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降谷零肌肉绷紧,密密麻麻的冷汗一瞬间从脊背渗出。
现在能看到录像的起码有琴酒、伏特加、贝尔摩德和他,就算琴酒他们正在赶路,一时间没有注意, 还有组织里面被人称为“千面魔女”的贝尔摩德。
一个似乎是朗姆的情报组辖下, 但又几乎不受朗姆令的高级代号成员……而且看她今天的态度, 对科涅克还抱有一定的恶意。
该怎么办?
萩原好像真的确认了科涅克就是松田。
这本来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萩原今天有工作,应该是为了查案才到这边,根本没有做好会见到科涅克的心理准备,所以反应太明显了。
现在这一切都暴露在了组织的人眼里。
现在他们会怎么想?
降谷零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中出现了一万种糟糕的后续推测。
这时候, 旁边的贝尔摩德终于开口了,但却说了一句让他始料不及的话。
“那个盯着科涅克的人,他的反应……难道是把他错认成两年前那个人了?”
她饶有兴致的语调和笃定的态度, 像是言之有物。
认成……两年前的那个人。
降谷零机械地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这句话, 然后心中猛然一个激灵,生出一种恐怖的猜测。
“什么意思?”
他听见自己平静中带着点好奇的声音在车中响起。
而旁边美艳的金发女人神秘地笑了一声, “想要从我嘴里套情报吗?”
“不过这件事可不应该问我,而是应该问对面的琴酒。”
她用内部频道说,“那个长的不错的男人, 是把科涅克当成那个两年前被炸死的拆弹警察了吧?他叫什么来着?”
琴酒森冷的声音响起:“我不记死人的名字。”
但他的态度,明显也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
降谷零僵硬地坐在驾驶位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们说的警察是……是松田吗。
不安的感觉如同藤蔓蔓延。
而这时候,伏特加开口了, 为这个故事补上血腥的终章。
“大哥, 查到了, 这个人是个警察,叫萩原研二, 是两年前被科涅克杀死的那个拆弹警察松田阵平的好友。”
降谷零的大脑轰鸣一声。
每天都能听到的语言,忽然变成他不能处理的信息。
谁杀了谁?
科涅克杀了松田阵平?
世界就好像在和他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松田阵平是谁?”他若无其事地开口,“一个普通的拆弹警察,还值得他专门去杀?”
“怪他运气不好,和科涅克长了同一张脸。”
琴酒不屑中带着讥嘲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响起,犹如一把森冷的闪着白光的利刃。
“这样啊,那他确实挺倒霉的。”
波本若有若无地扯了下嘴角,满不在乎地往后靠了靠。但降谷零的胃部痉挛了一下,像是吞了一块冷硬沉重的秤砣。
猜错了,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那此刻站在科涅克面前的萩原研二,会是什么结果?
他心中的恐惧不可抑制的蔓延。
通讯频道内传来一声闷响。
科恩寡淡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像是点了某种无形的炮火:
“确认没有同伙,目标已解决。”
琴酒果断地回答:“基安蒂,科恩,回来。盯住站在科涅克面前的那个条子,等他们走到偏僻的地方,立刻开枪。”
波本垂落在腿侧的手指,抑制不住地颤了颤。
他低下头,将神情隐藏在阴影中,声音平稳:“这么着急,就不怕科涅克被当做嫌疑人抓住吗,那可是个警察。”
贝尔摩德漫不经心地抚摸了一下指甲,
“就是因为是警察才要立刻处理,不然等他到时候去调查这张脸,那才是个麻烦事。”
“要怪就怪他和他的好友一样,运气不太好吧,接连撞到了科涅克手里。”
“确实。”
降谷零说了两个字就彻底说不下去了,但即使是这时候,他的理智还能让他为自己过于冷漠和失常的态度找到了理由。
“但是看到科涅克那么嚣张,我很不爽。”
托那些谣言的福,没人对这句话表示质疑。
而说出这句话的降谷零内心一片沉寂,往日的那些还不成熟的尴尬羞耻,在这一刻彻底的被他碾碎,只剩下冰冷的理智。
他救不了萩原研二。
他看着屏幕,听见设备里传出的声音。
【“这里不方便说话,和我去个地方。”科涅克直截了当地道。】
不要去。
降谷零在心里哀求。
但他知道萩原研二会去的。
因为即使在这时候,降谷零还是会觉得科涅克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依然很像是松田。
果然。
【萩原研二微微怔了一下,似乎察觉出一点不同寻常,但最后还是在科涅克转过身后,毫不迟疑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摄像头的镜头随着科涅克的身体转向,向行人稀疏的地方微微摇晃着推进,直到最后,周围安静得空无一人。
而那个属于萩原研二的脚步声,始终稳定地跟在他旁边。
降谷零几乎要恨萩原研二的毫不迟疑。
但他更恨只能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他自己。
最终,两人停在了一个废弃仓库门口,萩原研二的正脸再次出现在屏幕中央。
这时两人应该是面对面的。
“基安蒂……”琴酒话没说完,忽然一卡。
只见屏幕前,科涅克忽然按住萩原,把他拽到靠近仓库的这一侧。
内部通讯频道里立刻响起了基安蒂暴躁的声音:“没办法瞄准,科涅克完全挡住了!”
