重归安稳幸福……我会将自己,终生献身这样的事业中……我将担起这样的责任,再也无暇他顾。林海,你明白了吗?这其实是一种很大的自私,但我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你一定要有个答案,是的,我喜欢你。可笑的是,明明我们经历天差地别,我们只说过很少的话,在一起很少的时间,但是,却像是在一起了很多年一样。甚至,我的这种喜欢,都可以被称之为爱慕了吧……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林海终于走到了诺兰的面前,但他们之间却隔了一道光斑的距离,就再也无法再近了。
年轻的准王女和士官面对面相望,说着理想和要承担的责任。
但年轻的人,总是低估了那些即将到来的剧变的威力,可以轻易的说永远,说离别,或者说承担。
直到有一天,世界动荡剧变的威力爆发出来,席卷一切的时候,才会明白,原来想要独立承担局面剧变的想法,是多么的不切实际,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将被轰击得支离破碎!
“所以,这就是结束……”林海透过光影,看向诺兰,“说爱我,却又要结束?”
他的眼瞳里倒映着金色的颗粒,耀得人有些心疼。诺兰似乎被逗得“噗!”一声了起来,点点头,“林海士官,或许未来我还要叫你林海少校……这就是结束。”
房门已经打开,机要官员和近卫已经走入,诺兰却和他擦肩而过,一直给林海陌生和冷静过头的诺兰,却在这一刻,眼角闪动一抹晶莹,“你和夏盈的事情,首尾之间的细节我已经知道了……她是一个很不错的奇女子,不要……辜负了她啊。”
林海身子一震,视线中,属于诺兰的窕秀身裙,就这么渐行渐远渐无声。
窗户之外,洁白的云朵高广流淌,听不到蝉鸣,而那些刺进来的阳光,就这样满地碎裂,多年以后,依然是这般的灼痛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