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面程先生跟顾奶奶一本正经的商量婚事，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既然要办中式婚礼，顾奶奶就很有话要讲了，她把她哥哥的婚礼说给程先生听：“那时候结婚都要穿缎子旗袍，男的还要戴礼帽。”一面说一面眯起眼睛，仿佛忆起旧时光。

下至八岁，上到八十岁的女人，对婚礼总会有点幻想，顾奶奶哥哥结婚的时候还能穿一穿旗袍马褂，到她出嫁的时候，家里已经做不起旗袍了，匆匆忙忙结了婚，接着就是生孩子，苦也苦过甜也甜过，想到苗奶奶又跟程先生说：“还是要穿婚纱，我记得国英有张旧照片，就是穿婚纱的。”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要是她能看见苗苗出嫁有多开心。”

国英就是苗苗的奶奶后来改的名字，一直跟着她到老，顾奶奶想想都羡慕，那时候穿白纱到照旧馆去拍照是多大的事，一辈子一次，拍出一套照片来，到老的忘记自己年轻时候什么模样了，还能翻出来再看看。

程先生应她：“是准备两种仪式都要办一办，要定细料子的婚纱，还要做喜服。”婚纱照他还没有了解过，但他知道婚礼上都要放短片，就算不是给宾客看的，也可以给留着当纪念，等到儿孙满堂的时候依旧可以拿出来。

他可以从现在开始给苗苗拍照片，在乌镇就偷偷拍了好几张，他跟着苗苗的脚步找她，拍到两三个背景，把她站在桥上侧身张望的那一经设成手机壁纸，打开手机就能看见。

他顺着顾奶奶讲，把顾奶奶哄得很高兴，人老了就喜欢身边有人多说说话，原来有个苗苗，现在又多一个程先生，越是聊越是觉得苗苗福气好，完全忘记了苗苗出去过年，没跟她一起吃年夜饭的事。

说得高兴起来，一定要留程先生吃晚饭，告诉他苗苗最喜欢吃年糕，从小跟着老人一起长大的孩子，爱吃的东西也是甜的软的，顾奶奶跟苗苗一起吃了这么多年的饭，苗苗喜欢吃什么她如数家珍：“喏，鱼要两面煎一煎，她舌头最叼，一点点不新鲜马上吃出来，红烧肉要多放冰糖，炒年糕最喜欢跟螃蟹一起炒，光吃年糕不吃螃蟹，还买了秃黄油，炒出来一盆子都能吃掉。”

程先生笑眯眯符合她：“是要好好吃，最近瘦的太多了。”怪不得苗苗养的这么好，原来是顾奶奶给她烧饭吃，包馄饨炸年糕，两个人的饭也不马虎，一样吃的有滋味。

难得有人赞同她，只有顾奶奶一个觉得苗苗根本不用减肥，瘦有什么好看，小姑娘瘦的排骨精一样，有福气过来都盛不住，左右两边溜走了。还是苗苗这样好，心里又叹息孙子不争气，眼前这个小伙子多少精明，一把抓住不放过，连婚礼都想着要办了。

苗苗在屋外面听见，嘴角忍不住翘一翘，心里甜甜蜜蜜，当着顾东阳有点不好意思，轻声抱怨一句：“谁跟他说好。”

顾东阳笑笑不说话，把双酿团的塑料袋子拎一拎：“吃吧。”

苗苗不敢吃，她怕热量太高，过年这几天，天天被程先生喂，松子核桃都剥好送到手里，橙子苹果更加是，程先生把一只苹果削的坑坑洼洼，皮上连着厚果肉，不太好意思的告诉她：“我没削过。”

苗苗吃过最甜的苹果，就是这一只卖相不算好，肉也少掉一小半，但就是每一口都甜到心里去。甜完之后她开始担心体重，靠着不吃和运动掉下来的肉，说不定这两天已经长回去，她还没敢上秤，今天更是忍住一口都没吃，就是知道顾奶奶一定会留吃饭。

她把这只双酿团塞到大衣口袋里：“我回去再吃。”

顾东阳一时没有话说，苗苗摸摸口袋里的卡，对他说：“我们去露台吧。”二楼有个露台，顾东阳经常在那里抽烟，他不知道苗苗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他点点头，跟在苗苗身后。

小露台上本来种着花草，邻居们有空花盆或者是养得半僵的花，都扔到露台上来，苗苗给那些空花盆里扔了一圈太阳花的花籽，竟然很快长起来，开的五颜六色，这时候不开花，可是一到春天就会开一片，从窗户里就能看见。

顾东阳人靠在栏杆上，不知道苗苗要说什么，心里竟然有点微妙的期待，谁知道苗苗拿出一张卡：“我今天上午碰到了陆梦婷。”

那张卡，陆梦婷回来的时候就要给他，他没有要，也不明白怎么就走到这一步，辞掉工作跟着回来，是因为不想呆在没有生气的出租屋里，连天连月的吃煮火锅。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煮菜吃饭，冬天就开一口锅，里面放进一点点牛肉昆布，豆腐白菜乌冬面，煮开了就能对付一餐，原来陆梦婷还会做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不做了。