“我这边也是。”科恩道。
难道?
降谷零心里陡然升起一丝极不可能的微弱希望。
拜托了,一定要是……
但一道冷漠沉抑的声音,清晰的撞上了他的耳膜。
“我自己处理,别多管闲事。”
科涅克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耳麦,而且居然就在萩原研二的面前,正大光明地回答了他们。
然后,在萩原研二怔然而不可置信的神情中,科涅克猛地抬手,将麻醉针剂刺入他体内。
萩原研二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科涅克接住他,似乎因为人体的重量微微顿住,但下一秒,就毫不迟疑地把人直接推进了仓库。
一个半个巴掌大小的漆黑圆球滚入镜头,落到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是昏迷状态的萩原研二不远处,一堆木箱旁边。
那是x275。
科涅克过去的声音忽然重新回响在降谷零耳边:这个够你炸塌东京塔了。
而刚刚镜头里,仓库内部的场景虽然一掠而过,但足以让降谷零看清:除了几排木头箱子以外,没有任何可以勉强称之为掩体的存在……
而萩原研二,甚至是昏迷的状态,没有半点逃生的可能……
这一刻,降谷零整个人像是被人骤然抽空了力气,满心空茫。
而科涅克甚至没有走远。
他走出一定距离之后,就转过身。
于是摄像头完整地录下了整个过程:仓库内轰然巨响,接着火光冲破一片暗沉的漆黑,将半边天空映出不详的鲜红之色。
“没人出来。”
一直远远跟着科涅克他们,望着这边的科恩做了最后的确认。
“知道了,你们都回来。科涅克,你也回来。”琴酒道。
基安蒂和科恩都回应了一声,但科涅克却没有任何反应。
“……科涅克?”
“不要吵。”科涅克冷淡又含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谲。
贝尔摩德的脸色稍微凝重了一些,而琴酒在频道内骂了一句脏话。
“任务结束,你们解散。”
他说完这句话直接结束了通讯频道,屏幕上转播的录像也在一瞬间黑屏关闭。
而降谷零……不管是作为波本,还是作为正在潜入收集情报的卧底,他知道他都该关注一下科涅克那边发生了什么。
但这一刻,他已经没有任何心力去分析,做到基础的伪装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
如果他真的有什么要想的,他只希望科涅克直接死在那里。
松田阵平一步步远离仓库,平稳地转身,看着那里变成一片火海。
他看着火焰,想起萩原研二倒在他身上时传递过来的热度,那一瞬间,他几乎溺毙在里面。
而此时此刻那残存的温热,又忽然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一寸一寸切割着他的血肉。
【他不会死的,你知道的!死亡置换的两个人不会被对方杀死!】希拉强调道。
【但如果他被严重烧伤,或者被倒塌下来的房梁或其他东西砸伤,或者落下残疾怎么办,植物人也算是活着……】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那几乎要将他的灵魂一起吞噬的血红恶兽,难以自控地思考,用最严苛冷峻的思维去审视这条规则中的危险。
【如果他出事了,我还可以再救他一次吗?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你之前说时间倒流的那个……】
【停下!不要想……】
强烈的眩晕感、世界被扭曲被分割,感官交错。
等松田阵平回过神的时候,世界已经变成怪诞而难以理解的模样。
他不确定自己在走动,还是在站在原地亦或是什么其他的情况,朦胧中感觉有人给他嘴里塞进去了什么。
没多久,旁边混乱奇诡的声音稍微减弱了一点,眼前各种色彩形成的瘢痕转淡,一个扭曲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它周遭闪着淡色的银光。
“……琴酒。”松田阵平盯着特殊标记迟缓地思考一会,才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但短暂的几秒后,他的感官再次混乱。
耳膜像是被啮齿类动物啃噬,疼痛中,诡谲的低吟和高颂不断回荡,眼前的人和旁边的树一起被混淆成不详的灰色阴影,化成冷硬的锁链捆住他的手腕。
手腕?
