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续几天的风平浪静之后,深海中的海气逐渐郁积,在海上涌起风浪之前,先出现了一场海雾,加上天已经黑了,海面上的能见度降到了最低点。海雾笼罩的水面上,突然冒出一艘鬼影般的古老海船,同我们的三叉戟号擦肩而过。那艘三桅船,船身通体皆白,虽然也有桅杆可升起风帆,但是帆都被摘了。它顺着洋流飘荡,夜航的船内没有灯火,仅在三支白秃秃的桅杆上悬了一盏桅灯,在夜雾里突然隐现,如同鬼火。
船老大阮黑给满了右舵才避免了两船相撞的灾难性后果,两船船头一错,几乎是船帮贴着船帮,中间的距离不到一米。船上的所有人都在手心里捏了把汗,万一把座船撞漏了,大伙就得跟着三叉戟号去海底当沉船墓场的展品了。
幸亏阮黑转舵够快,两船并没有刮在一起,说时迟,那时快,眨眼的工夫,已经各自在海面划过。白色的老式帆船,在洋流的作用下迅速钻进了雾中,隐去了行踪,就像它出现得一样突然,直如一个踪迹飘忽时隐时现的海上幽灵。
浓雾的海面依然是一片沉寂,由于这一切发生得非常意外和突然,直到那船消失在海雾里,众人方才慢慢回过神来,额头上都已出了一层白毛汗。谁也不知道那条船究竟是从哪冒出来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惊惧之意传遍了全身。
常年跑船之人,哪个都能说些大海之上奇异的掌故,鬼船水鬼这些传说尤多,但说起来也大多是道听途说,很少有亲眼目睹经历过的。掌舵的阮黑就从没遇到过这种直接面对幽灵船的可怕情况,渔民蛋民最怕之事便是在海上遇鬼,那绝不是什么好兆头。遇到狂风巨浪,也许都能应付,但他毕竟不是倒斗的摸金校尉,涉及到幽冥之中的事情,怎么能不心惊,饶是他胆子够壮,此时腿肚子也变得软了,要不是按在舵盘上撑着身体,恐怕早就瘫倒在地了。
不仅阮黑体如筛糠,连我都觉得心惊肉跳,因为在两船错着驶过的一刻,相隔的距离很近了,即便有雾,经灯一照毕竟还有那么二十来米的能见度,何况两船最近的时候都快刮到一起了,当时就连那三桅帆船上缆绳磨损的处处痕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我眼睁睁地看到那船上甲板和舱门处,斑斑驳驳的血痕,血色已经干涸发黑了,与白色的船体形成了强烈反差,令人望而生畏。不知是不是船上那些海员的血,可船上的人又都到哪去了?为什么只留下满船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把这情况对其余的人一说,原来不仅是我瞧见了,胖子、Shirley杨,包括阮黑的两个徒弟古猜和多铃,大伙都发现了这一情况,看来肯定不是我看花眼了,刚才甚至都可以闻到那船上传出的浓重的血腥气。胖子出主意说:“见鬼了,肯定是鬼船,我看咱们赶紧下舱准备水神炮,要是再碰上就一炮敲掉它,免得阴魂不散破裤子缠腿耽误咱们采蛋的大计。”
我心想要是真有鬼船,炮弹未必有用,我转头看了看Shirley杨,想听听她怎么说,那究竟是艘什么船呢?
Shirley杨无奈地耸耸肩:“我同你们一样,有好多问题想问,可我现在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来问。但我有种预感,那艘样式古老的三桅船要是真冲着咱们来的,它早晚还会再出现。现在海上能见度太低,对咱们十分不利。”
我们仅仅商量了几句,还没决定要以退为进,还是以攻代守,就见雾中桅灯闪烁,刚刚与我们擦肩而过的那艘三桅船,竟然悄无声息地,再次从我们船头方向迎面驶了过来,众人相顾失色,赶紧让阮黑掉转船头躲开它。
如果说几分钟之前第一次与三桅船遭遇,能够在最紧要的关头迅速避开,首先是由于胖子眼尖发现得快,加上有Shirley杨迅速提醒阮黑,船老大甚至没来得及吃惊,就下意识扳舵回避。但谁会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白色幽灵般的鬼船,又从前面的海雾中钻了出来,若不是鬼船却是什么?
众人在这常理难以解释的诡异现象面前目瞪口呆,这回再没上次那么走运了。那艘白色的古旧帆船,像是海雾凝结而成的鬼魅,在雾中飘忽不定,说来便来,说没就没,事先半点征兆也没有。船老大阮黑虽然手忙脚乱地全力扳舵,但只避开了直接的撞击,两船的船侧却刮在了一起。三桅船两侧都挂着渔网,网上都是白色的浮漂,三叉戟号侧面有绳索捆绑着的橡皮救生艇,顿时纠缠在了一起,难分难解。
两船蹭在一处,使得船身一阵剧烈地摇晃,我们失去平衡,在甲板上东倒西歪。古猜重心不稳,摔倒在地,险些滚进海里,吓得他哇哇大叫,Shirley杨扯条缆绳扔给古猜,让他牢牢抓住。
海柳船三叉戟号拥有铜板装甲,避开了直接冲撞,不仅完好无损,而且由于船下的吃水线装有分水刺,反把那三桅船的侧面刮出一个口子。海水顿时从船身的窟窿处狂灌进了三桅船,我们的三叉戟号由于跟它缠在一起难以分开,立刻被那由于注入海水开始下沉的白色幽灵船带得倾斜了起来。
船身侧倾的幅度一时之间还不算太大,但是那三桅船船体庞大,时间一久,可能就要被它拖入海里。胖子见状,便想用斩鱼刀砍断绑在船舷救生艇的绳索,这是丢卒保车的办法。我赶紧拦住他说道:“搭跳板,砍渔网去!”
