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0
伦纳德在惯例巡逻的间隙中拜访了一次克莱恩，随后便正常地完成巡视，回到家中。
他在长沙发上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开始在起来到一杯水和再躺一会之间摇摆不定。
“和你的前同事聊完了？”脑海里，苍老的声音随意地响起。
“聊完了。”
摇摆了半分钟后，伦纳德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起身去烧水。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距离天亮只剩几个小时，为了不给煤气账单增加长度，或者引来路上行人的注意，伦纳德点燃了烛台，在昏暗的烛光中来回走动，给自己准备一些夜宵。
“老头，神传播信仰是为了稳定自身的状态吗？”
将黄铜水壶提到火炉上方，等待炉火把水烧开的过程中，伦纳德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头，第四纪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人是如何活着的？神和皇帝也是这样，拥有绝对的权威吗？”
“你的前同事跟你说了‘锚’？”
帕列斯有些惊讶。
“我也觉得这很奇怪……按理说，如果是道恩·唐泰斯那个第四纪的古老人物，提起‘锚’我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你也常常把类似的话挂在嘴边。但是克莱恩，他作为‘愚者’的神眷者，讨论这类的事情竟然不会觉得大逆不道吗？难道神灵‘愚者’真的能仁慈到这个程度？”
帕列斯默不作声，祂努力地回忆着“半个愚者”的相关事迹，但实际上作为相邻途径的天使，即便在第四纪的所罗门帝国里，祂们彼此之间的交流仍然是有限的。
何况那时的帕列斯还是一个年轻人，在阿蒙的压力下成长，对古老的存在有着天然的畏惧。
曾经的安提哥努斯公爵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帕列斯倒也没多大印象，只是觉得这个本身是魔狼却要化身成人类的模样，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天使非常奇特。
魔狼和血族不同，血族有着和人类相似的面容和文化，只要控制住伤人的冲动，对自己的食物多一些尊敬，能够无障碍地融入人类社会……但归根到底，对人类较为尊重，愿意庇护人类，还能够化身成人的神话生物，确实应该是比较仁慈和善的那一类。
“或许。”祂只得这样说道。
“第四纪，听你说对强者不敬就要血祭的时候，我还觉得你们真的是残忍恐怖。”
伦纳德等着水烧开，白色的蒸汽不断冲开盖着壶嘴的铁片，发出“噗噗”的声音：“但我现在又觉得，这条规则其实还是存在的，众神确实比第四纪仁慈了，人们也活得比第四纪更好了，呃……”
伦纳德苦思冥想，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
当他产生一些疑问的时候，他的脑海里就会很自然地出现正统标准的回答，比如他觉得“血祭和女神牺牲信徒好像没什么区别？”的时候，脑子里就立刻出现了反驳“不，这不一样，血祭是上位者的残忍，是社会制度落后出现的极刑，而女神的交易肯定另有隐情。”
——那么隐情是什么呢？
克莱恩说亚当如果能够获取0－08，就是补齐了短板，向着神位更进一步，那女神的目的就是多出一位真神的盟友吗？
就算真的是这样，伦纳德也无法觉得送走0－08这个行为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老头，还是说说‘锚’吧。”
伦纳德苦恼地捏了捏眉心，转移了话题：
“你说‘愚者’真的会那么仁慈吗？虔诚是神眷者最高贵的美德，如果神眷者不像神话传说里那样虔诚地跟随神，那神为什么要眷顾他们？如果‘愚者’不宣扬自己的神圣，还能允许自己的眷者不信仰祂，那祂又是如何让克莱恩坚定地跟随祂的？因为利益和力量吗？我或许都不算太虔诚的信徒，但是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还是感觉浑身发冷，想要赶紧把这种亵渎的话语忘掉……”
“而且克莱恩·莫雷蒂的人生很正常，一家好几代都是女神的信徒，他是什么时候被选中的？”