他低下头,顺着铁链看到尽头,盯着被锁住的不断流淌红色的断触上新生的眼珠沉思。
那眼珠一张一合,发出了如电锯般刺耳又极具威慑力的声音。
是谁?
听不清听不清听不清听不清
松田阵平乱糟糟地思考着。
[回应他。]
希拉不敢多说,短促简洁地发出了一点提醒,就立刻闭麦了。
这是祂第一次看见松田阵平变成这样,仿佛再稍微有一点刺激,就会立刻、彻底、不可逆的疯掉。
但是松田阵平没有。
那个电锯般的声音以极度的难听和嘈杂,强行和周围的其他杂音区分了出来。
松田阵平借此勉强找回了一点神志。
“……嗯。”
他艰难地回应了一句,从衣兜里面摸出药瓶——他不确定,但怀疑是药瓶的东西。把里面一颗颗像是蠕虫般的药片,一股脑地倒出来直接塞进了嘴里。
虫子在喉咙中爬动,他有一瞬间想要呕吐,但又觉得自己只是普通的喉咙发痒。
不知道过了多久,松田阵平终于听清了琴酒放在他手里的电话——那颗眼珠——中传出的人声。
经过微调又因为电流而失真的声音,依然显得高高在上。
“科涅克,清醒一点。”电话里的人不轻不重地呵斥道,“你失控的太严重了。
“……嗯。”松田阵平再次应了一声。
希拉只好提醒他。
[解释……对他解释……]
松田阵平迟钝地照做,他试图思考,但大脑像是生锈的机器,每转一下都会让已经摇摇欲坠的神经更加脆弱。
最后他盯着奇形怪状的药瓶:
“我好像需要新的药,现在这个的药效不够。”
对面的人似乎笑了一声。
“好孩子。”他说,“我会给你准备的,不过在那之前找时间重新来一次体检吧。我也有一些想法需要你配合。”
“好的。”松田阵平的神智一点一点找回,终于能够顺畅回答问题了。
电话挂断后,他看了看四周,才意识到原来他坐在和那个仓库有不短距离的偏僻小路上。
这边已经接近荒芜,一侧是丛生的树木,而他就靠在一棵树边,只要稍稍侧过身就能看见不远处被包围的爆炸现场。
晚秋的雨倏忽间落下,滴在他的脸上,接着连成一片晶莹的水帘,温柔又不容置疑地隔开了他和萩原研二所在的位置。
松田阵平本来就模糊的视线,更加难以看清那边的情况。
“科涅克?有人会去确认那个条子的死活。”琴酒不耐烦地警告他,“你已经惹出很大动静了,别像个自恋的疯子一样,一定要回自己的杀人现场回味一遍。”
“不去。我们离开。”
松田阵平扶着旁边的树站起来,眩晕感还没完全褪去,但他没有停下来缓一缓的想法,咬紧牙关面无表情地背对着仓库,向远处走。
离开吧,他们离开的越远,萩原研二就越安全。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件事。
也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心怀侥幸。
明明在东京行动,却没有遮掩容貌的想法;明明已经撞见过一次,却还是大摇大摆的去执行任务。
是这几年在组织过于顺风顺水,让他失去了当初的警惕心。
也是他太傲慢,自以为能处理好一切。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他发誓。
——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贝尔摩德送回市区的,一脱离对方的视线,他就立刻检查了一遍车里和身上,确定没有任何窃听设备之后,就迅速联系了伊达航。
但拨出去号码的同一时间他就后悔了,这件事情应该通知公安,而不是班长。
他这样可能会让班长也陷入危险。
但就在他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伊达航已经接通了电话。
对面传来的呼吸急促:“萩原出事了!”
