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僵尸,散发着一股好像是烂鱼堆积腐臭的咸腥味,伸着两只老树般的爪子欲扑活人。我和胖子并力用刀鞘将它的脑袋顶到墙上,但那僵尸劲力很猛,我们用上吃奶的力气也只堪堪将它按住。
那从房顶泥土中钻出的尸体头脸腐烂得还剩不到一半,白花花的蛆虫在那没有下巴的嘴里爬进爬出。它眼中目光虽然呆滞,但被工兵照明筒的光柱一照,突然精光暴起,力量变得更加大了,虽然中间隔着刀鞘,但它又长又弯的指甲还是搭到了胖子的肩膀上。
胖子慌了神:“老胡你不是告诉我没鬼吗,这他妈是什么东西?”我说:“我哪知道,这人身上穿的衣服不像是关在这里的囚犯,看样子是军国主义的幽灵借尸还魂了。”
我们二人心头惶然莫名,说着话,胖子就想伸手去掏那支南部十四式射击。我见此情形也不知道现在面对的究竟是什么,脑袋只剩半个了,哪还能是活人?而且看这尸体身上的泥土蛆虫,竟像是诈了尸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但是它的眼神却比活人还要犀利,看上去跟夜猫子的怪眼一样。
我竭尽全力支撑着刀鞘,见胖子想要用手枪,心想这东西脑袋就剩一半了也能扑人,就算用枪抵住头部再给它开两个透明窟窿,怕也不起作用,此物必是诈了尸的僵尸无疑。我急忙告诉胖子别用“王八盒子”,根本不管用,赶紧盯住它的眼睛,绝对不能眨眼。
在东北山区诈尸的事太普遍了,随便找一个人都能给你说几种不同的版本,各种原因都有,应付的办法也都各异,根本搞不清是真是假。据我所知道的种种僵尸传说里,僵尸总共可以分为几个类别,有种身上长毛的叫凶尸,尸毛很长,有的像是兽鬃,民间管这东西也叫做煞,其实煞也有凶恶的意思,这是由地下土层环境特殊造成的尸变,人不碰它就不会诈尸扑人。
还有一种跟第一种非常类似,僵尸身上跟陈年馒头似的生出一层茸毛,又短又密,这样实际上就不是僵尸了,而是把埋死人的坟故意和老狐狸洞相通,是一种防盗墓的手段。墓里埋了符,一旦有人挖坟掘墓想窃取墓中贵重物品,狐仙就会被符引到棺中死人身上,就算盗墓的当时跑了,狐仙也能附在死人身上追着缠着不放,直到把盗墓贼折腾死才算完。这是非常阴毒狠恶的一招,对付这种情况必须带雄黄酒,斩白鸡头,把僵尸身上的老狐狸吓跑。
另有一种最为常见,尸身颜色呈暗紫色,全身僵硬如铁石。在当地停尸入殓前,如果尸体出现这种变化,除了要点上长明灯派人看守照料之外,脚底还要用红绳拴住,称绊脚绳。如果长明灯一灭,或是有野猫碰到死尸,则立即就会诈尸,力大无穷,扑到人十指就能掐入肉中,想对付这种尸起的状况,只有用竹竿先把僵尸撑住,然后覆以渔网焚烧。
盗墓的摸金校尉对付僵尸则必用黑驴蹄子,然而我们别说黑驴蹄子了,就连渔网和竹竿也没有,虽然不是赤手空拳,可仅有空刀鞘一把,虽能暂时把腐尸抵在墙上,可时候一久终究坚持不住。像我们遇到的这种情况,似乎是属于尸腐眼不闭的僵尸,死前心头必有一股怨念未消。我见那腐尸瞪目直视,想起有个古法:传说僵尸睁眼是借活人的气息而起,它用眼瞪过来,活人如果也用眼瞪过去对视,四目相对,则阳气克制阴气,它的尸气就被压制住了发作不得。如果这时候活人的眼睛稍微眨了几下,或是目光散乱,则阳气便会分散减弱,僵尸就会趁势而起。
念及此处,所以我才赶紧用眼盯住那腐尸的眼睛,但一个人不眨眼根本就坚持不了多大工夫,我赶紧告诉胖子也按我说的去做,二人轮流用眼盯住僵尸,不敢稍有松懈,硬生生撑在那里进退不得。
但那全身蛆虫烂泥的腐尸劲力丝毫不减,白花花的指甲对着我们卷了过来。这时我们面对着墙角,两人见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再跟死人对眼神了,一起低头躲避。那指甲好似钢钩,刷的一声从我们头顶掠过,挠在砖墙上硬生生挠出几道印痕。
我对胖子叫道:“瞪眼这办法不管用,这他妈八成不是僵尸,推开它跑吧……”可只要一撒手,那腐尸就会立刻扑到身上,急切间猝莫能离,而且一个人也撑不住它,想出去找取刀都办不到,没过多一会儿,我和胖子脑门上便都见汗了。
