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湖星域人涉嫌对西庞的歧视，你和他们走得很近，你是不是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林海抬起头来，“这是怎么回事？”

“有关这件事，就由我跟你解释吧。”克莱门德打开了腕表上的光幕，显示出来的赫然是军警的一支部队来到了特斯拉庄园，对莱恩等人实行拘捕的场面。

林海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布雷恩道，“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其实到西庞来的外宾很多资料，都在监察厅的掌握之中，以确保不会对西庞的国家安全造成威胁。”

“监察厅出动的军队？”林海问。

“监察厅当然已经将情况通知了我们，这件事，是我们批准后同意的。”布雷恩点头。

林海顿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既然发源点是监察厅，那么极有可能正是起源于莱恩，莱恩认出了曹师道兄弟二人圣职者的身份，但或许曹师道兄弟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先一步下手。

布雷恩随后展示了监察厅“炮制”的关于云湖星域莱恩使节团意图颠覆西庞的证据，上面赫然有走私军火，甚至莱恩这个使节团受到鹰国人的资助，刺探西庞内政外交军事各方面的情报，而其中涉及到他们所窃取的机密内容，更是想怎么编排就怎么编排。

林海更赫然看到，这份证据上面还“煞有介事”指出他汉尼拔伯爵的身份根本就是伪造，他是鹰国训练出来的机甲强者，以在最关键的时刻对西庞高级官员甚至皇帝执行暗杀计划！

给林海看完之后，布雷恩似笑非笑道，“你怎么看？”

林海一股怒火阵阵朝着脑门上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深刻理解这种荒诞，这份漏洞百出的所谓调查报告，直接显示出曹师道兄弟为了构陷他们，是如何粗暴蛮横的将屎盆子往他们头上扣。

看来这就是监察厅的做事风格，难怪现在西庞国内提及监察厅就人人谈虎色变，看他们构陷的娴熟，可以知道用过无数次这种方式，将他们想要打倒的人送进屠场。

只是现在屠刀，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林海暗暗心惊，如果他不是伪装了身份，而真的是潘多拉邦的汉尼拔伯爵，这趟出使，很可能和云湖星域众人一并，死在西庞如今政局变幻的勾心斗角之下，成为无处伸冤的累累白骨中的一员。

“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大皇子殿下，我怎么可能是鹰国人的间谍！简直是荒谬！我绝对不接受这种指控！”林海冲着苏克泰的背影道，而苏克泰根本一直就负着手，仿佛对身后发生的这一切一无所觉，无动于衷。

布雷恩略显不耐烦道，“这种事情，也说不定，很可能也是监察厅情报出了问题……”

“是的……是这样了！肯定是他们情报上面出了问题。”林海双手并用，做出努力辩解的样子，“云湖星域人怎么可能在暗中意图颠覆西庞，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征兆，他们只想和西庞达成经济和军事的合作……”

布雷恩摇了摇头，“汉尼拔伯爵，看来你并未弄清楚情况，我所谓的弄错了，并不是指对云湖星域人的调查报告错了，而单单只是关于你的这份指控，可能弄错了……当然，到底是不是弄错了，你究竟是不是鹰国人的间谍，还需要看你是否配合我们的调查，再来做决定了。”

“这是什么意思？”林海轻声道。

布雷恩的脸容露出笑意，“你看，其实你并不太明白，你所在的潘多拉邦，或许是一个非常单纯的邦国，地缘环境并不复杂，并不知道国家之间的利益博弈，有时候会无所不用其极，有的时候一些所谓的使臣，并不怀着善意，你仔细再想想，云湖星域人最近是否有些反常的举动，当然，云湖星域人只是冰山一角，他们真正受到什么人的背后指使，可能才是最关键的地方，这个人能够和外宾接触，而且可以方便透露我们西庞的情报，军事和政治上面的，身份一定非同小可。不用急，你如果回忆不起来，我们会给你提供一些帮助你记忆的材料，帮你补充那些纰漏。”

布雷恩缓缓道，“你所要做的，就是在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指证他们就够了！”

能想象吗……林海只觉得荒诞不经。这就是西庞未来的统治者，一位大皇子，能做出来的事，颠倒黑白，构陷一群无辜者，只为了达成扩大权力的目的。

到了这个时候，林海已经完全明白了苏克泰究竟是要对付什么人，整个过程的来龙去脉，林海已经完全梳理了一遍。监察厅是黑默丁之前创立，交到曹秋道手上，目的就是为了让他领导这个特务机关清除异己，而曹秋道为了保住自己兄弟二人的秘密，向莱恩公然构陷动手，事情关系外宾，当然会呈送到理政的苏克泰面前。

