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见他爹将符箓收好,这才放心。
他将那一沓的对联从桌上拿起来,上面的墨迹早已经干透。
“给!这些是多写的,爹你看着要贴哪里吧。”
宋四丰小心的将对联团了起来,嘿嘿笑一声,“我把这些给你娘,她肯定能将它们安排的明明白白。”
直到第二日,宋延年在几家相熟邻居的门上,看到他写的对联,这才知道,他娘将它们安排到了哪里。
……
他认真的看了看对联,万分庆幸自己的字还不错。
年关前,忙碌的都是大人,小孩只管着玩耍,这几天,小源村的村民陡然发现,村子里的气温没有那么冷了。
久违的太阳,给冬日里带来难得的温暖。
大人忙着洗洗刷刷晾晒,几个小孩在村子里的大空地上玩耍,突然张诺问道,“怎么没有看到秀水?”
其他人面面相觑,张诺不提,他们都没注意到,实在是江秀水平日里太过腼腆,一起玩的时候,就像透明人一样。
“我也两三天没看到他了,听他娘说,他好像受了什么惊吓,天天在家里哭闹。”
说话的是小伙伴江鲤,他家和秀水家离的不远,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得差不多。
张诺挥了挥手,招呼上大虎及方大力。
“走,我们去看看!”
就这样,他们三人一路你追我赶嬉闹着,朝江家的方向跑。
经过宋家时,他们正好看到宋延年正在家门前,拿着一根竹棍子,拍打搭在架子上的被褥。
“延年!”大虎跑过来,就像是一座小山,踩着地面咚咚咚。
宋延年停下手中的动作,“你们急着去哪里?”
待听完情况后,他将棍子往旁边一放,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走!我和你们一起去。”
………
“扣扣扣扣!”
江秀水心下一阵心悸,他瞪大眼,警惕的朝大门的方向看去。
“让开让开!”
“江嫂子刚刚才说的话,你们就忘记啦?”屋外响起宋延年的声音,只听他停顿了片刻,然后继续说道。
“秀水被牛旺的魂敲门,惊着了!”
“你这样吓他不好!”
说完,宋延年将张诺敲门的手一把挡开,不赞成的摇头。
然后他挤开张诺,站在了门的最前面。
张诺撇嘴,“谁吓他了?我这是有礼貌!”
宋延年毫不客气的指出事实,“算了,这话你自己听听就好!你有没有吓他,你自己清楚。”
他有些生气,什么都能开玩笑,这种事情,是能够开玩笑的吗?要知道,人吓人,也是会吓死人的!
“你敲门敲四下是什么意思?别说你不知道人敲门三下,鬼敲门四声这件事!”
张诺不答话。
他确实知道,毕竟小时候他娘忙,他跟过张婆一段时间,那时,他奶奶时常会将这些鬼事当做乡野趣谈说给他听。
他对上宋延年的目光,里头是一片了然,这让他的恶意无所遁形。
张诺脸一阵红一阵白,片刻后,他才粗气嗯哼的大声嚷嚷。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不是和秀水玩嘛!秀水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不再和他说话。
方大力拉扯过张诺,“你这下真的过了!”
张诺见状,悻悻的站到后面去了。
屋里头,江秀水听到宋延年和张诺的争执,揪着的那颗心一下子就散了,他不自觉的放松了拽着被子的手。
只听宋延年喊了一声:“秀水,我们可以进来吗?”
江秀水连忙清了清嗓子,“进,进来吧。”
话落,随着木门的一声吱呀,宋延年推门而入,他的身后跟着大虎和方大力,张诺远远坠在后头。
“啊,秀水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了?”大虎一进门,抬手就指着江秀水的眼睛,声线陡然提高,嗓门也大了两分。
几人一看,江秀水的眼睛肿的厉害,只见他两只眼睛就像核桃林里的核桃,中间几乎只剩下一条缝。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看清人!
听到大虎的惊呼,他朝着大家露出一个滑稽的笑容。
“哈哈哈,秀水你这样好好笑啊!”
大虎惊讶过后,见江秀水还能笑,他知道应该是问题不大,放下心来同时拍腿大笑。
咋咋乎乎的声音一下子就充斥了整个房间,这样热热闹闹的感觉,反而让江秀水觉得安心。
他摸了摸眼皮,不好意思的模样,“很肿吗?那是我这两天哭的。”
说完,又羞涩的一笑,“没事,我娘给我煮鸡蛋去了,一会儿滚一滚就好。”
大虎跨坐过凳子,一边坐着,一边将凳子往床沿边挪,凳子的木腿,将木地板磕的砰砰响。
他凑近江秀水,语气好奇,“秀水,你真的见鬼了啊?”
