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气复苏元年,9月14日,现世。
池昭铭深吸口气:“两三天啊……”
楚清歌低头看临时找来的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注记,把鬓边垂落的头发别到耳后:“两百余处阵法节点,基本都要重新绘制阵法,再加上调试的时间,保守估计要两三天。”
启动一个阵法很简单,只需要两件必要的东西:正确流动的能量流,和足够的能量。
供能这边应该不用担心了。楚清歌抬头,看向在空中御剑飞行,手里提着装满灵石的集装箱的异处局搬运队。
希望导航软件不要记住这条空中航线。
越静亭插嘴道:“一定要重新绘制阵法吗,不能直接牵引灵力吗?”
阵法符文只是引导能量流正确流动的一种方法,修为足够的阵修可以直接以自身为阵眼,用自己的灵力引导现有的能量流。这种方法成本低、效率高,也更为隐蔽。
宁长空当初在山河社稷图重启幽篁村的“止戈之所”阵法,乃至在天演修行学校偷偷改写黎博预先布好的自爆阵法,都是采用了直接引导能量流的方法。
但这种方法并非没有代价。楚清歌摇摇头:“这个阵法的复杂度已经超过了人体能负担的极限,就算有九星罗盘辅助也不够。”
林锦松在幽篁村被反噬得咳血,凤凰更是在黎博面前吐了一地的血。以自身灵力直接干预阵法的能量流,对身体和心智都会造成极大的负担。
“可以直接牵引灵力,这样就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完成阵法。”丘浩云突然开口。
前提是,起阵之人把命搭进去。
“愚蠢。”楚清歌毫不犹豫地驳斥道,“这是没有必要的牺牲,只要拖上一段时间——”
丘老道打断她的话,目光紧紧地锁定在青鸟身上:“怎么拖?”
灵气复苏元年,9月14日,半位面·九黎。
“别说两天了,就是两个小时我也拖不到!”宁长空咬牙切齿地在心灵连线里嚷嚷。
楚清歌:“你先别急,先把蚩尤的动机套出来。”
只有明确了对方想要做什么,能够做到什么地步,他们才能决定要不要……拼死把黎贪拖在这里。
黎贪长叹一口气,神色怅然:“一个修行者和普通人不分你我的未来……”
“……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样。”兵主的神色骤然冷了下来,半位面内卷起狂风,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怎么就扯到风清梧了?宁长空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引他说更多,试探地问道:“您既然不愿改变主意,又为什么要听我长篇大论,与我在此论道呢?”
黎贪果真在这个话题上了钩,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正因为你是凤凰的孩子,说服你才有意义。”
“风清梧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啊?”宁长空真情实感地在心灵连线里发出疑问。
楚清歌:“你在这里问我,不如直接问你面前那位。”
宁长空开口:“家父当年——”
黎贪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他向前迈出一大步,目光如炬:“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他为了他的理念,把他的命送到了谁手里?”
神明的气机如同山岳般压迫而至,属于兵主的铁与火的气息,几乎要将空气点燃。这股力量的威压,让周围的空间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宁长空曾问过白闲。应龙是正神,而风清梧作为应龙的后裔,虽流着神之血,却无正式的神位。他这半吊子凤凰,在位格上自然难以抵挡黎贪的威压。
宁长空感到自己的胸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压缩,以至于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他的思绪在这一刻却异常清晰。
风清梧当年是为了证道而死?证的是什么道?
宁长空的心中逐渐明朗,他慢慢开口:“我有些惊讶,我居然在和一位神明谈论凡人的文明该往何处去?”
“……这就是神明吧。”蚩尤并未被宁长空的话所触动,只是发出了一声感慨,随即他的语气变得冷淡:“好了,叙旧的时间到此为止了。”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紧张气氛所凝固。一股股劲气如同潜藏的巨兽般苏醒,涌动着,卷起了身后武器架上的刀、剑、戟、钺,它们一一脱离了重力的束缚,悬浮于空中,宛如忠诚的守卫等待着召唤。
与此同时,灵力枪械的能量在内部凝聚、增长,直至散发出隐约的辉光,如同夜空中即将爆发的星辰,预示着一场风暴的来临,
宁长空的战斗本能在疯狂尖叫,每一个细胞都在警告他即将到来的危险。但还有机会,还能再争取一点时间。
他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知道您的下属,黎博,他将邪气注入灵石,故意在人间散播邪气。”
攻击在爆发的边缘戛然而止,被劲气托起的武器,仿佛被时间所冻结,静止在了那一刹那。
“邪气?”黎贪似乎发自内心地困惑:“别的人就算了,你也管那东西叫邪气?”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邪气以侵蚀灵力为本质特征,可以分为两个版本。
第一版出现在开学之初,顾明辉不慎误入瑶池之时。在那次事件中,突破了宁长空精心布置的防御术法,直刺其大腿的剑上所附着的邪气,是宁长空首次接触到的样本。
初步推断,此种邪气可能就是菲尼克斯曾经操控的那台古怪机器的“触须”。那台机器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源源不断地抽取灵气,进而在现世引发大规模的灵气衰退。
至于策划灵气衰退的幕后黑手……看起来是和凤凰风清梧脱不开关系了,但目前也没太多实际线索。
第二版邪气则是在灵气复苏之后集中涌现的,它不仅侵蚀灵力,还带有蛊惑人心、激发个体内心阴暗面的情绪效果。
这种邪气在苏韵尧、玄武、以及千石钱行的事件中均有出现。宁长空在运用凤凰灵力帮助治愈那些被邪气侵染的人时,所面对的也大多是这类型的邪气。
目前推测,这种魔改版的邪气可能是以巴利尔为首的七十二柱魔神,在第一版邪气的基础上进行修改的成果,其目的是——巴利尔口中的“带回永夜”,或者统治世界什么的,先抛开不谈。
无论如何,魔改版邪气是西方恶魔的手笔,怎么会在黎博操纵的千石钱行制造的灵石中发现?