“总觉得克莱恩和‘愚者’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对劲啊，老头。”
帕列斯·索罗亚斯德陷入沉默，未做言语。
……
第二天上午，克莱恩保持着道恩·唐泰斯的样子，心情有些沉重地前往“鲁恩退伍军官俱乐部”。
他的心情不可谓不沉重，因为他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和隐秘组织流传的一些情报，得知了自己在普利兹港看到的那艘船就是从贝伦斯来的，上面乘坐着走投无路的鲁恩军官和士兵。
同样，铁血十字会的人员也遭受了重创，暂时后退，但是还没有传达来具体的情报。
从那艘船最后的样子来看，贝伦斯的所有人都已经凶多吉少。
他带着贴身男仆恩尤尼，下了马车，马赫特议员已经在门外等待，他的表情同样难看。
“他们应该不会迁怒你。”
马赫特议员迎接了道恩，寒暄几句过后，他压低声音开口：“抱歉，我没想到那里这么危险。”
“这同样是我的问题。”
道恩宽慰着他：“我同样对战争的烈度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马赫特议员勉强笑了笑：“感谢你的宽容。”
不管怎样，富翁道恩·唐泰斯先生完成了他们的委托。后续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对某些失去了晚辈的贵族和大人物来说，就算理智上知道和道恩·唐泰斯没有关系，实际上却难免受到个人情绪的影响，对完好无损地回来的道恩产生偏见。
就在他们准备进入俱乐部的时候，又有一辆马车行驶了过来。
马车停在了道路的侧面，马车夫下来为主人打开车门。一个穿着黑色正装，有着两撇漂亮的小胡子，还有些发福的中年人走了下来。
中年人看到了道恩，道恩也看到了他，两人都有些沉默。
马赫特议员左右看了看，主动出声打破了沉寂的氛围：“上午好，尊敬的霍尔伯爵。”
新党的重要人员出现在保守党的俱乐部门外，这是相当罕见的事情。但霍尔伯爵同样是委托人之一，甚至是牵头人，想要多了解一些贝伦斯发生的事情，倒也不觉得太奇怪。
霍尔伯爵的神情有些憔悴，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对没有爵位的议员先生来说已经是相当给面子。
“上午好，尊敬的伯爵。”
克莱恩迟疑了几秒后，还是选择了出声问好，主动上前，将口袋里包装完好的军官徽章取出——他以为新党立场的伯爵不会来到这里，本来是打算下午前往“鲁恩助学基金会”的时候交给奥黛丽小姐的——郑重地交给了伯爵。
“令郎在贝伦斯给予了我一些帮助。”
克莱恩尽量不带入任何个人感情，却又诚恳地开口：“我为一个年轻人的逝去感到惋惜。”
霍尔伯爵对道恩已经没有了那天在慈善捐助晚会时的热情，克莱恩并不觉得意外。他沉默地看着这枚徽章，许久之后，才缓慢地伸手拿起。
611
“在神灵权柄的更迭中，真实造物主夺取了‘太阳’，成为了‘太阳’和‘倒吊人’双途径真神，顺利接手了永恒烈阳教会。”
“在序列顶端对途径的影响下，永恒烈阳教会的大部分人并不觉得赞美太阳和往日有哪里不同。圣徽的更换让许多人感到惶恐，但既然温暖明亮的太阳依然存在，就足够让人民和底层信徒放心。”
“永恒烈阳的虔诚信徒无法接受是理所当然的，因此他们需要更多的休息和反思。”
“因蒂斯需要整顿，暂时处于中立地位，不介入弗萨克与鲁恩、鲁恩与南大陆的争端。”
“塞加尔、伦堡等信仰知识与智慧之神的国度同样暂时保持中立。”
“就此，进入平缓的信仰过渡期。”
爱德华拿着0－08，在一张纸卷上飞快地书写着，真实造物主在旁边监督，不让祂放飞自我。
“因蒂斯的国内治安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神战带来的影响已经降到最低。”
郑重地画上一个句号之后，爱德华看了看真实造物主。
真实造物主点点头。
“天之母亲的事情就不用管了吧？祂现在不敢出现在北大陆，也不敢靠近南大陆，不能进入隐秘之地，估计只能藏身在目前的费内波特和伦堡的中立国里，应该也没胆子来找你避难。”
“嗯。”真实造物主开口，“有你这么一出，估计众神都不会再使用神降容器了。”
“过奖。”
于是爱德华接着往下写：
“因蒂斯议会在讨论后决定服从造物主教会的安排，不日就将推出新的社会法案。”
“关于非凡能力的应用与管理的细则正在有条不紊地制定中。”
爱德华停笔：“细则你该不会也打算让我编吧？这个懒就别偷了，0－08治国也得有个限度。”
真实造物主略一思考：