本来苏克泰就在打压监察厅，打压曹师道兄弟二人，争取军官团更多的人倒向他的身边，但在这件事上，苏克泰倒并没有阻止监察厅，反倒和监察厅联合起来拘捕了莱恩等人，其最大的目的，当然是在于通过莱恩等人，攻击在背后支持云湖星域人的二皇子苏克因。

云湖星域人是受苏克因的邀请来到西庞，如果他们犯有颠覆国家的罪名，那么苏克因自然难脱干系，至于苏克因为何要联合外人来打击自己的国家，人们能从历史上找到无数的相似理由——在自己接任权力无望的时候，联合外部势力推翻自己的哥哥，允诺扶持者以莫大好处，帮助自己登上至高权力之位。

于是只要将这几名扣在云湖星域人的头上，再顺藤摸瓜的牵连到二皇子身上去，苏克因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了。在如今的局势下，会有无数人不啻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猜忌于他，他这个皇子的威信，将从高台跌落在地，没有人再敢公然站在他那一边，即便有同情于他的人，也只能永远的缄默。

但是，单方面的指控和构陷，大多会落人把柄，甚至哪怕就是宣判裁决，也会显得底气不足。

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对方内部的人站出来，作为人证去证实那些所谓的“证据”，而且最好这个人人人知晓，受人瞩目，便能最大限度的增强可信度和说服力。这对目前的苏克泰而言，无疑极有力巩固自己的地位，再也没有后顾之忧。

林海终于明白了苏克泰今天让自己来到这里的用意，在苏克泰和他身边这群近臣的眼睛里，还有什么人，能够比他这个“汉尼拔伯爵”更适合作为打倒苏克因的那把枪呢？

苏克泰的确是要招揽他，但是一来就设置了这么一个投名状，林海只觉眼前这位西庞大皇子外表倒是俊朗好看，但实际是败絮其中，手段极其阴损。

如果他真的是“汉尼拔伯爵”，照他们所指示的这么做了，那么的确是为苏克泰的奠基起到了极大推动力，但之后他所要背负起来的骂名，可就真的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而且这个大皇子也继承了黑默丁的风格，等到要舍弃他的时候，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把他当作弃子。

林海一时也觉得唏嘘，身在西庞帝王家的两兄弟，居然要落得一方千方百计算计另一方欲将其置于死地，这也是一种悲剧吧。

“如何？”看到林海的沉思，布雷恩脸上多了几分烦闷，追问道。

林海抬起头来，表现出震惊外加骇然的神态，连连摇头，“这件事不行，岂不是让我出卖朋友？我汉尼拔伯爵从来不做对不起朋友的事，而且也说不出违背事实的事情！”

苏克泰背脊一僵，在他身后，包括布雷恩在内的几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这个林海居然如此不通变故，而且似乎完全没有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

“那些事我没看到过，我也没参与过，我怎么知道？让我指控他们，我也做不到啊，本来就没有撞见啊……要是我碰到了但凡云湖星域人对西庞国不利的事，我一定会阻止他们的！”

布雷恩脸色阴沉下来，“汉尼拔伯爵，你在跟我们开玩笑吗？”

林海表现得惊恐道，“关键是我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啊！”

布雷恩沉声道，“我们知道你不知道……我们就是要给你看那些‘证据’，然后由你去指控他们！”

“既然有证据，你们直接审判他们就行了，还需要多此一举吗？而且，我也不是什么鹰国人的间谍，这点我是可以让我的邦国出具证明的，你们也可以和我们的领袖证实……”

布雷恩完全有些抓狂了，在他身边，克莱门德，以及几个他们这个集体的核心人物眼神都变得凝重，仔细注视着林海，想要看到他是不是真的不通世故，还是在故意搅浑水。

这个时候，苏克泰才缓缓转过身来。

看着他，林海连忙说，“大皇子殿下，你终于听到我说话了，这件事我不行的，我可做不到出卖朋友的事。”

苏克泰伸出手来，轻轻拍在他的肩膀上，那张棱角深邃的脸，露出如阳光初旭般的笑容，“汉尼拔伯爵，你其实是聪明人，我就不跟聪明人绕圈子了。我最疼爱的妹妹曾拜托过我，让我给你一些机会，能让你在未来走到前台，获得和她在一起的资格。我很重视她的意见，所以我做了，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握了。”

布雷恩眼底闪过深刻的妒意，但是很快恢复如常。

林海仍然是兀自的摇头，“我不会出卖朋友的，也不会拿毫无根据的事实去打击身边最亲近的人。这件事，恕我做不到了！”

苏克泰脸色微僵，“就是为了何塞丝，也做不到？要知道，或许这件事之后，你就是我们之中的一员了。”

“没有人能够拒绝公主的魅力，她是那样的美丽，”林海道，“但是，那并不意味着，要以出卖自己良心为代价。”

