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先生觉得手掌心痒痒,手背上也痒痒,苗苗以为他怕疼,一开始还拼命忍着脸红给他擦药,后来干脆叹一口气,抬眼看看他:“你别动了。”
她过了十三岁就没拉过谁的手,顾东阳那会儿已经有陆梦婷,很懂得一点男女间的分别了,把原来牵出牵进的小妹妹也看作别的女孩,一门心思给珍爱的女孩保留全部的爱,夜半的一碗青菜肉丝面,就是最后一点关心。
被这么一双软手握住,程先生耳廓微微发红,看到程先生比她还害羞,苗苗就不害羞了,她装大方的样子,给程先生抹了药水,贴上胶布,在干这些事的时候,黑狸花跳到她的大腿上,两只爪子团起来,眯着一双猫眼,紧紧盯住程先生。
上药上了这么久,就是因为苗苗一动,它就把猫爪子按上去,跟两人学着握手玩,苗苗摸摸它的毛,它就抬起眼睛,圆溜溜的瞪住,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
程永安没法不动,他觉得手掌心痒得发慌,努力把注意力放在苗苗的手上,指甲修的圆圆的,粉红透亮,手掌软的好像没有骨头,他的手放在她手上,就像被一片云托着,猫爪子按一按,苗苗就笑一笑,而他就好像往云里栽了跟头。
他不是没有跟女人亲近过,跟褒丽虽然是家长之间默许的恋爱关系,也一样把谈恋爱的步骤大概都走过一遍,可是卡在那一步,一直没办法再前一步。
身体最忠实,他对褒丽只能称得上是喜欢,还远远没有到爱。
褒丽热情开朗,乍然相处很能吸引人,她对于他的追求没有半点掩饰,既然是双方家长乐见其成,那么就相处试试看。
程永安太闷,一家人都默认他可能需要相亲,追女孩子是不会的,家里这么多人来来往往,说青梅竹马也有几个,可他在这方面又像地道的英国人,除了问好谈天气,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褒丽正好能跟他互补,以后要是接手点生意,总要女主人打理,可这段关系没能持续过半年,褒丽是个年轻热情的女孩,她的性格跟程永安完全相反,他不能迁就她去酒吧,她也不能迁就他周末就在家看书看电影。
两个人没有谁对谁错,就是不合适,观念相差太大,他虽然第四代移民了,可他从小长在爷爷身边,想法观念都很老派,谈恋爱就要先能谈得来。
所有情人之间的事都是美好的,看电影去旅行,走对方走过的路,看对方看过的风景,感情自然而生水到渠成。
褒丽却不一样,她最想先试试两个人在性这个方面合不合适,对他的身体包着极大的热情,程永安没法答应,也没办法配合,这恰恰是他在感情中最看淡的那一项。
一个太闹一个太闷,这场恋爱谈的很费力,直到程永安发现褒丽的男性朋友跟她保持着长期的亲密关系。
他不计较之前的那些,却不能不计较他们恋爱之后,褒丽渴望亲密关系,在被他拒绝之后,就去找了别人,还说自己把爱跟欲彻底分清,完全忠于人的动物性。
他不是不想,只是更谨慎,不能在还没有爱上的时候就发生亲密关系,也许他在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清醒的认识到,他跟褒丽不合适。
苗苗替他贴上胶布,给胶布留 了一点空间,他可以弯曲手掌也不会觉得紧绷,苗苗收着药箱子,黑狸花依旧蹲在她身上不动,苗苗一动,它就翻过身,两只爪子捉住苗苗手,想让她给挠下巴。
程先生坐着不动,半天才说:“我去泡杯茶。”他走到厨房,打开水笼头,凉水洗掉了酥麻感,他学着苗苗的样子搓搓手,倒不那么痒了。
泡的是苗苗送给他的英式蜜桃茶,程先生一边泡茶一边想,回回吃茶没有点心配,应当买一点小饼干,加蔓越莓配鲜奶油,屋子里全是暖洋洋的蜜桃香,厚玻璃窗把冷风挡在外面,阳光撒进来,喵小姐眯起眼睛,在苗苗身上睡着一团。
才养了它半个多月,它已经圆了一圈,程先生端着茶托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苗苗两只手在给它摸毛,黑狸花猫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出声,舒服的闭着眼,连尾巴尖都不动了,摊成得圆溜溜,好像沙发垫。
苗苗停下来要拿茶杯,它的脖子立马抬起来,爪子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程先生一只手捧着杯子,看着苗苗替它梳毛,耳朵一烫,这只猫倒是很会享受。
于是他清清喉咙:“要不要去看看跑步机?”