江秀水点了点头,指了指外头的窗棂,“那还有假,我爹前两天看过了,窗户那里一层印子,大家都说是鬼印。”
大虎听完,从凳椅上起来,跑了过去,扒着窗户,往外探头一看。
“哪呢,在哪呢?我都没有瞧见!”
江秀水摇头:“没啦,火靠过去只是一撩,印子就没有了,所以大家都说,肯定是鬼印。”
大虎只能悻悻的松手,耷拉着脑袋走了回来,语气失望。
“前两天的事啊!也不喊我一声,我都没见过鬼印长什么样!”
江秀水不能理解大虎的想法,这有啥好看的,这么瘆人。
方大力也来了兴趣,问道,“那只鬼是什么样子,可怕吗?”
听到方大力问起,江秀水不可避免的又想起了前几天夜里的遭遇。
只是这么一想,他的心里涌上一片片的惊惧,手不自觉的抓起被褥,重重的呑咽了一口口水。
“可怕,老可怕了!”
“青青又白白的脸,眼眶这里一圈又黑又红的,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冲我笑!”
江秀水极力的模仿冻死鬼僵硬的那一抹微笑。
“嘶~”
除了宋延年,其他几人齐刷刷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半晌,大虎伸出大拇指,“这你都没被吓死,厉害了!”
江秀水羞涩一笑,没有讲自己被吓晕了过去,他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好。
张诺期期艾艾的上前,“秀水,对不起,刚才我还想吓你,原来这么可怕啊。”
江秀水好脾气的表示没有关系。
坐在床沿边的宋延年,凝神上下打量了一番江秀水,发现他并没什么大碍,就精神头有些差。
放下心的同时,他感觉自己坐的位置有一个硬物,硌着他的屁股了。
“这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摸索,结果从被褥下头摸出了一把砍刀。
宋延年将这把明显打磨过的砍刀举到眼前,奇道。
“你放这个在床上干嘛,它锋利的很,一不小心就被割伤了,怪危险的!”
他掂了掂砍刀,别说,还怪沉手的。
大虎闻言看了看,越看越觉得这把刀子有些眼熟,怎么这么像他爹的杀猪刀啊!
江秀水连忙将砍刀拿过,小心的放到枕头底下,他看了四周,小声的开口。
“别动!这可是我的我娘特意帮我去大虎家借来的。”
大虎用力一击掌,“我就说有点像我家的杀猪刀!不过,去年的时候,我爹又淘了一把更好用的刀,这把砍刀已经很少用了,平时都对在杂物间里。”
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确认。
宋延年听到是屠夫家的杀猪刀,再想到江秀水遇鬼的事,心下了然。
看来,这是想以血气煞气威胁恶鬼,让它不敢上门,这一般是民间的法门,遇到道行浅的鬼物,也是有些效果的。
果然,就听江秀水一脸神神秘秘的开口。
“前儿,我爹看到窗户那排鬼印后,脸阴的要命,而且,他也不嫌我哭了。”
“原来,前段时间,我姥姥家的一个表妹就撞鬼了,她啊,天天夜里盯着屋外头的一棵老树看。”
“一副痴痴恋恋的样子,我姥姥当时就急了,后来,她从表妹的嘴里问了出来。原来,老树下有一个穿着戏服的戏子,抹着胭脂水粉,描着细细的眉毛,打着一盏灯,正在那儿冲着表妹笑呢。”
“可我姥姥使劲的瞧,外头黑漆漆的,树下啥都没有!这可把她吓坏急坏了。”
“家里的舅舅舅娘,一开始还不信,都说表妹是扯谎骗他们呢。”
江秀水撇了撇嘴,不满的道,“我娘一开始也以为我骗人,还是我说出牛旺的样子,我爹才觉得不对。”
毕竟牛旺当初死的时候,他可还小着,小孩子哪里有这样的记性,去记住一个村里不大熟悉的乡亲。
而且还能在这人死了几年后,精准的说出他的样子。
“后来呢,表妹怎么样了。”方大力听到一半,见江秀水又扯到旁的事情,急忙追问。
张诺甚至不吭声的,从藤壶里倒了一杯温水给江秀水递过。
宋延年都侧头看了过去,实在是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张诺有些羞赧,不自在的咳了两声。
随即又回头瞪了宋延年一眼,大有一副,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的表情。
江秀水一脸开心的将水杯接过,小声的冲张诺道了一声谢。
宋延年笑了一下,既然事主都不在意了,他当然也不会揪着不放。
大虎也急着听下文,他催着江秀水快些将水喝下,“喝了继续讲,后来呢,表妹怎么样了。”
宋延年插嘴,“表妹一定没事!”
