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无尚是一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 她清醒后第一时间关心的居然不是自己，而是询问旁人自己走后督察队那边的情况，简直堪称F0631城的职场之光。

在知道外面的情况还算稳定后， 步无尚也放了点心， 开门见山道：“陷入这里后，大家面对的境况是相似的，先说一下，我会进来，应该是不小心知道了城内的一些情况。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地方， 也是城区的一部分。

“而且很有可能， 跟造梦家直接相关。”

听到“造梦家”三个字，原本还显得态度散漫的程亭羽目光微凝，神情跟着变得专注起来。

即使被疯狂笼罩， 她依旧对跟自己相关的讯息存在本能的好奇。

步无尚看向沈星流：“我需要先确认，你……你就是制造商？”

沈星流坦然：“我是制造商， 但制造商并不是我。”

他话说得有些拗口， 不过房间内所有思维还能正常运转的人都听懂了。

眼前的沈星流并不是制造商的本体，只是被创造出来， 负责跟外界沟通的一具容器。

虽然站在自己面前的仅仅是不知多少分之一的城市主人，还是让步无尚觉得己方力量不那么弱小， 她整理了下思绪， 接着道：“那你应该知道，大贤者死后， 白塔分崩离析过一次， 很多资料还有学生作业都因此遗失。”

沈星流点头， 表示对方所言无误。

虽然从那些失物的效果看， 将它们称为“学生作业”显得有些含蓄，但只要一想到当初在白塔里学习的都是什么样的人，一切就又合理了起来。

步无尚：“失物中有一部分，落在了当时F0631城的元老康乔治手中。

沈星流明显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大贤者去世后，很多人都离开了白塔，康乔治也在其中。

步无尚：“他在整理物品的时候，发现了大贤者的遗物，[招生简章·梦境中的自我]。”

程亭羽神情微动。

那个道具的名字仿佛一枚鱼钩，将某些深埋在她记忆中的画面重新拖出。

大贤者是[界域]型的强者，而且拥有不止一种能力，在某次校外授课的时候，大贤者忽然察觉到某片区域当中隐藏着一个类型十分特别的副本。

失序、循环、记忆修改……就像一个不断重复没有尽头的梦境。

可能是因为经常有机会跟疯狂作伴，白塔早期的老师跟学生都是一群充满冒险精神的人以及非人。

那个梦境会侵蚀查探者的理智，精神不够强悍的人，基本上看一眼就能被赋予一个中度疯狂的debuff。

大贤者对此很感兴趣，并开始尝试进入副本。

最初的结果，是大学寝室后门外小吃街上的早餐店的老板忽然有了自己的意识，做出了与预定轨迹相悖的行为，扔下摊子跑路，结果刚出小吃街，就导致了梦境重启，与此同时，正在宿舍中对着日记本发呆的程亭羽神情忽然变得有些锐利，她伸出手，在空气中抓出了一根石质的羽毛。

白塔没能破解造梦家的副本，却在副本中留下了一点痕迹，也迅速察觉到了那个梦境最危险的地方。

进入副本的人，自身的记忆会被覆盖，随机变成场景中的一个NPC，意志力坚定的人可以抵抗那种覆盖，然而只要被其它NPC发现参与者做出不符合自身身份的行为，就会触发整个梦境的应急机制，导致场景强制重启。

作为当时世界上顶尖的存在，大贤者依靠自己许愿池的能力，创造出了一样可以在梦境中不断给自己刷清醒buff的道具——[招生简章·梦境中的自我]。

闯入者每次进入副本时被分配的角色是随机的，经过多次尝试，大贤者最终找到了“在NPC意识到不对劲前干掉所有遇见自己的人”的合理通关思路，一路平A过去，成功见到了正在寝室内看书的程亭羽。

能够控制自身梦境的程亭羽对社交没有丝毫热情，非常想要送客，好在大贤者很擅长传播学校的教学理念，经过多次交流，程亭羽清楚意识到大贤者那边确实有不少值得自己学习的知识，最终同意离开那片虚实之隙，进入白塔学习。

作为一位关心学生心理健康的和蔼师长，大贤者在把造梦家拉到学校之后，并没有广泛传播自己的招生过程，只是把[招生简章]保存下来，作为此次经历的纪念。

沈星流回忆片刻，道：“那样道具应该没有进行批量生产。”

步无尚：“事实上，整个世界中应该只有康乔治手中那一份而已。”

大贤者陨落之后，[咒言·许愿池]的力量便不知落到了何处，别人就算想制作，也没有足够的原料，而且那个时候的造梦家已经能成功控制自己的梦境，祂制造出的梦境之种虽然还会侵蚀进入者的理智，但每次侵蚀的并不太多，大约是一个精神正常的普通成年人san值的五分之一。

如此一来，[招生简章·梦境中的自我]等于没有了作用，要不是步无尚今日提起，连程亭羽本人都快彻底遗忘。

步无尚：“同时落入康乔治手中的，除了[招生简章]外，还有一颗特殊的梦境之种，名字叫做‘偏移世界’。”