“我知……”
“我在一个爆炸的仓库发现了他,幸好那里有一块地方地基塌陷,恰好挡住了他,我正在把他送往医院!”
“什么?!”降谷零猛地挺直身体,眼睛瞪大,“他伤得怎么样?”
“……就算严重点……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行。”降谷零喃喃自语。
“……喂,不至于这样咒他吧,只是一点轻伤。他似乎只是晕过去了,呛到了烟雾,所以一直没醒,我才急着送他去医院检查。”
伊达航似乎有些无语,但还是耐心解释了情况。
而降谷零重重地、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
他这一刻由衷感激上天,但随即神情严肃起来,说出了一个医院的地址。
“班长,你带他去这个医院。我立刻通知公安的人接应你们,接下来萩原要接受秘密保护,短时间内不能再出现!你也不要提救了他的事情!”
“什么?!萩原难道卷进……”伊达航的声音凝重起来,但没有在电话里细问,毫不耽搁地说道“好,我立刻就过去。”
“还有……班长你如果遇到和松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不要靠近,也不要露出任何可能认识对方的态度。”
伊达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默了半晌,再次应道:“好,我明白,你们要小心。”
降谷零心头颤了一下,捏紧了手机。
等到挂了电话,他立刻联系了自己在公安的下属风见裕也。
将接应伊达航他们的任务安排下去之后,对面的风见忽然又开口了。
“降谷先生,您让我查的那个港口连环爆炸事件已经有眉目了。最近两年只有一个完全符合描述的案件。”
“什么时间?”
“前年的11月6日,据说是两伙极道分子在这边起了冲突,导致港口数百个仓库爆炸,据说两边都死伤无数,但最后调查的时候,却没人知道炸弹是谁放的,于是成为悬案。”
“前年的11月6日,确定吗?”降谷零平静地问。
“确定。”
他挂断了电话,用力闭了一下干涩的眼睛。
松田阵平是前年的11月7号牺牲的,他那时候不可能已经成为了组织的科涅克,更不可能在11月6号晚上和一群犯罪分子去炸了港口。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科涅克不是松田阵平。
降谷零此刻甚至没有一点惊讶,他只是想,要是昨天他更在意这件事,或者早几个小时知道这个时间,都可以提醒萩原。
如果不是萩原这次的运气好,已经和松田一样……
这是他第几次因为科涅克,而失去判断能力了。
降谷零几乎不敢细数。
每一幕每一个场面此刻都扑面而来,仿佛在嘲笑他的轻信和愚蠢。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他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和hiro的联系。
hiro和科涅克的交集,也和波本没有一点关系。
虽然不知道科涅克是出于何种目的,又发现了他的多少身份,只要景光还没暴露,那事情就没有糟糕到极点。
而被他一遍一遍反复念着的科涅克,此刻也回到了自己的安全屋。
不是吉岡町的那个,而是组织里没人知道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安全屋。
他已经坐在沙发上很久了。
[松田阵平。]
希拉试着喊他的名字。
其实在松田阵平精神状态已经开始不稳定的时候,希拉最好保持沉默。
但是松田阵平现在的状态,以希拉浅薄的人类行为观察记录来说,是很难以形容的、复杂的危险状态。
在希拉的印象里,松田阵平一直是稳定的。
哪怕出现幻视、幻听,甚至嗅觉和触感都被影响,他依然可以站在原地不动。
哪怕各种怪异的人类难以理解的形象降格到他面前,他都能镇定自若地和希拉一起,用人类的方法将他们乱七八糟地分类一通,从而抵消掉那种让人精神混乱的疯狂。
但是、但是当他把那个叫做萩原研二的男人推进仓库,又按下爆炸的开关之后。
希拉感觉松田阵平心里有一根弦断掉了。
即使他的精神混乱情况已经被药物抑制下来,但希拉仍然觉得松田阵平就好像是河流上岌岌可危的薄冰,稍有不慎就会立刻被下面湍急的河流冲碎。
[你要不要做点什么?]
松田阵平的眼珠动了动,一言不发。
希拉苦思冥想。
[你们人类不高兴的时候都做什么来着,你要拼模型吗?喝酒吗?]