每天每天都很累，累的时候不愿意说话，中国人在日本很难找到体面的工作，开中餐馆已经是不错的选择，但那是要资金的，所以两个人一直在存钱，想开一间小咖啡馆。

到要分手的时候把这笔钱也对半分过，陆梦婷从她那一部分里面拿出来，还给顾东阳，说是当年好去日本学语言租房子的钱。

那时候就没要她的钱，分手了更加不会要，顾东阳看看那张卡，苗苗也知道他的脾气，把卡给了顾东阳：“是还给奶奶的，不是给你。”

顾东阳跟陆梦婷一走，家里就只有顾奶奶一个人，一碗烧豆腐就是一天的菜，为了孙子掏空家底，又不好跟女儿张嘴，在哪里生活都不容易。

这事事情还是大伯娘讲出来，在家里教育自己的女儿，家里是准备给她出国去的，但是也不要想着能让她大手大脚，还能带着男朋友一起，自己到国外去逍遥，留老人家吃青菜豆腐，老了老了还要过这种日子，她要是有这种念头，趁早死了心。

这话一半也是说给苗苗听的，大伯想把她一起带出国，苗苗从来跟爸妈不亲，哪一个能收容她，不跟他们一起走还能怎么办，结果大伯娘不肯，这点她赚出来的钱全部是女儿的，就算拿了苗家一套房，那也差不多全用在苗苗身上了。

苗苗自己找了大伯，说想留在幸福里，大伯娘觉得她懂事识趣，自己女儿出去了，等到苗苗成年，两个人这才走，那时候还说等以后苗苗能来探亲，哪里能探亲，过了十八岁要申请就更难了。

苗苗拿着那张卡，顾东阳久久没有接过去，十年的时光换成了十万块钱，他自从回来了，才知道自己当年走的多么轻易，让奶奶吃了多少苦头。

要是不他不回来吃饭，桌上就只有一碟小菜，顾奶奶吃的很简单，苗苗在的时候还烧给苗苗吃，苗苗不来吃饭，她就凑合着弄点粥，弄个豆腐汤，冰箱一半是苗苗填满的，他偶尔回来觉得饿，顾奶奶就从冰箱里找出秃黄的玻璃罐头，拿蟹油给他下面吃，这蟹油也依旧是苗苗买的。

毕业之后这两年，顾东阳没再开口要过钱，以前次数也少，可老人家怕孙子受了委屈，不是大富之家，出去可不就是这个光景，他不要钱了，顾奶奶也每个季度给他打点过去，今年过年翻出一件新衣服，还是苗苗买的，顾东阳看着这十万块，离开日本的时候他可以说不要，现在他没有办法拒绝。

苗苗把卡塞到他手里，顾东阳低着头，想点烟的又忍住了：“我找了个工作。”人总不能永远颓废，难道他以后还要跟奶奶伸手，十年切割难受归难受，日子也还是要过的。

苗苗笑起来：“好啊，奶奶要高兴了。”顾奶奶确实很高兴，高兴的哭起来，孙子终于肯过踏实日子，她做了一桌子的年菜。

顾东阳也跟着笑，他在外面也总是在怀念幸福里，离开家乡的日子不好过，越来越多的想起幸福里的春夏秋冬，转了一圈回来，现在开始也不算晚。

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没变，比如苗苗，她就一直没变，顾东阳侧身看一看她，心里泛上来的滋味莫名难辨，怎么这么巧，她偏偏这个时候有了男朋友。

程先生无可挑剔，看上去就是很可靠的人，顾东阳低头笑一声，看向苗苗的时候又带一点往昔时光里的飞扬：“是他追的你？”

盯的这么紧肯定是他追的苗苗，苗苗没回答，可是她在笑，顾东阳的这一眼再也停留不下去，赶紧把目光收回来，拍一拍苗苗的肩膀：“走，进去吃饭吧。”

年菜都是早早就烧好的，几碗拿出来热一热，因为苗苗来吃饭了，顾奶奶又多炒两个菜，急忙忙叫孙子去买两块嫩豆腐回来。

先热锅爆葱姜，再挖两大勺子蟹油下锅去炒，等蟹油化了，加嫩豆腐进去，最后撒上葱花，苗苗明显不是第一次在顾家做饭，哪里有锅哪里有勺子她清清楚楚，程先生挽了袖子要帮忙，闻见炒蟹粉的香味，就看见苗苗偷偷摸摸在咽口水，他笑一声，伸手摸上苗苗的头。

一个蟹粉豆腐，程先生吃了两碗饭，他用左手挟菜吃饭，右手在桌子底下拉住苗苗的手，苗苗推了两下推不掉，就干脆让他握着，到吃完了他才叹出一口气：“以后要减肥的肯定是我。”

这么个吃法不能不胖，苗苗嘴巴一抿，弯着眼睛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