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了灾虫粉末的放映机开始运行。

庄九折脊背挺拔， 双手放于膝上，坐姿端正地开始观摩。

能够旁观造梦家大人通关的机会太过难得，她一定要好好珍惜。

抱着学习心态的庄九折没能将自己严肃的状态持续多久。

在听见竖笛声的同时， 她的身形就微微僵硬起来。

庄九折有些茫然， 因为白天鹅区的存在，提灯人普遍认为，梦境之主在艺术上的造诣颇高。

她一时间有点怀疑，那是造梦家大人用来攻击副本怪物的特殊方式。

从女仆后来的反应看，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沈星流倒是有点怀念。

上回他听到对方的魔音，还在白塔学院的期末庆祝晚会上。

当时真名还是[界域·梦幻泡影]的程亭羽， 习惯于一个人坐在房间的沙发中， 她身周的光影会随之晕开，变得朦胧混沌，仿佛一直停留在另一段时间当中。

她待在哪里， 哪个地方的梦境与现实的界限便会随之模糊。

庄九折：“……大人原来不擅竖笛？”

程亭羽觉得对方对自己存在某种认知上的误区：“我不擅长任何乐器。”

庄九折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正在遭受冲击。

沈星流想了想， 道：“应该是在成为造梦家后， 你才逐渐补上了音乐跟美术上的短板。”

庄九折忽然想起自己以前跟同事聚会时谈过的话。

同事们一致认为，造梦家大人没有不擅长的领域， 顶多只是暂时没分出精力去学习。

……他们当时的想法果然十分正确。

不过除了开头的音乐太容易让聆听者留下自己也不怎么期待的深刻印象外，后面的情况倒是颇为顺利， 顶着爱丽丝壳子的程亭羽顺利离开房间， 下到三楼，甚至从女仆口中获得了额外的信息。

看到那位朱丽叶小姐后， 庄九折似乎有些猜测， 在准备开口前却顿了一下， 然后不怎么情愿地向沈星流道：“螺丝刀的判断应该更加精准。”

沈星流“嗯”了一声， 笑：“好，咨询费还是记在你们造梦家大人的账上。”不等庄九折再说些什么，便道，“这位‘朱丽叶小姐’身上，存在着明显的人工改造痕迹。”

玩家等级中最低的是[深渊]，然而能力者在觉醒的时候，起点大多是比[深渊]更高一级的[无光]。

能力者会不断上升，但也有一定概率，会堕入精神之海的更深处。

沈星流：“精神值太低的玩家更容易迷失方向，再或者，就是受到其它类型能力的污染。

“前者出现的概率不高，除了密瞳因为视力太好，在寻找光点的的时候容易跟古源者对上，因此受到污染外，大多数玩家都能找到正确的上升方向，而后者更适合人工操纵。”

程亭羽若有所思：“我好像，已经跟古源者对视过了。”

失忆后，她曾经进入过精神之海，并且看到过不属于密瞳的光点。

“……”

沈星流默然片刻，感慨：“如果那个光点来源于古源者的话，祂的运气应该不怎么好。”

他并不替老同学担心，倒是觉得那位在没做任何防护情况下接触到造梦家目光的古源者下场会比较糟糕。

污染跟侵蚀从来不是单向的。

庄九折忽然想起来什么：“数月前，来自黄昏区的暮色不正常地扩散于外，管理组特地加强戒备，列车组也派了调查小队的人外出查探情况，期间……期间还跟螺丝刀的成员起过冲突。”

程亭羽立刻回忆起了在六号公寓那本杂志，顿时感觉到了世界的奇妙。

沈星流的动作倒是顿了一下：“……”

原来这里头还有他那边的事吗！

交谈期间，放映机中的剧情已经进展到程亭羽被朱丽叶用螯足穿了个透心凉。

庄九折：“……”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目中的神色反而更坚定了一些。

——不愧是造梦家大人，制作出的梦境之种连自己都能干掉。

从现阶段的情况看，三楼也是一个卡关点。

后面该怎么做，程亭羽目前有两种猜测。

“最开始的刷新点里面有两样工具，竖笛跟随身听。”程亭羽道，“竖笛可以帮助参与者从卧房内离开，那随身听或许是用来通过三楼的物品。

“庄园中为夫人服务的成员必定不止那位女仆一人，在朱丽叶发狂的时候，你可以向别人求助，或者直接躲藏起来。”