[不用。我没事。]松田阵平平静地回应,[我不需要用酒来麻醉神经,我只想清醒的待着。]
[……]希拉沉默了比刚刚更久的时间。
[那你要不要和别人聊聊天,我说的不是我,是人类。]
松田阵平一言不发。
希拉从酒名开始背诵松田阵平的通讯录,祂不会像人类一样忘记,所以任何东西都永远清晰。
[琴酒,贝尔摩德……他们好像不行,那帕波米特、库拉索……阿帕维特、司陶特、雷司令……伊森本堂、赤井玛丽……]
希拉最后终于意识到,松田阵平的交际圈太狭窄了,而且这些人好像没有一个可以像是祂看过的人类电视剧一样,能和松田谈心的。
至于波本和绿川雅也,希拉直觉这两个名字不能说出口……
就这样,直到天光破晓,松田阵平始终一动不动。
[不太对劲……萩原研二的运,似乎发生偏移了。]希拉忽然出声。
松田阵平猛然绷紧了神经。
就听见希拉无机质的声音多出了一丝茫然。
[好像有点奇怪?我要‘看一下’……]
松田阵平猛地一阵眩晕,抓紧了沙发,等他恢复过来,才意识到希拉最后说的不是看,而是另一种他不能理解的方法。
但这时,他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希拉了。
雨已经停了,朦胧的日光透过高高的树梢和透明的窗,洒落在卷发青年的身上,照亮他紧紧抿起的唇,以及如石像般冷硬的神色。
松田阵平心中的不安正如涟漪一般扩大。
萩原研二的运线偏移,是往哪个方向偏移?好的还是坏的?他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他想找希拉问个清楚,但是也知道希拉应该是去研究新发现的情况去了。
祂对时间的概念和人类是不一样的,如果沉浸在什么中,不一定能很快回来。
松田阵平越想越烦乱,最后双手用力搓了下脸,抓起钥匙急匆匆走出去。
不到半分钟,他又哐的一下从外面将门打开,往头上粗暴地盖了一顶鸭舌帽,接着同时戴上口罩和围巾,包裹得除了手以外看不到半点皮肤,才再一次甩门出去。
现在还不到早上6点,外面除了一些晨练的人之外几乎没有人影,路上的车也是稀稀拉拉的。
松田阵平攥着手机,在路上拦出租车的功夫,心中已经焦躁得如同深陷火炉,但这情绪在直白地袒露在他脸上,却让他整个人鲜活了过来。
他知道萩原研二在哪里,昨天晚上一回来,他就找人去查了。
查得非常小心,因此很难保证准确性,但他知道如果萩原研二住院的话,那班长肯定会去的,所以就找人盯紧了班长。
果然最后查到了一家医院,伊达航已经在那边停留一晚上了。
松田阵平联系人引走他,坐上终于停到面前的出租车。
“越快越好。”他报出地址。
必须要尽快看到萩原研二,确定他的状况。
在金钱的作用下,出租车飙出了几近跑车的速度,半个小时就到达了医院。
车还没有停稳,松田阵平就急匆匆冲了出去。
时间尚早,只有正在查房早检的医护人员和少部分陪护的家属或护工在走廊匆匆而过,松田阵平大步前行,却在察觉到其他人目光投来时,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神经。
我好像不应该来见他。
松田阵平后知后觉地顿住脚步,我不该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但这时,他已经走到了病房门口。
就看一眼,他对自己说。
松田阵平静听了几秒,没有听见任何声响,才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
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左手边是一个紧闭着门的卫生间,他站在门口,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下半段病床和微微凸起的棉被。
雨后的新风夹杂着叶子的簌簌声响,从开着一条缝的窗户吹进来,桌上敞开的塑料袋也跟着摇曳了一下,露出带着水珠的新鲜苹果和一把折叠的水果刀。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稍稍往前几步。
等等,不对!