沈星流看向程亭羽，后者的脸上则完全看不出情绪，只是轻轻摇了下头。

程亭羽很确定：“没有。”

步无尚扫了程亭羽一眼：“别人都不知道，甚至梦境之主自己也没有相关的记忆。”

……对两位白塔毕业生而言，步无尚后半句话相当有说服力。

步无尚：“这颗种子进入方式是‘对某些事实有所了解’，造梦家在制造过程中就有意做出控制，确保在制作完成后，自己能遗忘这颗种子。”

“……”

别人不清楚，沈星流却知道，老同学是个多么擅长记忆管理的存在。

祂甚至能通过让自己遗忘所有跟造梦家相关的记忆的方式，来封印自身的力量与疯狂。

听见步无尚的话，另外三人应该继续往下询问梦境之主这样做的原因，却谁都没有主动出声。

许久之后，还是程亭羽先开了口，她笑了一下，仿佛精神状态十分正常：“那么，祂干嘛要这么做呢？”

步无尚看了她一眼，道：“目前还只是推测，在意识到大贤者的陨落无可挽回后，造梦家就明白了自己的结局，祂的力量太过强大与特别，陨落后或者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所以提前做了一些计划，想要规避这件事……”

似乎有一抹黯淡的阴霾被风吹到了沈星流的面孔上，他退了一步，将后背靠在墙上，仰头凝视着天花板，仿佛正在寻求某种支撑。

好像对他来说，步无尚的话存在特别的分量，已然压破了制造商这具容器的外壳，露出了一点沈星流不想让人瞧见的内在。

沈星流闭上了眼，声音很轻：“确实，祂以前答应过老师。”

卫胥晷：“造梦家是一个很守信用的人？”

沈星流用手捂住双眼，笑了一声：“得看对谁来说，也得看具体是什么事——如果希望切磋的时候可以不手下留情的话，祂应该不介意实现承诺。”

程亭羽看着步无尚，询问：“造梦家成功了？”

她的语气越来越正常，卫胥晷本该觉得高兴，却莫名有些心慌。

步无尚：“我觉得成功了——你们应该已经意识到，这个副本有着修正现实的力量。”

程亭羽扬了扬眉。

步无尚：“等造梦家快要陨落的时候，原本遗忘的记忆就会复苏，然后祂也会进入这里。”

就像步无尚消失后，卓流青就自动添上了外城区督察官的空缺一般，这个副本有着让一切合理的力量。

等造梦家彻底被副本所吞噬后，世界线也会因此修正。

沈星流很快明白了步无尚话里的含义，下意识否定：“……这不可能。”他声音坚定得没有丝毫犹豫，“如果将祂从世界中拿走，留下的空白根本没人可以填补。”

步无尚看着沈星流，放缓了语气：“我觉得，副本的修正不是将祂的存在完全拿走。”她看着沈星流，“你应该知道，造梦家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黄昏区了。”

“……”

沈星流一言不发。

被梦境之主拿来进行替换的不是自己的存在，而是一个事实。

用“造梦家已经陨落，所以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无法继续干涉外界”对“造梦家因为状态不佳所以长期待在黄昏区”的事实进行替换。

一旦替换成功，结果将使所有幸存者获益——因为造梦家在多年前就已经陨落，所以祂陨落造成的灾难也早已过去。

步无尚：“造梦家封闭黄昏区，驱逐‘螺丝刀’，主动切断与世界的联系，祂从自身理智将要告罄的时刻开始，就一直在为这一刻做准备，”

沈星流微微弯下腰，好像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发与发的缝隙间，摇荡着一点微光。

不过他又很快站直身体，语调生硬：“不是这样。”他闭上眼睛，“那不是造梦家的风格。”

步无尚摇了下头：“我想说的是，既然这里是造梦家为自己准备的棺椁，那祂在设计这颗梦境之种的时候，应该会尽可能在其中添加遏制自身能力的机制，同时想法设法掩藏离开的途径。”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程亭羽伸手按住额头。

听着步无尚的话，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破碎的思绪。

“难怪自己一直没能摆脱疯狂”、“康乔治能从种子中离开，证明副本存在破解方法”……

思绪汇成洪流，冲击着摇摇欲坠的精神，理智则是洪流中一点微弱的闪光。

程亭羽：“污染。”

她话说得过分简略，步无尚一时没能理解。

房间的另一侧，沈星流的声音冷冷传来：“副本可以吞噬死在其中的参与者的力量，如果康乔治主动将自己的一部分喂给副本，或许能够污染这颗梦境之种，扭曲原本的机制。”

卫胥晷：“污染造梦家的力量……”

步无尚面色严肃了一些：“这跟我的另一个调查结果有关。”

程亭羽看了步无尚一眼，笑：“难怪督察官阁下会被带到这里。”

步无尚算是最符合市民对于“督察官”这一职位认知的存在，极有责任心，又充满行动里，即使来到外城区，也没有放弃对城市情况的探寻，最终触及了某些人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