“这件事情交给铁血十字会去办。他们的信条就是让非凡成为世界的主流，早就有相关的规章制度，但前提是不滥用自己的非凡能力，影响正常的生产活动。”
“这方面你可以去跟拜朗帝国学习一下。”
爱德华遂把0－08放到一边，将纸卷卷好放到收纳盒里。
“拜朗，或者说整个南大陆，无论是平民还是富人，都对非凡能力有着比较基础的认识。他们往往还能比较模糊地意识到‘序列’和‘途径’的存在，毕竟玫瑰学派和死神教会的非凡者表现出来的能力肯定是不同的，而底层人员和高层人员表现出来的能力又是不同的。”
“啊，现在的执政官阿兹克·艾格斯……退休返聘？对民生问题处理得还算不错。”
爱德华摸了摸下巴，随手比划了一下：
“你现在可以看到活尸和活人一样在街上维持治安，灵界生物和死灵监管城市内的安全问题，骷髅和农民一起开垦土地，几个月下来，人们已经对非凡的存在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接受了它的存在，并且大部分人因为渴望力量而加入教会。死神算是做出了巨大让步，毕竟祂其实不太需要锚。”
“不过这依赖于‘死神’途径上对下的绝对影响，死神地位超然，只要分管宗教和世俗的两位执政官都有约束非凡者的意思，底层的非凡者们就不会作威作福。”
“你总不能在你的信徒耳边呓语念法条吧？”
仔细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刚好“倒吊人”和“太阳”都是可以自上而下对信徒施加绝对影响力的途径，除了让人赞美太阳还能倾听呓语到发疯。只要真实造物主有这个意思，极光会的狂信徒们肯定会不管不顾地履行，而“太阳”途径的新信徒们肯定也不会对维持社会秩序有什么意见。
“我会约束我的信徒。”真实造物主显然是已经习惯了管理极端的信徒。
爱德华两手一摊，开始尝试拔掉几根0－08的毛，0－08在神的手中动都不敢动：
“总之这你可不能指望我动动笔头就解决。”
“无所谓，只需要维持稳定即可。自视甚高的非凡者往往也只是猎物。野心家们会伺机而动，但非凡的活跃并不代表着他们的机会来临，而是代表着非凡世界的竞争将更加激烈。”
真实造物主随意地点了点头：“你介入了我和永恒烈阳的争端，新的圣典里大概率有你的存在，你可以选择在因蒂斯找个合适的工作。”
爱德华眼睛一亮：“你该不会想让我来帮你维持治安吧？”
“我可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比如去南大陆收回相邻途径非凡特性，收回相邻途径唯一性，再去东大陆收回源质什么的。”
“我觉得你会乐意。”
“何止是乐意？这简直是天才般的想法。”
恶魔话锋一转：“但是你的要求肯定是让我只去折腾恶人吧？这对恶魔的扮演毫无益处，可别想着把我变成什么惩罚恶人的恶魔然后扭曲我的形象啊，那我不就成天使了。”
旧日纪元的神话里，地狱不过是一个回收天堂和人间边角料的地方，人间不要的败类、生于主之前的人和未受洗的罪人都要被流放到此处，等待“审判日”的到来，再死一次，然后得救。生活富足的人生前享福，死后要受同等的苦，因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就已把福享尽了。
至于“罪人要在地狱中承受永恒的痛苦”则是以讹传讹，因为唯有天堂才有永恒。
倘若在地狱，即便受苦却依然得到了永恒的生命，这就是对天国和主的亵渎。
“我是新时代恶魔，我对恶人青眼有加，我会挑选聪明的人成为恶魔，让人间成为地狱。”
爱德华笑着说：“除此之外，星界已经有了我的象征，‘深渊’已经融入了现实的一角，只要心生恶意、伤害他人，就能见到自己内心中的恶魔与深渊，从中获取力量。”
“你要是真的能把恶人都聚集到一起也是好事。”
真实造物主丝毫不以为意：“到时候一锅端起来也方便。”
“勇气可嘉，但恶魔不会是鬣狗。”
“让恶魔帮你维护治安就免了，你还是去保护克莱恩吧。但作为对造物主的尊重，我会在个人兴趣范围内帮你维持一下国家的秩序。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去东大陆。”
爱德华理了理自己的外套，把0－08放回盒子里，丢进自己的收藏柜，握着手杖站了起来。
“弗萨克的战况不错，死亡和罪恶吸引着我过去。”
“被自我毁灭或许是地球最好的未来，直至今日我仍然对这个世界不报任何期待。”
恶魔戴上帽子，微笑着对真实造物主挥手告别，走入洞开的地狱之门中。
“我在下面等着你们。”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