看清那个明显是被子堆叠进去的形状的瞬间,松田阵平猛地后退一步。但这时,洗手间的门骤然打开,一道高大的身影,恰到好处地拦住了他向门口退去的动作。
松田阵平头都没抬,就知道对方是谁,直接拧过身往窗户扑去。
“窗户被我卡死了。”
略有些低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已经到窗边桌前的松田阵平忽然头皮发麻。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偏头抬手格挡,惊险地躲开了伊达航气势汹汹的一拳,结果对方毫不留情的一个膝击跟上。
松田阵平生不起还击的想法,只能再次后退,被逼到桌面和墙角间的夹缝,动作受阻,勉力格挡了几下,就彻底落入了下风。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挨打的时候,却忽然感觉脸上一凉,围巾和口罩被一起拽了下来。
松田阵平呼吸一窒,下意识抓住围巾边角。
身材高大的寸头男人配合地放开,仿佛就只是为了看一眼。
他说,“有人想让我帮忙带个话,说他没事,让你别担心。”
松田阵平怔住了。
伊达航看着那双和松田阵平一模一样的脸,和熟悉的表情,无声地叹气,完完全全理解了几个同期为什么都是如此复杂的心绪。
他想起一个小时前,萩原研二病房里的事情。
“告诉他,我没事,不然他一定会愧疚死的。”
这是萩原研二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被公安严密保护不能离开医院的英俊青年坐在病床上,淡紫色的眼睛坚持地看着伊达航。
伊达航坐在一边,委婉地道:
“降谷对我说,如果再碰到那个和松田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要装作不认识,他很危险。”
“不是。”
萩原研二摇了摇头。
因为之前烟雾呛入的原因,他一开口说话,咽喉就会传来阵阵刺痛。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坚持着缓慢地说了下去。
“我已经确定了那就是松田,我不知道他还有多少记忆,但他一定还记得我。”
“他很快、或者已经在找人来探查我的情况,甚至会亲自出现。”
“不,是他一定会来。”
萩原研二的语气像是在说某种既定的事实。
至今都还没有见过科涅克的伊达航,看着声音沙哑的萩原研二,又想起电话里降谷零极力掩饰但却还是被他听出来的沉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听谁的比较好。
“是他制造的爆炸吧?”伊达航确认道。
萩原研二点了点头。
“即使他想要杀了你,你还是觉得他是松田吗?”
萩原研二对上伊达航凝重担忧的目光,忽然笑了。
这一刻,他那双淡紫色的眼睛,清澈得像是被雨浇过的天空。
“班长,不是我觉得,他本来就是松田阵平。”
那就是他的幼驯染。
一起长大、上学,形影不离十几年,别说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就算断了手脚,瞎了眼睛,他也认得出松田阵平。
“而且,他没有想要杀了我,一刻也没有。”
萩原研二扯了扯嘴角,真切的悲痛在眼底稍纵即逝:
“他打晕我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要崩溃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状态。”
萩原研二认识的松田阵平,桀骜不驯,带着无人可阻的锐利,仿佛只要和他在一起,就能排除万难一往无前地走下去,
但是萩原研二看到了什么?
那个本应该意气风发的青年,露出几乎坠落的眼神。
他绝望、疯狂又孤注一掷地将萩原研二推了出去。
仿佛要将萩原研二彻彻底底的从他的世界里推开。
“我不接受。”萩原研二喃喃。
“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那个家伙应该站在阳光下,自自在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旁若无人地按照自己想要的方法生活就好了。”
谁把他变成这样……这样痛苦又孤僻。
是我吗?我没有早点发现他,没有早点抓住他。我还犯了一个致的错误,让他不得不亲手伤害我。
萩原研二久久没有再说话,但无声的静默中,伊达航却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将敏锐洞察力隐藏在无害之下、常常有点散漫的家伙,身上在发生一场剧烈的动荡。
他无声地离开,将房间留给萩原研二,然后来到了这一家医院。
他昨晚送萩原过来后就到了这,再不引人注意地从医院悄悄离开,做出他在这边留了一晚的假象。
这样做本来是为了防止有人查到他身上,暴露的萩原的位置。
但现在,伊达航站在松田阵平的面前,目光直视着他:
“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因为有两个人跟我说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答案,所以我决定自己去判断。”
“从刚才到现在,你随时可以摸到左边的水果刀,但是你一次都没有碰它。你不想真的伤到我,对吧?”
松田阵平按在桌子上的手僵住,看着和那把折叠水果刀仅有一掌的距离,一时之间无法辩驳。
他确实看见了,也确实没有生出用它反击的想法……
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又一阵猛烈的拳风袭来,直冲他面门。
松田阵平骤然惊醒,瞪大了眼睛。
轰的一声!