没时间去细想蚩尤的话中深意,宁长空迅速抓住这个机会,抛出了下一个直击要害的问题:
“您是不是希望看到修行者和普通人之间的冲突?”
是的,是的,合该如此的。
就像是苏韵尧在邪气的影响下攻击了燕晓灵。如果不是宁长空精心安排了她们的重逢,燕晓灵怕是无法轻易接受苏韵尧本性良善,只是被迷惑了心智的解释。
在华夏地区,大多数邪气事件的源头都可以追溯到千石钱行流出的、被邪气污染的灵石。而那些需要灵石的,无一例外都是修行者。
作为修行者的燕晓灵或许对邪气的效力有所耳闻,但如果被袭击的是一个普通人呢?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突然被邪气侵袭的修行者攻击,导致受伤,甚至家破人亡,那将是怎样一番情景?
如果这样的普通人有千千万万,那么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的矛盾又该如何化解?
带有迷惑心智效果的邪气,诱使修行者无差别地攻击普通人,无疑是从内部瓦解凡人社会的,最佳手段。
凤凰低声问道:“您带着九黎返回现世,到底想要做什么?”
和西方恶魔合作,捣鼓邪气的动机搞清了,建立九黎和现世间通道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黎贪微微侧过头,语气轻蔑,似乎在阐述一个不争的事实:“九黎曾是我亲手建立的城邦,这里的人民遵循着我的法度。现在,它同样可以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一个完美的,试验我想法的地方。”
上钩了。反派角色开始畅谈他的大计了,还有的拖。
宁长空咽了咽口水,心情却放松不下来,隐约的预感让他内心发凉。
在大型城市上空公然打开的半位面大门,无疑适合充当导火索——一个激化修行者和普通人矛盾的导火索。
它极大地削弱了异处局的公信力,标志着过往秩序的彻底破坏。
也标志着,一个新的秩序将在此孕育,应运而生。
“的确有很多人渴望成为人上人,但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沦为他人的奴隶。您是要建立一个只有修行者的城邦吗?这似乎与您所宣扬的理念背道而驰。”宁长空试图反驳,极力拖延着时间。
黎贪对此不以为然,他轻描淡写地回应道:“我将提供食物、休息和娱乐,只需要他们出卖一些劳力作为交换。即使在灵气复苏之前,也有无数人愿意为了舒适的生活放弃尊严。”
“更何况是在灵气复苏之后,普通人在这个充斥灵气的世界如纸一般脆弱。与其为了生存而担惊受怕,不如臣服于我。”
“生存是所有生物的第一需求,在安全感面前,自我价值显得无足轻重。”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与其问我能不能招揽到普通人,不如先问问自己,你们真的让他们感到安全了吗?”
宁长空轻轻合上双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以凤凰之身飞过城市上空时,目睹的一幕幕。
刚刚起飞的时候,首先注意到的是房屋的情况。
更远一些的地方,房屋至多是墙面开裂,而那些直接受到阵法能量波及的房屋则无法幸免于难,它们倒塌成废墟,成为了这场灾难的沉默见证。
在低空飞行的时候,能看到惊魂未定的居民脸上未褪去的恐慌,听到哭喊的孩子声音中的无助和害怕。
高度进一步抬升,就能看到在开裂的地面之上,交通已经瘫痪。挤成一团的车辆唯一做出的挣扎,便是在混乱中,勉强为救护车让出一条生命之道。
在这个高度,不时有御剑飞行的修行者擦肩而过。他们往往只对凤凰投了惊讶的一瞥,就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使命:将背上的伤者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医院。
在天空之上,那突兀地出现在城市上空的巨构,不仅和地上的灾难形成了滑稽的讽刺,其背后的意义更为恐怖。
由于九黎开启的通道离人类城市太近,战略性武器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对九黎进行大规模攻击。
而要以修行者的力量来攻击九黎……九黎本身有门禁,只有从外部进行强攻这一条耗时耗力的路可走。但最为棘手的,还是在此处镇守的神明。
在周围居民撤空之前,在善良阵营的修行者思考出对策之前,这个悬浮在天上的巨构足以吸引那些思想极端的修行者,或者那些受够眼前生活的普通人居民。
一个独立的,悬浮在天上的,由修行者统治的城邦,就这样诞生了。
正如蚩尤所说,这是一个完美的试验场,佐证他理念的地上天国。
楚清歌在心灵连线里严肃地开口:“不能开这个先例。”
这已经不仅仅是激化修行者与普通人之间矛盾的导火索了,它是自灵气复苏以来,对现有社会秩序最严峻的挑战。
“必须得做,最坏的打算了。”