林海可谓是字字诛心，布雷恩等人终于是脸色大变，“你是个什么东西！什么叫出卖良心，你以为这是什么肮脏的事情？这是在彰显正义！你如此庇护云湖星域人，会不会你其实就是和那群叛逆是一伙的！”

“如果你认为是，你也可以根据那些所谓的证据来指控我……但是，别忘记了，下次就不要用鹰国间谍这种可笑的指控了，因为太经不起推敲了！”

苏克泰深深看了林海一眼，道，“我明白了，那么，伯爵就好自为之吧。”

苏克泰转身，朝着大堂内走去，布雷恩等人已经如同看死人一般最后瞥了林海一眼，也追随苏克泰而去了。

在大堂里就通过透明玻璃注视着整个过程的何塞丝脸色苍白，她虽然听不到他们在露台外的交谈，但看得出自己哥哥多次对汉尼拔示好，但汉尼拔就是始终摇头，以至于苏克泰都动了真怒，拂袖而去。

何塞丝心底完全一片冰凉，她迎向走入进来的苏克泰。

“皇兄……”

苏克泰轻哼了一声，对何塞丝讽刺道，“看来那个外邦人，也并没有把你摆在很重要的位置上啊！你在她心中的地位，不过尔尔。”

“到底发生了什么？”何塞丝五指攥紧。

“你最好问明白，他为什么打算包庇一群很可能颠覆西庞的嫌疑犯？”

苏克泰丢下这句话径直离去，何塞丝从未见过自己皇兄在她面前表现出这种克制和压抑的怒意。

看到林海还在露台，何塞丝快步走出大厅，来到他的面前，眼睛注视着他，神色清冷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皇兄会有这么大的火气？皇兄绝不是小气的人，不会因为你拒绝了他的橄榄枝就如此大发雷霆……”

林海平静的看着何塞丝，“在你看来，你的哥哥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

何塞丝修长的眉头扬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说？作为西庞的未来继承人，他当然是能够担负起这个国家的人。”

“如果我说……你的大哥为了一举打倒你的二哥，从而对云湖星域人进行构陷，然后意图让我作伪证，坐实甚至指证他们和你的二哥，而这一切是以你作为引诱我的代价，你会同意我这样做吗？”

“你说谎！”何塞丝美丽的眉头蹙起来，饱满的胸口在剧烈起伏，她侧目看着林海，一边后退，一边缓缓摇头，声音有些发颤，“你在说谎……”

“我并没有说谎，这就是你身边的人，你的大哥的真实样子，其实，这也是你父皇的样子，更是目前西庞很多人的样子……只要能够达到他们的目的，哪怕是对无辜者，他们也能不择手段。我明白你之前所说枯水期为整个种群考虑而扩张的道理，但如果扩张是以侵略，是以对是非颠倒黑白的指鹿为马，是奸诈是诡谋是卑劣的屠杀，这样换来的财富和权力，也无所谓吗？又能维持多久呢？”

她美丽如猫瞳般的双眼眯起，似乎被激怒了，道，“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哥哥指手画脚，混淆是非……我皇兄说，是你要包庇一群对我西庞不利之徒，这也是你的方式，抹黑我的大哥，甚至西庞皇室……等你离开这里之后，也会像是那些人一样，在外面到处说我西庞的坏话！？”

林海沉默。

何塞丝摇头，两眼陡然有些湿红，她语气透露着极端的失望，“结束了……就这样吧，我们之间……结束了。”

“我从小和我两个哥哥长大，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们，我知道他们会互相斗嘴，会看对方都不顺眼，但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我大哥要谋害二哥这种话，知道对我而言算是什么吗，这是严重的诽谤！……我不知道你出于什么目的，要来挑拨我们……但是，都不重要了，我不会相信你的话，比起你和我的大哥，对不起，汉尼拔伯爵，我还是更相信我的皇兄。”

不知道为什么，说这番话的时候，何塞丝有些害怕看到林海的眼睛。

“我明白了，”林海点点头，“公主，你很善良。我希望你这份善良和你的智慧都能永远的维持下去，因为那可能是你人民的福祉。”

林海向前，和她交错而过。

远方的海线深蓝的天空上，有流星雨群奔而逝。

何塞丝转过身来，刚好看到在门前的林海同时转身，看着她的身姿。那时两人的眼神中，一定有很多东西，譬如林海仍然记得和她共处车厢交谈时的愉悦，她无助抱着自己哭得像是小女孩梨花带雨的样子。而何塞丝能记得他击杀贡多的英姿，他出现在宴会厅时颀长而与众不同的模样。

但何塞丝只是开口道，“潘多拉邦……很远吗？”

林海点点头，“嗯，很远。”

“那么……不会再见了。”

“嗯。”

何塞丝伫立海岸，遗世而独立，林海返身走向大堂，然后在熙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