江秀水:……
怎么回事,这一个个的喊着表妹,也太顺口了一些吧。他看了几个小伙伴一眼,小声强调。
“那是我的表妹。”
方大力拍了拍他的后背,“是是是,那是你家表妹,快说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江秀水将杯子往床头的柜子上一搁,继续开口,“家里除了姥姥,谁都当表妹是小孩子在外头学了话,回来吓唬大人的。”
“但是,过了两天,大家不信也得信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宋延年看着江秀水肿着一双眼,做出神秘兮兮的样子,顿时是忍俊不禁,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是不是表妹变得越来越像戏子了?”
江秀水瞪大了眼,“延年你还真说对了。”
“过了两日,表妹不但吃饭兰花指,走路踮脚,腰扭得跟只大黄蜂似的,她居然还一大早就起来吊嗓子。”
“就这样,咿咿呀呀……”
“可把我姥姥家的人吓坏了。”
张诺摸了摸手臂,“那是挺吓人的。”
江秀水举起张屠夫的那把砍刀,“后来,就是刀具将恶鬼吓跑的。”
“我姥姥问了懂这事的人,往我表妹的床头藏了一把杀鸡的大剪刀,那剪刀剪过数百只鸡的脖子,煞气重的很。”
“后来,我表妹就没有再那副唱戏的样子了,但是她说,那时见到那戏子鬼,她心里觉得亲切的很,也不害怕。”
“现在想想,却怕的要命。”
宋延年心道,那是自然,表妹那时被鬼迷了心窍,自然亲近鬼物。等到鬼气驱散,心智重见,自然又懂得害怕了。
江秀水小脸是止不住的欢喜,“我爹说了,我遇到的那只鬼,肯定道行比表妹家的戏子鬼道行要深,一把杀鸡刀肯定不管用。”
“所以,他特意喊我娘去大虎家,借来了这把大砍刀。”
大虎不能理解,“你都见鬼了,还这么高兴干嘛!又是哭又是笑的。”
江秀水:“那怎么一样,哭是我怕啊,高兴是这两天,我爹娘都没舍得凶我。”
宋延年见过几次秀水挨骂,小声的讨伐,“你爹娘真是太凶了!”
几人都点头赞成,张诺更是直言不讳,“要我说,秀水你这么娘兮兮的,就是他们凶出来的。”
听到娘兮兮这个词,江秀水背一弯,整个人都颓了下来,整个人灰沉沉的。
宋延年:“张诺!”
张诺意识到,自己又乱说话了,只得低头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水,吨吨吨的喝了下去。
片刻,江秀水自己调整过来,重新振作起精神,对其他人道,“不过,这次见到鬼也挺好的,我娘他们决定也送我去读书了。”
说到读书,江秀水那一条缝的眼睛,都好似放出亮晶晶的光芒!
宋延年惊喜,“那是去褚家义塾吗?”
江秀水点头,“嗯,他们说村子里不太平,干脆还是送我去学堂认点字,过两年再送我去药堂里当学徒。”
“你们也知道的,我一个堂舅舅就是走方郎中,日子过得还不错。”
宋延年:“那很好啊!”他是由衷的为江秀水感到高兴,认了字,以后能够选择的方向就更多了。
他看向其他三个,开口劝道,“你们三个也一起去吗?先生说了,褚公高义,创办义塾,我们这些孩子只要想学,都可以去的。”
大虎率先的摇了摇头,“不要,我之前听到子文读书就犯困!我不去,我爹说了,以后我要继承我家的衣钵。”
张家是祖传的杀猪匠,到张屠夫这一辈该有八九代了。
大虎:“放心,我只要不认错铜板,会算数,以后都有饭吃!”
宋延年囧,行叭!
他将视线转向方大力,方大力也是摇头,“我跟着我舅舅学做灯笼,我喜欢做这个!”
最后,张诺开口说道,“我哥说了,让我过完年和他一起去安同镇,到时看下是跟在他身边做事,还是去学堂里认字,都随我。”
宋延年:“你和我们一起去学堂吧,过两年再跟着你哥哥身边做事!”
江秀水也将视线投向张诺,期盼着他点头。
张诺挠了挠头,“都行,我没什么关系,我回去再和我哥商量下。”
江秀水一阵雀跃,他性子腼腆,虽然期盼着去学堂,但是又很畏惧那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张诺虽然嘴巴毒了点,但是都是一个村的,多多少少能有个伴,再说了宋延年也在那里。
这样一想,江秀水放下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