常言道:“人凭胆气,虎凭威。”初时我和胖子心中一乱,胆气就先自减了一半,但僵持了大约半分钟之后,我们就渐渐回过神来了,见那腐尸也真了得,它被包银的刀鞘顶住脑袋,刀鞘的一端被我们硬生生戳进去一截,但它的尸皮就像是皮革一样又坚又韧,任凭你怎么用力,也戳不透它的脑袋。我和胖子身上原本已经止住了血的伤口,都因为用力过度给撑开了。我见再消耗下去更是死路一条,可又难以抽身逃走,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我和胖子借着墙角狭窄的地形,把手中所握的刀鞘一端打了个横,牢牢卡在了两面砖墙所形成的夹角之间,这样一来那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腐尸就被钉在了墙角,纵然它能够挣脱出来,也非是一时之功。我们借机摆脱了相持不下的困境,哪里还敢再作逗留,二人转身就走。脚底下刚一挪步,忽然从这砖室地面厚厚的泥土中伸出几只白森森的人手,抓住了我和胖子二人的脚踝。
黑暗中我和胖子毫无准备,当即就被撂倒在地,摔得满嘴是泥。再看从泥中伸出来的那些手臂,也都是干枯发白爬满了蛆虫,带着长长的指甲乱抓乱挠,原来这巨大的砖室里面埋的都是死尸。
我倒在地上用脚蹬开那些手臂,并借力一点点向铁门的方向爬了过去,可这泥下也不知究竟埋了多少腐尸死人,这时间大概遇着阳气全都诈了尸,从泥土中成堆成堆地爬了出来。在这阵混乱之中,我仿佛还听到砖室深处有更大的响动,似乎是土层下面埋着什么巨大得难以想象的东西,此刻已经破土而出。听那动静绝不是腐烂的死尸所能发出的,那响声越来越大,声如裂帛,就好像撕扯破布一般刺耳。
我和胖子想站起来都办不到了,只能手脚并用踩着腐尸的脑袋和胳膊往外爬,这时几乎已经爬到了铁门边,眼瞅着就到门口了,可刚爬出两步的距离,却又被那些泥土中的死人胳膊扯回三步,竟是距离逃生的出口越来越远。
我们想要呼喊铁门外的老羊皮,可声音都被身后的巨响覆盖住了,一阵阵绝望从心底涌出,这砖窑像是连接着地狱的入口,一旦进去就出不来,慢慢地被饿鬼们拖进十八层阿鼻地狱之中。想到这些我全身如淋冰水,寒战不止,我们八成是看不到世界革命胜利的那一天了。
正在绝望无助之际,眼前亮光一闪,原来老羊皮在门口听到砖室里动静不对,挺刀秉烛进来察看。他本来最忌鬼神怪异之事,但眼见我和胖子落难,也不能袖手旁观,吹胡子瞪眼抡刀挥出,康熙宝刀的刀锋掠过,顿时切断了几只纠缠住我腿脚的手臂。我脚下一轻,立刻用手撑地站起身来,然后拽起胖子。
老羊皮被砖窑深处的巨响惊得阵阵发愣,站在那里还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想叫他快逃,但空张着嘴发不出声音,只好和胖子连推带拽,三人慌里慌张地推门逃了出去。只听后面像是老树拔根的声音,那砖室又极是拢音,震得地下通道都发颤了,但工兵照明筒只能照见身前数步,所以只闻其声,难观其形。这时也容不得我们再去猜测观察究竟有什么巨物破土而出了,眼下众人身上带伤无法快速远遁,只好先关闭“0”号砖室的铁门,但愿这厚重异常的大铁门能挡得住它。
带有“0”号标记的铁门上有个转盘形锁具,老羊皮和胖子两人用后背顶门,腰腿加力,把那二十几年没有开合的铁门合拢起来关上,吱吱嘎嘎的声音传来,我握住转盘门锁,准备在铁门闭合之际坠着身子以自重使它转动起来锁住这道门户。
眼看着将要将铁门闭合了,但砖室中已经有几条腐尸惨白的胳膊伸了出来,都被夹在了门缝处。那些死人的手指抓挠着铁门,指甲和铁皮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地道里显得动静极大,听得人头皮发紧,恨不得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不想让这种渗入骨髓的响声传进脑袋里。
胖子抢过老羊皮手中的长刀,随手砍去,斩断了几条手臂和一个从门缝里探出的腐尸头颅,断肢处顿时流出许多黑糊糊的黏稠液体,气味奇腥恶臭,令人作呕。胖子砍了几刀,但砖室里伸出的腐尸肢体越来越多,原本快要闭合上了的铁门,又被硬生生撑开了数寸,铁门后似乎有股无穷无尽的神秘力量,已经超出了人类所能对抗的范围。丁思甜见我们三人吃紧,也挣扎着过来帮忙,我们四人咬牙切齿用上了全身力气,但那铁门不但再也顶不回去,门缝反倒是被越撑越大,最后在一阵阵惊涛骇浪的巨大力量冲击下,我们被撞倒在地,这道“0”号铁门终于被彻底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