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着两间卧室的小套房。
虽然还没到晚上, 不过卫胥晷已经早早睡下了,只要程亭羽一个人坐在窗户前。
在回去休息之前,卫胥晷提醒过她, 因为不知道宅邸内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们最好注意补充精力。
程亭羽毫不犹豫:“嗯,我今天就先熬会夜。”
卫胥晷:“……”
就在卫胥晷思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发动能力的时候,程亭羽又笑道:“不是受你影响,我本来就没打算休息。”
能力者的身体素质都很出色,再加上她屡次进入副本,受到过锻炼, 体力明显比卫胥晷好一些, 尤其适合守夜。
窗外雨声细微。
程亭羽眺望远方,忽然有些恍惚。
就像这具身躯残留有肌肉记忆一样,她莫名觉得, 现在的场景,给自己带来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熟悉感。
这种感觉只在心中闪瞬即逝, 然后就像所有暂时没有答案的问题那样, 被她锁进了精神世界的小小箱子当中。
会客室内。
要是有其他督察员在侧,一定会觉得这是自家长官跟旁人效率最低的一次沟通。
步无尚的态度很明显, 既然发生在外城区,那就没有其他人插手的余地。
“督察官照章办事, 叔叔不要让我为难。”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点为难, 反而让人觉得,真要遇见冲突, 会非常乐意在第一时间大义灭亲。
步垂鸣闻言, 居然也就闭上了嘴, 转头看向窗外。
要是步无尚更熟悉她叔叔的表情的话, 就会知道,对方此刻正在按耐自己的情绪。
“快到晚饭的时间了。”步垂鸣道,“我带来的人,已然进入到了副本当中。”
步无尚闻言,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之色。
“看来叔叔对你下属的能力很有信心。”
侄女的话让步垂鸣意识到了什么。
秦氏的宅邸中,针对副本做出布置的人,并不只有自己。
就在此刻,步无尚的电话声响起,来电显示为聂越声。
正要接通的前一秒,通讯被猝然挂断,手机出现了没有信号的标志。
这不是正常情况。
然而理论上应该能察觉身边情况的步垂鸣,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步无尚冲着自己的叔叔走了过去。
在她行动期间,房间内的另一道身影,始终一动不动。
“步垂鸣”彻底凝固在了原地。
步无尚用手指触碰了一下“步垂鸣”的外套下摆,很快,这件衣服的末端就变成了液体,一滴滴落在地上。
她分辨出,那是融化的蜡。
不止是人,周诶的桌椅、墙壁上的油画、门框,全都变成了蜡制品。
步无尚本身就是界域类型的能力者,立刻察觉到,自己所在的整个空间都发生了异变。
这个安全的会客厅,居然也变成了副本区。
她的能力名叫做[界域·溶解],前期并不算太强悍,一般被认为是用来给界限打洞的能力。
也就是说,存在于现世中的副本,很少可以困得住步无尚。
她抬起手,手掌平伸,仿佛那里竖着一堵旁人瞧不见的空气墙壁一般。
什么都没改变,唯有界域类型的能力者可以察觉,笼罩在此地的屏障破开了一个口子。
正常来说,步无尚能够通过自己打开的豁口,暂时从副本中离开……
在一般人看不见的地方,融雪般的充盈能量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涌出,从豁口处向外蔓延,在这一瞬间,被步无尚打开的小小通道就已经不重要了,她立刻感受到,副本区出现了二次扩张。
副本的力量越强,影响的范围就越广阔,到一定界限就会稳定下来,步无尚以前也使用过同样的方式帮助自己从副本区中脱身,她所打开的通道,并不会引起力量的大范围外泄,然今次却是例外。
……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暗中蓄谋已久,等待着步无尚使用[界域·溶解]的那一瞬间,把更多的力量向外倾泻了出去,促使了副本范围的扩展。
步无尚停下了动作,然后微微眯起了眼。
她已经站在这里,周围情况的任何异变都无法瞒过她的耳目。
步无尚注视着前方,片刻后,房门从外面被推开。
一个头戴礼帽,面孔上存在缝补痕迹的假人拄着手杖走了进来,摘下帽子,向着步无尚鞠了一躬。
“F0631城的督察官阁下。”
在假人无机质的声音响起时,步无尚的思绪有种不受控的狂躁感。
她望着面前的假人,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是戏剧作者的提线假身。
所有能被称为城市的区域,本质上都具备着一定的界域之力,那些不受欢迎的大人物在靠近其它城市的时候,会受到强烈排斥,同时也很容易被本地的城市守卫所发觉。
然而大城市就像大气泡,影响的范围越是广阔,就越容易出现不稳定的情况。
秦家宅邸所变成的副本,就像是一个正在从大气泡上分裂出去的小气泡,城市居民很少会在走在路上时突然撞见某个不受欢迎的大人物,却能够在副本中感受到祂们的存在。