伊达航一拳砸在松田阵平脸侧的墙壁上,力道之大,让松田阵平的耳中都产生了强烈的嗡鸣声。
“虽然我到现在为止还不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
“欢迎回来,松田。”
高大健硕的男人半低着头,目光中带着悲伤的欣喜,松田阵平几乎被他的眼神烫到了。
理智想要否认,却一时之间说不出任何话。
就在这时,希拉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这个声音简直像是直接搅进他脑子的一样。
一瞬间,松田阵平被眩晕感和反胃感控制,一把按住旁边的桌子,弓着腰艰难地喘了口气。
但下一秒,他眼前的桌子、桌上的苹果,都像是活物般蠕动了一下,并且发出让人心脏揪紧的沉闷声音。
松田阵平的手触电般松开,下意识去摸衣兜的药瓶,但又猛地想起伊达航在旁边,硬生生忍住了。
“松田?松田!”
伊达航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松田阵平感觉到肩膀上似乎压了什么烙铁似的重量,滚烫得几乎能让人灼伤。
松田阵平动了动嘴唇,神情再次紧绷起来。
“离我远一点。”
离我远一点。
他的情况并不安全,不能再让班长和hagi跟着陷进去。
不管他们猜到了多少,松田阵平都无法再承认。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亲手把萩原研二推向死亡的那一瞬间。
无法承认。
不能承认。
松田阵平甩开他的手,在伊达航想要追过来的时候,忽然掏出一把枪。
他用枪对准伊达航,漠然道:“如果你过来的话,我真的会开枪。”
伊达航停下了脚步,松田阵平看见伊达航脸上闪过了一瞬间的愤怒,但这愤怒却不像是针对他的。
班长完全没有对他生气。
但这更糟糕了。
松田阵平看伊达航没有再过来的意思,转过身,步伐平稳地离开。
即将拐过走廊时,他听见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和随风飘过来的一道沉稳的声音。
“松田,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松田阵平近乎仓皇地走过拐角。
一直到他上了车,希拉才再次出声。
[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这次的声音正常了许多,没有带来任何生理上的不适感,但它每说一个字,松田阵平都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更虚幻一点。
他倒出三片药吞下,等了一分钟,又吞下三片,终于感觉情况稳定了。
[我没事……你刚刚要和我说什么?你之前说的运线发生偏离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我要说的,萩原研二已经确认你是松田阵平了。]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那不一样。]希拉有点苦恼,[我刚刚解析了一些东西,关于运方面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释,我怕你疯掉。]
[接下来我说,你不要想,不要分析,只要知道结果就好了……]
[时光倒流的时候,我遮掩了两个你同时存在的‘错误’,代价是让其中一个你放弃松田阵平的身份。]
[死亡置换的时候,另一个你又在萩原研二的运终点死亡。]
[嗯。]松田阵平简洁地回应。
[在没有松田阵平的情况下,萩原研二本应该遵循着你的运的死亡节点,在两年后的11月7日死去。]
[但是自从萩原研二承认你是松田阵平的身份之后……]
松田阵平已经感觉到不同寻常,他刚坐直了身体,就听到希拉炸下一个晴天霹雳。
[属于松田阵平的运线,因为死亡置换的另一方的承认,正在回归到你身上。]
松田阵平脑子嗡了一下,立刻问道,[那对他会有什么影响?]
[如果彻底回归,之前萩原研二的运线已经结束,所以从这之后他身上就开始延展出全新的运,既不会受你的死亡节点束缚,也没有其他的束缚。]
松田阵平的声音有些恍惚。
[也就是说……]
[他自由了。]希拉道。
松田阵平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心脏已经怦然有力地、一下比一下振奋地跳动起来,喜悦如啤酒的气泡绵密地充盈,被泵入每一根血管末梢,最后连手指都难以自控地颤抖。
希拉毫无所觉地再次开口:
[但是前提是完全回归,也就是说,你需要让世界承认你是松田阵平。尤其是萩原研二,起码你要当着他的面承认才行。]
松田阵平:…………
[而且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承认就可以,理论上来说越多越好。]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仅剩的那点压抑情绪,彻底被这个消息给炸没了。
满脑子都是他现在调头回去,向班长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来得及吗?
但下一秒,希拉却道:
[我不建议你用这种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