听着造梦家大人的叮嘱，庄九折缓缓点了下头。

她拿起了那颗梦境之种，做出了翻阅的动作。

……

有了前人试出的过关攻略，庄九折开头一切顺利。

程亭羽当时是因为持续性吹奏噪音，女仆过来的时候，才不得不把竖笛从“爱丽丝小姐”的手中拿走，庄九折则成功保下了这样道具。

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庄九折还特地将随身听跟乐器都放在了自己的口袋内。

女仆并未干涉她的行为。

在这个副本内，只要没有触发NPC的变身状态，一些小的任性是被允许的。

等被抱着下到三楼并顺利通过油画走廊的时候，朱丽叶的房间中，又一次传来了躁动不安的声响。

庄九折在心中对比，觉得朱丽叶那边的声音似乎比上回安静一些。

……所以这个boss也是受到了造梦家大人隐约的摧残，才会变得格外烦躁不安的吗？

不过即使朱丽叶状况没那么糟糕，女仆依旧放下了庄九折，让对方坐在原地，等她返回。

庄九折深吸一口气。

副本角色对参与者本身的影响是巨大的，被限制在爱丽丝幼小的身体中后，她的心态也变得格外不稳定起来。

空气中的恐惧与阴寒一直如影随形地缀在她身侧，像是一只无形的怪兽，正等着将参与者一口吞下。

不等朱丽叶房间的惨叫声响起，庄九折就拿出了随身听，为自己戴上耳机，又闭着眼睛。

她缩在橘子树盆景的旁边，用手抱着膝盖，缩在沙发上，假装睡觉。

庄九折的身躯忽然僵硬了一下。

他们一直以为，只要离开房间，就能从木头人游戏中挣脱，然而这一刻，她的视野中，再一次出现了爱丽丝的背影。

木头人游戏的阴影重新笼罩在庄九折身上。

她无法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朱丽叶的身躯，已经再一次靠近了这里。

庄九折其实没有完全将眼睛闭上，而是稍稍掀开了一丝缝隙。

她看见，头顶处投下了巨大的、怪诞的阴影，那道阴影在小朋友背后一动不动地站了很长时间，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对爱丽丝下手。

在强烈的情绪冲击下，对时间的认知也变得模糊起来，或许过了很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就在庄九折几乎要克制不住这具身体的颤抖时，朱丽叶终于拖着自己庞大的躯体，从爱丽丝身边离开。

那个怪物并非没有注意到小小的“爱丽丝”。

然而在“爱丽丝”闭着眼睛，又戴着耳机的情况下，它却有足够的理由，认为对方没有看到它。

怪物的身躯明明如此庞大，在离开的时候，速度却一点不慢，等到视野中已经完全看不见朱丽叶的身影后，庄九折才急匆匆地从沙发上跳下来，连随身听都来不及收起，用尽全身力气吹响了竖笛。

笛音异常糟糕，一听就让人知道吹奏它的提灯人并非白天鹅区的常住居民，好在穿透力足够强，迅速便引起了庄园内其他NPC的注意。

一分钟不到，一位神情严肃的女人便向庄九折的方向快步走了过来，她身上的服饰跟之前女仆有些类似，只是更为干练，似乎是助理秘书一类人物。

庄九折在确认了对方外形看着像个人类后，就急匆匆地朝着来人的方向跑了过去。

女人也迎了上来，她分明看见了怪物留下的血迹与拖痕，严肃的面容上却露出了一丝能够被称之为愉悦的神色。

她蹲下身，伸出双手，抱住了庄九折的肩膀。

“……爱丽丝小姐，这里十分危险，请您跟我离开。”

庄九折感觉自己骨头上传来一阵剧痛，对方的手似乎已经不再是手，而是两根铁箍，将她束缚在了其中。

女人的声音也变得含混起来，她似乎在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和蔼，然而面孔上的五官却已经开始了不正常的扭曲跟蠕动。

上一刻分明还是人类，下一秒就无可逆转地蜕变为了怪物的形态。

女人的双臂把“爱丽丝”束缚住，并将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给拖进了庄园的深处。

庄九折的视野黯淡下来，在被带走的前一刻，她的脑海中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这颗梦境之种的目的是告诉翻阅它的人，并非所有具备人类外形的生物都有着属于人类的内在的话，那自己算是非常深刻地体会到了。

沙发上的庄九折睁开了眼睛。

因为在梦境之种中遭受了过量的冲击，所以她这回损失的精神值并不算少。

程亭羽给她倒了杯水，等人平复下来后，才一起观摩了庄九折方才的通关经历。

她之前对道具作用的猜测是正确的，只是在使用结果上有些不尽如人意。

庄九折觉得自己的表现很对不起上司的指导，起身道：“大人，我休息得差不多了……”

程亭羽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这次由我进去。”

庄九折：“大人已经有想法了？”

程亭羽笑：“算是有一点。”

而且如果她的猜测正确的话，自己这回的尝试应该还是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