苗苗其实很想看一看,她今天吃的太多了,连茶也不敢多喝,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有点心动,程先生已经站起来引她上楼去。
苗苗一只手抱着猫一只手摸着它的毛,踩着楼梯上去,左边这一间全是运动房,还有一个桑拿房,里面能容纳两个人,苗苗咬咬嘴唇,听说汗蒸很容易轻。
“这间房门可以关上的。”程先生这一路终于想明白她为什么不肯,大概是害羞了,苗苗窘迫起来,两个人原来只是邻居,经过一天竟又多出这千丝万缕的关系,可到底还没那么熟。
比如苏南沈星这样,她才算是熟,程先生的话她听得懂,他一贯就这么体贴,跑步要穿运动服,还要在他这里洗澡换衣服,跟人共用一间浴室,苗苗有点难为情。
程先生又联想到小白兔,想摸摸她的头,手指头收在掌心里,忍了半天说:“你不要跟我客气,这里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的。”
他说的很认真,邮件才刚发到英国去,时差七小时,现在英国才早上八点,等到爷爷收到消息,不知道会怎样激动。
苗苗想了好久,相信程先生的人品,能为了爷爷从英国过来找一位飘渺的梁女士,还有什么不值得相信。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两个共同知道一个故事,共同被一个故事所感动,好像拉过勾保守秘密,在心里泛起一点涟漪,苗苗同意了:“那么,你不用的时候我再过来。”
“我早上起来跑步,你可以下班过来。”每天苗苗早起做午饭的时候,他已经跑完了八公里,洗过澡吃了早饭准备上班。
一人早一人晚,还真不不冲突,踏步机踩久了咯吱咯吱响,百来块的东西用不久,如果能一个人跑步,当然更好。
程先生再三表示没关系,苗苗眼他约定了时间,今天晚上就跑步,她的浴室太小,只有一个花洒,如果能蒸一蒸再冲个澡,夜里睡觉手脚都暖和。
黑狸花缠着苗苗的脚蹭来蹭去,知道苗苗要走了,一直把她送到门口,苗苗一关上门,它马上不再喵呜,轻悄悄的跳猫窝里,两只前爪子一弯,折起来趴着睡觉。
程先生把苗苗给了圣诞贺卡拿出来,给他的是商店里买的,印着下雪的伦敦大桥,打开卡片里面也写得很简单,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帮助,礼物送的茶叶已经泡成暖茶,喝进肚里。
给小黄鱼的那一张就用心的多,那张卡片是自制的,上面画着黑狸花猫,给它套了一个圣诞花环,还戴着一幅墨镜,很威风的样子。
程先生把卡片给了小黄鱼,这猫半点没客气,把那张卡片压在身下,盒子里装的三条小黄鱼已经被它吃了个干净,只留下鱼尾巴鱼骨头。
苗苗给小黄鱼送了一张贺卡,作为猫的主人,理当也回一张贺卡,程先生觉得这才是道理,他只送了一个树桩蛋糕,那时候还不知道要找的人就是苗苗,现在知道了,应当更用心。
于是拿出了自己的画笔,给苗苗画了一幅画,想了半天,在纸上画了一只小白兔,穿白纱裙子,就像苗苗照片上的那一件,头上扎着蝴蝶结,脚下一片绿草花海,简直是哄小姑娘。
程先生从来没有画过这种画,竟然很拿手,几笔就画了出来,染上一点点色彩,在写祝福语的时候,把他给难住了,这个小姑娘生活的这么满足,连愿望都没有,还真不知道要祝福她什么好。
祝年年似今日?程先生一支笔,落了几个墨点,还是没能写出一句,干脆扔下笔喝点茶,走到玻璃门边,抬头看见苗苗房间的窗户,她是不是在翻那些旧日信件?
苗苗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樟木箱子理起来,奶奶爷爷的画总要告诉一下堂姐,她把这画拍下来,发给堂姐,堂姐才刚起床,收到苗苗的消息点开来一看,盯着落款看了很久,一个电话拨过去:“你翻箱子啦?”
苗苗一向气弱,觉得吃了大伯家的用了大伯家的,凭白养了她七八年,养到她二十岁,差不多把奶奶留下来的存款都用干净,大伯娘讲话虽然不好听,可的确是没从苗奶奶那里得到一分钱的。
拿到的一间房子还不能卖,一个月只能拿点租金钱,派上得什么用场,干脆让苗苗租,租金当作是她的大学生活费。
等她能赚钱了,大伯家的条件更加好,新买了带泳池的别墅,堂姐是注册会计,嫁了律师丈夫,在美国混得风生水起,苗苗赚了钱想给大伯娘买一点东西,大伯娘翻翻嘴唇皮:“什么东西还要你来买。”
苗苗最后跟顾奶奶学着打了一付手套,海运寄到美国去。大伯娘嘴巴上不肯软,大伯却打了电话过来,说她织得好,美国就没有这样的毛线手套,里面还夹了绒,大雪天出去都不冷了。
大伯一直很遗憾不能带苗苗出去,苗苗户口没跟他们落在一起,申请出国的时候,她只是亲戚,加她一个怎么申请,堂姐的前程要紧,只好把苗苗留在幸福里。
苗苗嗯一声,难得坚定起来:“这张画我想留下来。”
堂姐翻翻眼:“那你买个画框框起来呀,装个铁门,当心小偷,一大早就这点事情,我忙死掉了,你自己去玩。”
苗苗眨眨眼,堂姐对这个妹妹基本没脾气,丁点大跟在她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叫个不停,裹着睡袍从床上爬起来,在阳台上点起一枝烟:“苗苗,你要留下来,就不要告诉别人,你妈妈来找你,你千万不要答应,不是什么好事情。”
苗苗不响,堂姐也知道她心软,自己妈妈什么脾气,苗苗挨过多少骂,回头还是要给她织绒线,羊毛羊绒貂毛,一件件织出花头,不是亲生的还这样,亲生的更不要说,她想想苗苗不至于这么傻,那边小孩子一哭,立马把电话掐掉。
苗苗这下安心了,堂姐嘴巴硬脾气坏,跟大伯娘一个模子刻出来,告诉了堂姐的,她就不会不承认,收拾了干净的衣服毛巾,放在包里,看着时间准备去跑步,一天上门第三回,这回根本没敲门,铁门半掩,轻轻一推就开了。
程先生就在站在门边:“桑拿房已经开好了。”
苗苗的脸瞬间烧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