万一座船出了意外,在茫茫大海上,恐怕只有救生艇,才能给在海上搏命的海狼们保留一线生机,不到万般无奈山穷水尽的地步,救生艇绝对不能舍弃。三桅船的渔网浮漂钩住了救生艇,就算我们的座船不被那即将沉没的三桅船带翻,也会造成船体或装备受损。形势所迫,不容再多考虑,我们只好踩着跳板过去,到对面船上砍断那些渔网。
此刻船老大阮黑也不敢加快航速,三叉戟号只能随着对方在海面上盘旋打转。我和胖子等人以最快的速度搭起了跳板,古猜和多铃刚刚按住跳板,Shirley杨就抢先从跳板上跨过,敏捷地跃上了三桅船,用斩鱼刀奋力去斩渔网。
胖子也想从跳板上过去,但看那比平衡木还要狭窄的木板随着两船起伏摇晃,一步踩空就会掉进海里,怕高或胆小之人,根本没法过去,他别的倒不在乎,可天生畏高,未上跳板心里先怯了半分。
我一把将胖子扯在一旁,边从跳板上冲过去,边对他叫道:“你人别过去了,把缆绳扔过去,在这边接应我们,砍了渔网我们就得立刻退回来。”说话间,便利用跳板稍稍平稳的一个小小间隙,飞身踏过蹿上了三桅船。
跳板虽是又窄又晃,但我在部队的时候几乎天天都要演练冲击各种障碍物的战术动作,独木桥怕也过了不下几千回,不过那毕竟是军事训练中的设施,从这海水滔天的两船之间过去,不免令人脚底下发虚。我根本不敢往脚下看上半眼,仅有巴掌宽的跳板太让人眼晕,很有可能稍有惧意,就会失足掉下去,全凭一股锐气才敢飞渡。
我过去后觉得腿肚子有点转筋,不禁很羡慕Shirley杨的胆识,不过也许是海军的训练方式与重点跟陆军不同,想到这心里也不觉得有多惭愧了,抄起斩鱼的锯齿刀,对准渔网连砍带割。
我从来没见过幽灵船,但在我听说的所有涉及幽灵船的传闻中,大致可将海上的幽灵船分为两大类别。第一种是船上的人都死光或者失踪了,其原因是千奇百怪的,有人说海里有海鬼或成了精的鲛人,能在水中以声色诱惑水手,船上的人一旦被它们吸引,便会不由自主地跳进海里送掉性命;也有人说那是因为海里有些东西不能吃,有些鱼吃了就会致幻,使得船员们跳海自杀,所以海上才会出现无人驾驶的空船,人们习惯将这种船称为“幽灵船”。
还有另外一类幽灵船,这类大都是失踪多年的船只,甚至有的失踪了几百年之久,却突然出现在海上被人发现,船上也是没有任何船员的尸体,船上的一切设施运转还很正常,都如同刚刚出海不久的样子,谁也不知道它在失踪的几百年里飘去了哪里。
正因为人们无法解释那些神秘现象,所以才会诞生了幽灵之船一类的离奇传说,可这些传说似乎都无法印证我们碰上的怪事。第二次撞见这船的时候,我曾怀疑是不是雾中有许多条这样的三桅白船,可我尚且记得船身几处细小的特征,从那桅灯悬挂的位置上来看,这确实是同一艘船。
那三桅白船切切实实地就存在于面前,一刀砍上去就能在船帮上留下一条刀印。况且这船里确实是血腥味十足,最奇怪的是这船体样式古老,没有任何现代船舶的特征,可三桅船一点都不显得破旧,有些地方甚至还很新。
我胡乱猜测着,手底下也没闲着,几刀下去就砍掉了半张渔网。那三桅船原本借着渔网缠在海柳船上,但还没等我和Shirley杨切断另外半张渔网,海涌起伏之下,两船平行的角度突然分了开来。渔网被扯得紧紧地平绷在两船之间,船身倾斜的力量如果再稍微大一些,救生艇和渔网便会被强行拽断。
在船体的一阵大幅度晃动中,我重心向后一倾,身体撞在了船舱上。不料那船好不结实,不堪一撞,身体竟然陷进了船舱的白色木板里,撞出好大一个窟窿出来。
我觉得奇怪,转头望了一眼,在被我撞破的船体凹陷处,正自流出一股股的污血。船舱竟然并非木制,而是用白纸板简单裱糊的。Shirley杨见了那些浑浊血腥的血水,也是脸上变色,她伸手把我从地上拽起。我也已察觉出船舱有异,连忙对她说:“快撤,快撤,这船是白纸糊的,是艘烧给海上亡魂的鬼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