如今,戏剧作者就是钻了这么个漏洞,跑到了秦家的宅邸之中,为了降低风险,祂来的也并非本体,而是使用了被称为提线假身的载体,站在了步无尚的面前。
面前假人的实力大概不到戏剧作者本体的十分之一,然而仅仅是泄露出的那点威压,就让人的精神摇摇欲坠。
提线假身的手杖轻轻敲打着地面,过了大约三秒,才道:“我准备过来杀你。”
身为督察官,步无尚当然不会束手待毙,她明白自己跟大人物之间的实力差距,但也不觉得自己会毫无还手之力,更何况这是在F0631城,督察队的主场。
然而年轻的督察官却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墙上挂着的全家福油画中的人物齐齐转过身来,向着提线假身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叹息。
要是步无尚跟程亭羽一样会吐槽的话,一定会觉得油画人叹得不是气,而是暂停键。
由各种不同材料缝补而成的面孔上,浮现出了步无尚能够解读的情绪。
——那是错愕与惊惧。
蜡质的环境变得朦胧起来,像是经历过岁月洗刷的老照片。
整个房间被笼罩在一片舒缓的暮色当中。
步无尚的情绪短暂地放松了一下,不过她立刻意识到,脑海中的放松跟方才的狂躁一样,都是不正常的、失控的表现。
大人物的存在本身就充满危险,哪怕祂无意伤害你,祂们的存在本身,就会带来巨大的影响。
戏剧作者的提线假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能是因为戏剧作者的地方就叫“不朽的黄金剧院”,祂说出的话也像是在舞台演出一般,变得格外有感染力起来,短短七个字,就让步无尚清晰地感受到了“不敢置信”,“心不甘情不愿”,“犹豫不决”的复杂情绪。
画像上的全家福由八个人组成,他们各自在做各自的事情,就像是那副油画经过副本的锻炼后,摇身一变成了动画片,在听见提线假身的问题后,左下角那个跟猫咪猜拳的小孩子站直身子,随口给了答案:“因为我在看着这里。”
油画人的语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然对方每多说一个字,步无尚的困倦便加重一分。
她清楚,自己必须要保持戒备,然而精神却难以抗拒地慢慢、慢慢变得松弛,仿佛整个人顺着滑梯,滑入了一大团棉花糖当中。
提线假人的眼皮也在往下耷拉,它松开了握着的手杖,两条腿彻底失去了支持自己的能力,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油画中的母亲放下手中的书,向着步无尚客客气气地开了口:“我不方便过去,你可以将那家伙留下来的躯壳送到油画里来吗?”
要是步无尚脑子还正常的话,她应该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但现在的督察官阁下只是步伐飘忽地走到了提线假人边上,将它拾起,然后转过身,走到油画前面。
提线假人与油画接触的地方一点点变得扁平,到最后,彻底变成了画中的一部分,负责接过东西的是油画中的祖父,他将假人摆在客厅里,走远两步欣赏片刻,也不知道满不满意。
步无尚的身体动了一下,她的眉头皱起,好像是理智在跟本能相抗衡,最后猛地倒退数步,拔出匕首,在自己左小臂上割了一刀。
[痛觉强化刀:被这把刀刺伤的人,能感受到正常情况下十倍的痛感。]
步无尚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气。
她仍旧坐在会客厅当中,右手没有短刀,但从左臂上的伤口中涌出的鲜血,正顺着手指滴落。
不远处的“步垂鸣”蜡像依旧栩栩如生。
步无尚回过头,看向墙壁。
那里的确挂着一副油画,然而此时此刻,画像中却空无一人。
红色的微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让人错以为此刻的副本正值黄昏。
步无尚的脸色沉下来——变红的不是天光,而是雨丝。
副本的窗户外头,如今正在下着一场血雨。
除了雨声之外,整座府邸安静得就像沉眠。
步无尚想,摆在外城区的高阶界域遗骸,就像是一块诱人的美饵。
“……”
程亭羽缓缓睁开眼睛。
她微觉讶异,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眠。
程亭羽伸手按住额角,努力回忆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好像是做了一个梦。
程亭羽记得,在她进入过六号公寓的梦境副本后,一段时间内的做梦能力便作为代价被拿走,现在是逐渐恢复了吗?
她是在窗前睡着的,此刻目光一扫,就能看到外头的景色。
不知从何时起,外面的光芒变成了浓酽的暮色。
程亭羽想要移动身躯,却感觉自己不太灵活。
她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蜡壳。
“……”
说好镇石能防止途径贵宝地的宾客出现意外呢?为啥她现在进副本就跟回家一样。
程亭羽想了想,对自己说了一句话:
“你要读一下故事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